有著女人天生细腻心思的严娇看得出来她心中的挣扎。“唉,可怜啊!”她又现出 一副有著菩萨心肠的表情,“一边是爹娘,一边是丈夫,若是报仇就是没了心爱的丈夫 ,可不报仇,将来在九泉之下就没脸见爹娘,这该如何是好?”
一语被道破心事,无言浑身一震,握著幻灵剑的手指紧得泛白。
“好了,妹妹,你别太刺激她,万一狗急跳墙,让她不顾一切与我们拚命,这不就 前功尽弃了?”严昆见情形不对,赶紧将妹妹拉到一旁告诫道。
严娇用力甩开了哥哥的手,“我就是要折磨她,怎样?”她挑衅地说。出身贫寒的 她最厌恶这种含著金汤匙出世的天之骄女了!
叹了一声,严昆一脸的挫败。
看著从小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严娇心一软,又说道:“放心,我自有分寸!”话 落,她又踱到无言面前。“小姑娘,别烦恼。所谓‘往者已矣,来者可追’!怜取眼前 人,紧握手边幸福才是最重要!”
无言抬眸疑惑地望著严娇,不懂她如何能说出这一番事不关己又人情人理的话?自 己眼前的矛盾困境可是她一手造成的啊!
人心何以如此复杂难测?
严娇又自顾自地说:“你的男人这么优秀,可谓是百年奇才,若真让他成了活死人 也真是暴殄天物!”脑中浮起鬼面郎君俊帅又威风凛凛的身影,严娇心痒难耐之余不禁 醋意横生,“‘一夜夫妻百日恩’,况且他这么爱你,又是因你而受伤,你就忍心弃他 不顾?”
眼中又泛起水雾,无言的心紧揪著发疼。严娇这一番话说得很有道理,当年她已经 害死了娘,不能再失去冷焰,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一定要救冷焰。回心一想,难怪爷 爷常对她说“仇家宜解不宜结、冤冤相报何时了”之类的道理,他老人家真是料事如神 ,早就预料到她会遇到今日的景况了……严娇一见无言已有软化的迹象,又说:“所以 只要你乖乖说出龙影堡的宝藏藏在何处,我保证绝不再骚扰你们夫妇俩,让你们从此过 著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宝藏?”无言不解地重复。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疯卖傻?”严昆眯著眼,怀疑地问道。
“当年我才六、七岁,怎么会知道这些?”无言既无奈又气愤,“关于我的家世, 你知道的恐怕还比我多,我还指望你来告诉我呢!”
“也对。”严昆想想觉得有理。“好,那我就告诉你——”他背负起双手,又开口 说道:“龙影堡世代经商,积累了天文数字般的财富,到了你爷爷那一代才转商习武, 而为了避免有人觊觎这笔财富,所以你爷爷将它藏了起来,只有他的继承人才知道藏宝 地点,而他的继承人就是你爹。可惜的是,你爹一知道自己中了毒,成了废人,更明白 保不住你们母女时,竟然宁可自尽,也不肯告诉我们!”
最后这一句话令原本已恢复平静神色的无言再起汹涌波澜——爹、娘!原谅女儿不 孝,无法为你们报此血海深仇……“不过,就我所知,藏宝地点就在玉家的传家之宝— —‘玉降龙’身上!”严昆做出结论,也拉回无言哀伤的情绪。
玉降龙?!“你们为什么会知道我是玉家的人?又为什么会知道玉降龙在我身上? ”当日严昆一帮人来犯时,她只知道严娇是徐夫人犯病的始作俑者,其余一概模模糊糊 地记不清。
“这我来回答你。”严娇接口,她将如何在得知无言坏了她的好事后,便去到小楼 之外窥探两人来历,在无意之中见到无言身上的玉降龙,进而猜测出无言身份的事,一 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难怪那一晚焰哥哥会神色怪异地冲了出去。而他之所以没对她坦白,一 定是不想她担心,而且为了保护她,他一夜没睡……想到这里,无言不禁伤感——那个 爱她至深、情深似海的人此刻正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啊!
“这样你明白了吗?”严娇觑著心思恍惚的无言。
无言抓回游离的神智,开门见山地问:“那么,你们究竟如何才肯给我解药?”
严昆兄妹俩对望一眼后,由一向机灵的严娇回答:“第一,交出玉降龙。第二,我 们要废了鬼面郎君的武功,免得他日后寻仇。”
“不行!”无言惊骇地喊,“你们要玉降龙可以,甚至要我的命,我也没有第二句 话,可是我不准你们动他一根寒毛!”
“小丫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严娇斥骂,“你自个儿想想,你是要一个没有武 功的平常人好,还是要一个空有高深武艺的活死人来得强?”
“不……”无言低下粉颈,不住地摇头。与自己沉迷医术一样,冷焰向来醉心武术 。这十年来,不畏寒号、不分早晚,他总是不断地苦练武功,力图精益求精,再上层楼 。倘若今时今日废了他的武功,将会让他生不如死的!
“严娇!”无言抬起头来,眼中闪著坚毅的光芒。“如果你们要废去他的武功,只 是怕他寻仇的话,那你们大可放心。只要我一句话,不仅是他,连我也绝不会再找你们 的麻烦!”严娇犹疑地望了大哥一眼,却听见无言又坚决地说道:“你们只能选择相信 我、答应我,否则我拼著一死也要你们一帮人陪葬!到时谁也占不了便宜。”
严娇心中一凛,又望了大哥一眼,在后者点头示意之后,她才回道:“好,就照你 说的做!”
“我还有一个条件,”无言突地又出声,“徐老夫人身上的蛊毒也要劳烦严小姐。 ”
“姓玉的,你别得寸进尺!”严娇怒斥。
严昆眼珠子一转,衡量眼前情势后,立刻在严娇耳边低声说道:“没关系,妹子。 那老婆娘吃的苦也够她受的了,她的命不值钱,咱们犯不著为了她又多生事端!”
严娇斜睨了一眼严昆,这才不情不愿地答应:“好,朱绛草我可以双手奉上,可我 不想为那老妖婆费心费劲,所以解毒的事你自己来。”
“可以。”无言简洁答道,随后缓缓掏出颈上所佩戴的玉降龙。“我夫君和徐老夫 人的毒一解,这玉降龙就是你们的了!”
严昆两兄妹看著那块闪耀著动人光泽的宝玉,不禁露出兴奋且贪婪的目光,仿佛那 宝藏已近在眼前……
无言一回到冷焰所在的厢房,徐枕亚立即奔向前来关心问道:“无言姑娘,你还好 吧?那些人有没有为难你?”
一股心力交瘁的感觉拢上心头,无言微微扯动嘴角摇头,秀丽绝伦的脸上净是疲惫 。
徐枕亚看得好不心疼。“那么他们怎么说?他们愿意交出解药吗?”
一声轻叹,无言抬眸,“徐公子,所有事情都圆满解决了,连徐老夫人的解药朱绛 草,严娇也愿意双手奉上。”
徐枕亚喜形于色,但随即又黯淡下来。“无言姑娘,你是不是答应了他们什么不该 答应的事?否则他们怎么会如此轻易就允诺救人?”
这其中缘由太过复杂,只觉得浑身乏力的无言不知如何说起,只得选择沉默不语。
“他们要钱是不是?”徐枕亚追问著他唯一想得到的事。“无言姑娘,你别担心, 若他们要的是钱,那徐家就算倾家荡产,也会尽力满足他们的要求的!”
“徐公子,你太小看所谓的‘贪得无厌’了!”无言颇有感触地说,“他们要的数 目远远超过你的想像,你给不起的。”
徐枕亚听得一头雾水,遂开口想进一步求得了解。“无言姑娘——”
“徐公子,”她抬起盛满倦怠的水眸,出声阻止了他,“总而言之,他们想要的, 只有我能给,而且我也不在乎,所以他们要就给他们吧!”
徐枕亚哑口无言之余,看著她颓唐萧瑟的神情,不禁心生愤恨,恨自己一介文弱书 生,空有满腹经纶,却只能袖手旁观。
“徐公子,严娇待会儿就会差人送上解药,届时再麻烦你通知我。”无言吩咐了声 ,声音沙哑无力。“现在,请你让我静一静,我想好好地陪焰哥哥一会儿……”语音未 落,她便越过徐枕亚往床榻方向而去。
徐枕亚旋身望了她的背影一眼,轻叹一口气,只能落寞地缓步离去。
“焰哥哥……”无言坐在床沿,看著兀自昏迷、脸色苍白的冷焰,酸酸楚楚地唤了 声,泪也随声而下。
在回房的一路上,心底便有阵声响尾随著她,要她做些什么来为她所犯的错赎罪。 可她不愿正视心底这股不怀好意、残忍的声响。
当年她已经闯下大祸,如今她又为了丈夫舍弃了报仇。为了情深义重的冷焰,她不 后悔这么做,可她如何对得起父母?
她,根本不配拥有幸福!
无言握紧双拳、紧闭溢满苦楚的双眼,任两行清泪奔流而下。
再给我一点时间!无言回覆这股一直压迫著她的声响。焰哥哥就算解了毒,但他心 口的伤也让他元气大失,必定得调养上一段时日。等他的伤好了,她会的!她会为她所 做的一切负责的!
一想到这儿,一种椎心刺骨的痛楚掠过全身,令她更加珠泪纷纷。
可这一次,她不再怨天尤人,毅然决然地选择坦然面对!
第八章
黑夜轻吐幽暗神秘色彩。
静谧得有些反常的徐府之中,徐老夫人的房间被封成密室,灯火通明,恍如白画。
无言神情肃穆地立在床前,手拿著整株血红的朱绛草,望著自告奋勇充当助手的徐 枕亚,开口说道:“徐公子,我们开始吧!”
徐枕亚点了点头,随著无言一同将一方手巾蒙住口鼻。
“现在,麻烦你扶起老夫人,让她坐著。”无言吩咐道。
闻言,徐枕亚连忙坐到床上,将母亲扶起坐著。.“你要记著,待会儿不管发生什 么情况,千万别惊慌。”无言神色凝重地耳提面命。“我们只有一次机会,稳稳扶住老 夫人,别让她倒下,否则附著她心脏的益虫将难以完全清除,届时老夫人的毒,就算仙 人再世也无法挽救。”
徐枕亚心中一凛,屏气凝神地点头称是。
“好,我要开始了——”话一落,无言便转身将朱绛草放在桌上。
深吸了一口气,她双掌对著朱绛草运起内力发功。
不一会儿,只见朱绛草缓缓腾空而起,在升至与人一般高时,无言再次催发精纯内 力,那朱绛草竟然整株缓缓燃烧起来,看得徐枕亚暗暗惊奇不已。
红色的烟雾渐渐弥漫一室,而一股血腥之臭也随之而来。
正当徐枕亚又是惊异连连之时,身前被他稳稳握住臂膀的母亲突然有了动静。
只见她身体由微微的震动逐渐转为猛烈抖动。徐枕亚心一慌,差点脱手惊叫,但脑 中一想起无言的叮咛,他立时强压心神,加重手劲,牢牢地钳制著母亲。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红色而腥臭的血雾浓浓地笼罩满室,无言却一刻也不敢松懈 。不断消耗内力的结果,令她脸色发白,额上布满的斗大的汗珠也一颗颗垂落,濡湿了 衣襟,此时,徐老夫人身躯抖动得更加剧烈,喉间电发出一阵吱吱怪叫,听得人手骨悚 然。
无言见状,又对著依旧奇异燃烧的朱绛草催发掌力,引出另一阵血色浓烟,而徐老 夫人喉问的怪叫也愈来愈清晰。
终于,在又一阵狂烈的抖动中,徐老夫人猛然张开眼做出呕吐状,没多久,从她大 张的口中飞出一阵细密的极小黑点,前扑后继,犹如飞蛾扑火般地往燃烧中的朱绛草而 去,而当它们接触到火焰后,周遭立时响起尖锐的惨叫声,恐怖得令人寒毛倒竖、背脊 发凉。
徐枕亚惊骇之间,双手牢牢地抓住母亲,不仅极力地忍住这刺耳声音所带来的痛苦 ,更是紧闭双眼不忍卒睹。
半晌,那阵怪异至极的声音愈来愈弱,直到四周又是一片静寂,徐枕亚才敢缓缓睁 开眼。
心知大功告成,无言立刻收功撤式,那仅剩残火的朱绛草也立刻落地。
一声闷哼,耗尽体力的无言一阵晕眩,不禁跌坐在椅上,趴伏在桌上喘息不已…… “无言姑娘!”徐枕亚惊喊了一声,七手八脚地让失去意识但神色已恢复正常的母亲躺 下,随即来到桌边。“无言姑娘,你怎么样了?”
无言悠悠清醒,抹去额上的汗珠,对著一脸忧心的徐枕亚说道:“我没事,只是太 累了,休息一下就好子。”
“无言姑娘……”徐枕亚又心疼又感激地低喊。想不到为母亲解毒竟得如此大费周 章,而整个惊异到匪夷所思的过程,更令他大开眼界,余悸犹存。
“叫人备齐笔墨,我开副药方,让老夫人调养数日就可以痊愈了。”无言止住喘息 ,定定心神之后开口说道。
“别忙,你还是先回房休息一下再说吧!”徐枕亚见她不顾自己,却—心挂念病患 ,钦佩之余,连忙劝阻。
“我不要紧——”扯动苍白的唇角微微一笑,无言强自振作。“焰哥哥还等著我去 熬药解毒呢!”
徐枕亚鼻子一酸,眼眶一红,几乎要落下男儿泪来。她都快累瘫了,却还是—心挂 念著夫君!如此荡气回肠的真挚情爱,又教他开了一次眼界。“好吧。来人呀——”心 知再说什么也没用,他举起袖子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扯开喉咙喊起了仆人……药方在手 ,佳人已去,徐枕亚也莫名的轻松了起来。
他相信,所有阴霾都将远去。
而他,也应该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一屋药香环绕,无言端起盛著逍遥散解药的药碗,见它凉了些,便开始以口哺喂著 因毫无知觉而无法吞咽的冷焰。
药汁苦涩不堪,却比不过无言心中不断发酵的悲戚之苦。
无意识地摇摇头,她试著不去想以后,只专注在眼前陪伴冷焰的时刻。
爱意柔柔盈满胸臆,望著冷焰俊美无俦的沉睡面容,两人青梅竹马的记忆冷不防地 跃上脑海,美好的唇畔也扬起一抹清清浅浅的笑。
只是两人这样相聚的日子已经不多了!这个念头划开了梦幻般美好的记忆布幕,残 忍地直刺入无言的心,唇畔的笑立时被眼中的泪给取代。
泪滑过脸庞,不时渗入唇边。可那咸咸的味道却化不开口中的酸苦,因为那苦止不 住地从她心肝之中一点一滴流了出来。
含人最后一口药汁,无言再次低头,将夹杂著泪水的苦口良药哺喂人冷焰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