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惟语气上的服软证明了日意这堂班会课没有白上,走上讲台环视她的第一帮学生,她拿出了言情小说创作者的语言功底。
“我想对所有的女生说:保护好你们自己,你的身体不仅属于你自己,更属于你最爱的人。他可能就在你身边,也可能正在未来的道路上等待着与你的相遇,他值得你将更好的自己展现在他的面前。而在座的各位男人,”她强调着“男人”这个词,“如果你真的爱她,就好好珍惜她,她是你要用一生去爱的人,她是要陪你走完生命的人,她值得更好的对待——你知道的。
“只有这样的相爱才更显可贵,我不称呼它为‘早恋’,它不是言情小说,却比言情小说更让我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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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走得这么快啊!”
宇皈急赶了几步终于追上想要匆匆离开的东方日意,“干吗那么急着离开,怕我批评你吗?我觉得你这堂班会课上得很成功,非常具有说服力,起到很好的教育效果,你还是很有潜……”
“你到底想说什么?快点说吧!我还要回教师公寓写小说。”日意不耐烦地看着手表。今天下午,她的情感透支大多,她已经毫无心情再和他唇枪舌战。
这堂班会课她不仅是在说教,她是在表达一分情感。那个残酷的故事压在她心中太久了,她需要一个管道疏通自己的心情。天知道!那天她多想上前向曾经的朋友打声招呼,不为别的,只想问一声:
“你还好吗?”
可是,她没有,她不能,她做不到,她不该打搅那个女生的生活。因为,她知道,那才是对朋友最好的问候。
片刻之后,一向有条不紊的理事长出现了抓耳挠腮的举动,就像一只尚未进化完全的类人猿做着愚蠢又好笑的蹩脚动作。远处,几道凌厉的闪电划过他的眼帘,也劈出了他的决定。
“你……你不愧是写言情小说的,故事编得实在是太完美了。”
“你以为那是故事?”她蹙着眉头问他,语气里充满着指责的成分。
“难道不是?”他想听到肯定的答案,他必须听到肯定的答案。可是……为什么?
轰隆隆的雷声在他们的耳畔炸开,日意伸直手臂扯了扯他的领带,像在扯一根系牛的绳子,“知道吗?言情小说是不允许悲剧结尾的,否则会遭遇退稿——你这个笨蛋!”
呼吸先是一紧,随即松开,而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却更让宇皈憋屈,下一秒暴雨从天而降,将他那颗湿漉漉的心浇得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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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失温,宇皈开着车无精打采地回到家中。那是一片富人聚集的别墅群,时而会有几个邻居过来串门,久而久之,这几个邻居也成了他在这座城市寥寥可数的朋友。
“阿曼?下雨天你怎么来了?”
扬扬手中的红酒,阿曼说明来意;“鹰正在和他的爱人温存,不识趣的我被赶了出来,只好找你喝酒。”
阿曼是位黄头发蓝眼睛的瑞士人,出生在阿曼,所以有了这个名字。他和鹰,还有一位女子同为战地记者。这三人小组并不隶属于任何政府或新闻单位,他们将拍摄下来的战地画面和报道高价卖出,阿曼主要负责的就是销售报道和采买进人战地所需物资的工作。最近没有工作,所以他们挺闲。
“进来吧!”宇皈请他进去,顺手取来冰块桶插入红酒,“我去换衣服。”
他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阿曼已经坐在沙发边品起了红酒。两个人说着朋友间的话题,屋外雷雨交加,屋内阿曼心疼着他那被当成消愁工具的名贵红酒。
“嗨!宇皈,你有心事。”
要不怎么说外国人直接呢!宇皈算是深受其苦,“何以见得?”
听不懂中国人的文字功底,阿曼只是依照自己的想法说下去:“以前你喝红酒都是用‘品’的,今天你是用‘灌’的。”他沾沾自喜的表情仿佛在炫耀他对中国文字的领悟,可他却不了解中国人的情感方式。
“阿曼,你说……”宇皈反复思量着该找个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清,“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对一个绝对不可能动心的人有那种恍惚又不确定的牵挂,你说你会怎么办?”
只要一想到日意可能存在的过去,只要一想到她曾经属于那个该遭雷劈的无耻小男生,他就有种发疯的冲动。活了三十二年,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也有控制不了的情感,也有失去理性的时候。
阿曼哪里知道他的烦恼,他甚至听不懂宇皈繁复的语言技巧,“什么叫‘绝对不可能动心’?既然都不可能动心,为什么还会出现‘控制不了的情感’?难道……难道你爱上了一个男人?”
话音刚落,天空亮出一道闪电,连老天都为之震惊。
“什、什么呀?我只是发现自己可能喜欢上了一个我不可能喜欢上的女孩。”别说是阿曼,连他自己都糊涂了,还是顺着线索一点一点理下来。呷了一口红酒,宇皈的眼前出现了第一次与日意相见的情景。
“第一次见到她,我对她一点好的感觉都没有啊!她实在是太平凡了,除了那双狡黠的眼睛时时透出我不喜欢的诡异光芒外,没发现她有什么特殊啊!阿曼,你能想象吗?就是这样平凡的女孩发起怒来简直势不可挡。我不过是把她写的言情小说丢到垃圾桶里,她居然洋洋洒洒给我上了一堂课,末了还踹了我一脚。”
“有个性,我喜欢。”
阿曼亮晶晶的眼睛让宇皈看了极不舒眼,“我认真跟你说事,你好歹做个文明观众啊!”
I’msorry——继续!”要不怎么说“爱情让人变得不像自己”呢!现在的宇皈简直龟毛到家。
“后来她成了我们学校的老师……”
“停!”阿曼的问题来了,“她不是踹了你一脚嘛!谁这么大胆,敢应聘她做‘伟宇’的教师?”谁?好大的胆啊!这不是存心跟宇皈过不去嘛!
“……我。”要不怎么说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呢!
他那挣扎的表情让阿曼仰天长啸:“闹了半天你从那时候起就爱上她啦?”
“哪有?我怎么可能喜欢一个比自己小十岁,成天沉浸在言情小说中的梦幻小女生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又不是言情小说,阿曼你想什么呢?”
宇皈笑得有点假,阿曼也不说话,只是直直地瞅着他,直瞅到他不自在,瞅到他的笑慢慢退去,瞅到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言行逊毙了。
这不是言情小说,他对日意的确没有一见钟情的惊心动魄,可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她的美好一点一点融化进他的心中。她并不是沉浸在梦幻中的小女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的理智超越了她的实际年龄,她笑容背后的挣扎、坚韧与勇气才是真正吸引他的本质。
所以,每次见到她,他才会忍不住对她使出“坏嘴巴”,百般的言语刁难只为了透视她的本来面目。只有在她面前,他所有的绅士风度才会荡然无存,只因在他的心中,她是特别的那一个。
所有潜意识中的悸动在一场普通的班会课后全面爆发,从日意的言语中他隐隐感到那个有关早恋的故事不是杜撰出来的,一想到故事中的女主角很可能就是她自己,宇皈全身肌肉顿时变得紧绷。
紧锁着眉头,他一口接着一口地灌红酒,想要把自己灌醉,更想借酒壮胆冲到教师公寓里追问她:“那不是你,对吗?”
然后呢?如果她说“不,那就是我。”他该怎么办?他还要不要将这分半生不熟的情感继续下去?
要吗?不要吗?
用力放下酒杯,鲜红的液体从透明的杯里蹦了出来滴在原木茶几上,红红地映着宇皈的眼。
这不是言情小说,他没有办法像小说里的男主角一样给所爱的人一个拥抱,然后告诉她:“不管从前发生过什么,我所爱的只是现在的你。”
开什么玩笑?一句话可以让过去烟消云散吗?怎么可能?他是男人,一个三十二岁的成功男人,他有着每个成功男人惟我独尊的骄傲、自私与任性。他也和千千万万的男人一样有着不公平的男女守则:
在结婚之前他的生命中可以停留很多女人,和他玩玩的女人也无须守着贞节牌坊,但私心里他始终期盼着与他相守一生的人洁白如纸。
这就是男人,这就是现实,这就是言情小说所无法涵盖的残酷。
不一样的准则决定了不是每个爱情都会以“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做结局,言情小说不允许有悲剧结尾,现实中的爱情却总是伤人如斯。
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宇皈丢下阿曼抓起手机走进书房。他又不是哈姆雷特,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此跌宕反复,只会在伤害自己的同时又刺伤了对方,他讨厌这样的自己。
如果当初他少了这分果敢,他就难以成就今天的事业,他宇皈不是轻易认输的人。
按下智能键,他清楚地看到电话本里储存的日意的手机号。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将她的手机号存进自己手机里的。
号码正在接通中,他紧张的心扣在一线之间,弹指即断。许久后手机里这才传出日意的声音:“谁啊?”看来她正在赶稿,声音里透出的全是不耐烦。
“是我,宇皈。”天杀的,他的声音居然有点沙哑。
“有什么事明天去办公室说,我正写到关键阶段,男主角就要向女主角表白真情了。”说完,她这就准备挂断手机。
“你等等!”
宇皈没来由的一声大吼,吓得日意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她的沉默成了一种鼓励,于是他当仁不让地追问下去:“下午你在班会课上说的故事里的女生就是你自己,是不是?你就是那个因为早恋而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女生,是不是?就是因为有了自己切身的教训所以你才让学生们好好珍惜自己,珍惜这个年龄阶段单纯又朦胧的情感,是不是?还有……”
“你在说什么呢?”出于礼貌日意本不想打断他的话,只是这话听得越来越不是滋味,她忍不住反驳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不知道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还是宇皈急切地想追寻一个否定的答案,他一口气将心中最坏的猜测倾巢而出。
“你不要否认,我知道,你就是因为现实太过惨痛,所以才着手写言情小说,你希望自己沉浸在梦幻的美好中,忘记过去所发生的一切。你就是那个故事中的女生,告诉我是……”
“我还是处女!”
平地一声雷,大雨倾盆。
“嘟嘟嘟嘟——”
宇皈呆愣愣地握着手机,那声雷炸去了他所有的反应。痴痴地望着窗外的雨,他的心脑肺被洗劫成一片空白,再也找不回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阿曼推门走进书房,迎面看到的就是宇皈那痴呆的表情,“宇皈……”
“什么?”
“你的下巴……掉下来了。”
第五章
“就这样,我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真实心意。说真的,爱上日意,我有些许挣扎,更有些不甘。总觉得像我这样的男人没道理会栽在她这种毫无魅力的女人手上——我知道我嘴巴坏,日意你就将就一点,巴!好歹在这个场合别使出你那只黄飞鸿的脚——更让我觉得不甘心的是:她……她居然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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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
“理事长早!”
理事长今天早上来得可真早啊!这才六点半他就穿着一身运动服在学校的林阴道旁不停地做着原地跑,还时不时地回过头向后望去,他是在等谁吗?那等待的方向似对着教师公寓。
他等待许久的人终于打着呵欠从林阴道的树梢下探出头来,宇皈赶紧奔了过去,“早,日意!”
“别叫得那么亲热,变态老头。”她没好气地赏他一个白眼。回想起昨晚她被气疯了居然对他说出那么丢脸的话,她的脸就又开始发烧。不能想,绝对不能想,再想下去她又想踹他了。
出于习惯,宇皈忍不住又跟她动起嘴来:“什么‘变态老头’?我既不是变态,也不是老头,你不要做人身攻击好不好?”
“你还不变态?你昨晚在电话里问我那么变态的问题,你不是变态,这世上就没有青蛙这种动物了。”她气呼呼地用手指戳着他的胸膛,这个场景颇有几分暧昧色彩。
宇皈本想反驳,可是将她的话仔细一推敲,不对啊!“为什么说若我不是变态,这世上就没有青蛙这种动物?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创作言情小说的人都蕴涵如此丰富的词语创造力?怎么他都听不懂?
“笨蛋!青蛙是从蝌蚪变过来的,属于变态动物,此变态非彼变态——就说你是老头子吧!老得连这种新石器时代的语言都听不懂了,还不BT!”
或许她是个三流言情小说创作者,但她绝对是一流的骂人先锋,骂得他哑口无言,全无还手之力。他似乎应该仔细斟酌斟酌,要是娶了这种女人回家,他素来的沉稳、冷静和泰山崩于眼前却面不改色的修养就该寄回扬州姥姥家了。
他的思索正处于现在进行时,远处高一三班的学生正排着队准备晨跑,领头的男生一路小跑停在了日意面前,是张惟。
“理事长早,东方老师早!”
日意最不情愿的时刻到来了,“我马上就去领你们晨跑,不用催我。”反正每次领他们晨跑都是全班三十七个学生跑在顶前面,她一个人像条死狗似的被拖在五十米之外。她倒觉得或许没有她,学生们的晨跑会更成功一些。
“东方老师,我来找你不是为了晨跑的事。”向来又酷又牛的张惟居然会露出害羞又为难的表情,连宇皈都感到难得,莫非是为了昨天班会的事。
还真给他猜中了,张惟抓了抓头发,“东方老师,你昨天在班会课上说的话和心意我和娜娜都听清楚了。”
他没有承诺会和许娜娜分开,重新回到单纯的朋友关系,也没有向日意保证什么,她也不介意,只是略微点了点头当做了解。
张惟本想这就走开,跑出了几步远复又调转过头,遥遥地喊着:“还有……谢谢你,东方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