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并没有欺骗我,结婚前他就告诉我在法国有个前妻,而且他在被征调到越南时就签好离婚证书给他的妻子,没想到他的妻子并没有拿去法院诉请离婚;也就是说,在法律上她还是他合法的妻子,我想就连展桓的父亲也始料未及吧!不过可笑的是,他的妻子带着与别人同居所生的女儿来参加葬礼,从法国政府手中接过棺木上的国旗,以及国家给予的荣耀和赔偿金;而真正与他生活了九年、与他有真正血源的我们却变成没有身分的外人与私生子。”说到此,她惨淡凄凉的一笑,脸上有着不胜负荷的悲哀。
“在那之后你为何没想过要回台湾呢?”纪龙开好奇的问。
“当初我要嫁给展桓的父亲时,我在台湾的家人极力反对,甚至不惜与我脱离亲子关系;如今我没了身分,我的孩子变成私生子,再加上战乱使得中文学校一间间的停课,我失去了工作,我们的生活简直被逼上绝路,还好暂时找到这份别墅的管理与清扫工作,才让我们有个栖身之所。所以如此狼狈的模样,教我如何有颜面回台湾?
这就是属于自己自尊上的悲哀吧!不是在自己的土地上时,可以忍辱偷生、可以受他人歧视,就是不能忍受同胞、家人对自己的唾弃、怒骂;再说,混血儿在这里因为有不少相同际遇者,所以较能够让人接受,不像台湾保守的民风,混血儿被视为异类。所以就算在越南如何的孤苦无依、日子如何的艰难,我还是选择留下来。”她润润干涩的嘴唇,端起了几上的茶,缓缓的就口啜了一点茶。
纪龙开沉思一下,“展桓的中文说得极好,是你教的吗?”
“是的,展桓似乎有语言上的天分,除了中文他还会说法语和英语,因为战争使学校停了不少间;而我们这里离学校又远,加上经济上的因素,所以目前是由我在教导他们兄妹。”
“我想我们对彼此都很坦诚了,我就开门见山的说吧!我很喜欢展桓这孩子,不单是因为他救起了我的女儿,当我第一眼在溪边看到他时,我就认为他是个可造之才。”
纪龙开自坐椅上站起,双手交握在身后,缓踱着步,提出了他的计划。
“小菱现在是小学三年级,但是这里的学校教学情形并不理想,所以我打算聘请你为小菱的家庭教师,让你加强她中文的基础以及法语、英语;以后你就带着两个孩子住到我家来,我会让他们接受与小菱一样的教育、一样的家庭环境。老实说,小菱自从她母亲死后一直很孤单,虽然我极为疼爱她,但这是不够的;她还是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老师来教导她,而且有同年龄的玩伴,对她一定会有正面影响,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史素芬犹豫着。
“我想今天的事件或许是上苍有意的安排吧!我一直在为小菱找一位精通多国语言的家庭教师,现在我是以一个父亲的身分与你提议这件事,无关恩情不恩情;而且话又说回来,若你没有这份本事,我也不会做这样的提议。”
史素芬佩服纪龙开除了做生意的手腕高超外,说服人的口才也是一流。自从丈夫去世后,她带着两个孩子在战火中求生存,该有的尊严早己被生活的重担压得消失殆尽;这些年的随波浮沉,使她几乎丧失一个为人师表应有的信念,如今他的一番话,让她重拾人格尊严与自信。
她笑着回答:“纪先生都这么说了,若我还是拒绝的话,岂不是不识抬举了?”
“言重了,那么以后小菱就劳你多费心了,史老师。”
“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希望不会让您失望。”
“好了,既然以后是一家人,我想客套话就不用多说,希望你可以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一样,不要受到拘束;两星期后,等展桓的伤好一点,那时我们就一起回西贡市吧!”
“好的,纪先生。”史素芬带着浅浅的微笑,允诺下来。
第二章
光阴如梭,转眼间史素芬一家人已在纪家住了近五个年头。自从他们住进纪家后,最快乐的就是纪菱,她有了同年龄的史咏虹作为玩伴,两人就像姐妹一样要好;史咏虹是个性情开朗的女孩,她的开朗也影响了纪菱,让她也活泼起来,笑容不时挂在她那苹果般的脸蛋上。
十八岁的史展桓已是个俊朗伟岸的青年,纪龙开看人的眼光与投资生意一样独到,他不但是上进且懂事的青年,杰出的才华也使他成为纪龙开事业上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史展桓在住进纪家后,与纪菱建立起一种特殊的情感,他对纪菱的照顾无微不至,仿若侍卫般守护在她左右,生怕她有丝毫差池。西贡的春天是凉爽的,不像夏天那么燠热。
这天下午,史展桓忙完工作便优闲地在后花园的树下看书,史咏虹对书本没有兴趣,于是抱着猫咪在草地上玩耍,而纪菱喜欢静态的活动,便在一旁安静的画画。
史展桓的视线并没有停驻在书本上,而是白书本的边缘掠过,悄悄的注视着画画中的纪菱。
她正握着炭笔在素描,微倾着头,将长发拨向一侧,露出白皙的粉颈。
她时而垂下浓密的睫毛,专注于画册上;时而抬眼眺望远山,凝视天上的云彩;时而仰首遥望穹苍的赞扈飞掠天际。她深思的神情带点淡淡的幽静,当她的大眼蒙上一层迷离的薄雾时,思绪仿佛进入一个不可知的世界里。
那个世界旖旎吗?可有我在其中?史展桓看得痴了,他陶醉在她的眼神中;五年前当他从溪流中救起她之后,他就一直受她所吸引,每当她来到别墅度假时,他总是躲在一隅窥视她的一颦一笑。
但是这情感一直深埋在他心中,一来是因为他的身分地位,虽然纪龙开待他如亲人,但是他们一家人仍是纪家的奴仆;二来是他对自己的想法感到畏惧,她才十四岁,而他竟像迷恋偶像般的眷恋着她,他只能强抑自己的感情,生怕会吓坏她,所以总是在远处静静的凝视她的一举一动,默默的守护在她身边。
纪菱感受到有道热烈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于是将视线从远山的迷雾中收回,转而落在史展桓的脸上。当与他的绿眸交会时,她开动浓密的眼睫,给他一抹羞涩的微笑。
史展桓合上书本,起身走到她身旁的草坪坐下。“画好了吗?”
“快好了,还剩一点点。”她微笑着,继续手上的工作。
“画得真好。”他赞美的注视着她快完成的素描。
她的确有绘画的天分,仅用几笔就能勾勒出一张生动的图画。
“真的?你喜欢的话送给你。”纪菱有些腼腆,对他靠得太近。注视自己的温柔眼眸而害羞,她不太确定这是否就是爱情,只是每当史展桓靠近时,她便会不由自主的脸红,心跳如小鹿乱撞般,难受却依然渴望他的亲近。
“你花了这么多心思又画了这么久,送给我好吗?”他感到欣喜若狂,不只是因为她要送他一幅画,更因为他已不只一次发现纪菱注视自己的眼光有所不同,他几乎能确定纪菱对他也有一样的情栗,只是他不敢贸然去证实。
“只要你喜欢,我都可以送给你。”她微笑着低头继续修饰未完成的画。
史展桓有些晕陶陶的,他的手臂横过她的后背,嗅闻她身上的幽香。
“啊!好无聊,我要先进屋去了。”在一旁与猫咪嬉戏的史咏虹伸了个大懒腰,拍拍身上沾到的草,便和猫咪一前一后的追逐着进屋里去了。
见她离开,史展桓告诉自己要鼓起勇气去证实,若不去证实这段感情,他做任何事都无法专心,也无法平息心中的渴望,他告诉自己,今天必须有所行动!
“纪菱,呃……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他收回放在她身后的手,口干舌燥的开口。
“好啊!”纪菱用愉悦的口吻回应他。
“将来……你有没有想过要当谁的新娘?”他小心的措辞,不想吓坏她。
“我、我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她像被人说中心事般地红着脸低下头。
“如果,我是说如果可能的话,你有没有想过当我的……新娘?”天!他终于说出口了。
纪菱仍低头沉默着,垂下的发丝掩盖住她像颗熟透红苹果的脸。
“我……我不是要吓你,如果你不讨厌我,如果你还有一点点喜欢我的话,呃……我不是说现在,等过几年你长大了,你愿意当我的新娘吗?”该死!再难的数学方程式他都可以轻易解开,为什么简单的几句话,却说得结结巴巴?
见她一直不语,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一定是他的话太唐突了!
当史展桓在心里自责时,纪菱倏然抱起画册站起,一扭头便跑离他身边,又蓦地停下脚步回身、抬起因羞涩而涨红的脸,带着无限娇羞、喜悦的说:
“我不告诉你!”
接着她一转身就冲进屋里,留下史展桓一人在草地上呆望着她的倩影。
她没有生气也没有骂他,更没有惊吓的逃开,喔!不,她逃开了,但是她脸上有着羞涩,还用盈满笑意的明眸回望着他,这——表示自己有希望?
史展桓愣愣地想着她,想她娇笑中所隐含的暗示,直到天色暗了下来,他依然定定地坐在原地,脑海中一直萦绕着她刚才的话语。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当晚,纪菱用完晚餐后,信步来到后花园的斜坡散步,发觉史展桓仰躺在草坪的一隅,双臂置于后脑下,注视着满天星斗的夜空。
晚餐时她没有看到史展桓,难道他自傍晚后就没离开后花园?连晚餐都没有吃?
纪菱心疼地看着史展桓揪紧的眉头,他一定是有烦闷的事,可能是傍晚时她转头逃离,而他认为她在生气。嗅!自己是害羞啊!想当史展桓新娘的念头,时时刻刻都出现在她的脑海与每个甜美的梦中。
“谁?”史展桓听到脚踩草地所发生的声,他撑起了手肘。
“是我。”纪菱踌躇了片刻。
“过来坐在我旁边好吗?”他向她伸出手臂。
“你在生我的气吗?所以晚餐才没吃。”她将手放入他厚实的手掌,让他紧握着。
史展桓没有回答,只是一手紧握着她的手,一手垫着后脑勺继续仰望星空。
见他沉默不语,纪菱心急的解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因为有些唐突,我一时不知怎样回答你才好,其实我……我很高兴你这么问的,我很想当你的……你的……”说至此,纪菱的声音已因腼腆而细如耳语。
“什么?我听不见,再大声一点。”史展桓故意扯着嗓门道。
“我……我想当你的……你的新娘啦!”纪菱红着脸,头低垂得快及胸,轻声的说出。
突然,史展桓冷不防地一个大翻身,将纪菱压倒在草地上,搂在怀里开怀的说:“你终于说了,真是折磨人。”
“你好坏,故意假装生气来博取人家的同情,结果是在捉弄人!”纪菱撒娇地槌着他的胸膛,不依的嘟起小嘴。
“你刚才甩头就走,让我伤心难过了大半天,还以为你讨厌我,害我茶不思、饭不想的在这里喂了好几个小时的蚊子。你说,到底是谁坏啊?”他轻点了她小巧的鼻尖。
“是你要在这里当傻瓜喂蚊子的,还说人家害你。”纪菱双颊羞红的细语着。
她第一次与史展桓这么贴近,他的男性气息自他的胸膛传来,不敢直视他明亮的绿眸,她娇羞的移开距他几寸之隔的脸颊。
“纪菱……”他执起她的下颚让她直视自己,烟烟眸光向她传达强烈的爱意,他们就这样静默的凝视彼此,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住。
然后他缓缓的移动唇,向她红艳欲滴的嫩唇靠近;此刻,这静谧的后花园里只剩两人炽热狂乱的心跳声。
当两人的双唇快贴近时,远处忽然传来有人走近的脚步声,史展桓瞬间僵住,随即离开纪菱坐起身。“纪菱,你还是快进屋去吧!”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纪菱撑起手肘,不解地望着他正襟危坐的严肃脸庞。“怎么了?”
“有人走到后花园来了,若是被人发现,又要被搬弄是非了,我们还是避嫌的好。”史展桓有所顾忌的注意着脚步声,心中却无奈的叹一口气,郁闷的爬了爬头发。
“你不要去理那些下人们的闲言闲语,要说就由他们去吧!我们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们只是爱嚼舌根,我不在乎的,展桓。”
对于佣人讥笑史展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话,她早有耳闻。
而他私生子的身分更是下人们讥讽的笑柄,现在看到他为了此事而紧蹙眉头,看来佣人们讥讽他的言词可能比她所想的更为难听。
“别忘了,我也是下人。”史展桓苦涩的轻扯嘴角,“况且我不想让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与你的名字串连在一起,你是纪家的小姐啊!”
“那又怎样?难道纪家的小姐就没有选择爱人的权利与自由吗?”纪菱气愤的拔起草地上的小花丢向远处。“他们爱说就让他们去说个够好了,我才不在乎呢!”
“我在乎!纪菱。”史展桓激动的低吼出声,“你是纪家的掌上明珠、大家的宝贝,怎能因为我而受到这样不堪入耳的言词侮辱,我不允许!”
“展桓……”纪菱定定的注视着他真切而激动的脸庞片刻,忽然一古脑儿的投入他的怀里,双手紧紧圈住他的腰,闭上眼满足的喟叹。“你知道吗?此刻的我觉得好幸福喔!因为你总是无时无刻的守护着我,为我设想周到,我爱你!”
“我心亦然。纪菱,早在森林中第一眼看到你,早在那次的落水意外、那将我们的命运缠绕在一起之前,我就深深的爱上你了。”他拥着她小巧的肩膀,亲吻她散发幽香的头发。
“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你都会永远守护着我吗?”纪菱静静聆听他平稳的心跳声,心满意足的微笑着。
“是的,不管时空怎样转变,或发生任何事,我向上天起誓,我将会永远的守护你,我心爱的纪菱。”他捧着她美丽的脸,望入她慧黠的明眸诚挚的说。
“展桓,我们再也别管别人怎样说了,谁都不能阻止我们的感情,即使是反抗爸爸,都不能阻隔我爱你的心,我要向爸爸要求……”
“够了!纪菱,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史展桓按住她的唇瓣,阻止她说下去。“就算我再受到任何的屈辱,只要想起你这句话,就一切都值得了;但是纪先生有恩于我,我不能这样对他,而且现在的时机也不合适,等将来我要娶你为妻时,一定要在纪先生的允许与祝福之下,我不能这样伤害他,不能忘恩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