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当年的西贡事件是我们三人都不能避免的痛苦与悲哀,那么,这悲剧的苦酒,就由我一个人喝下吧!
我会带着这个悲剧连同事实的真相,永远的长眠黄土之下。
咏虹绝 笔
小 菱:
我永远的好姐妹,原谅我对你隐瞒真相,因为我实在没有勇气告诉你,但我必须为西贡事件所带给你的不幸负责,所以我只有用这个方式向你赎罪。
希望我的死,能涤清我所带给你的不幸与痛苦。
你曾经对我说过,知道事件的真相才能跟哥哥追求幸福,但我却可以肯定,不知道真相,才是真正的幸福。
用我一生最深挚的祝福,祝福你与哥哥,永相随,誓死不分离。
咏虹绝 笔
“咏虹,你为什么这么傻!”纪菱悲不可抑地欲搂住史咏虹的身躯。
忽然,史展桓的手臂一挥,阻止了纪菱的动作,大喝一声:“滚开!”
“展桓?”纪菱被他的咆哮声震慑住。
“你为什么要如此的执迷不悟!”史展桓狂吼,声音暗哑、眼神凶狠,双手粗暴的把住她的双肩。“为什么一定要追根究抵的查出事实真相,为什么要如此逼迫咏虹?是不是要有人以死付出代价,你才肯罢手、才肯放过?”
“我没有逼迫咏虹,我没有!没有……”
“没有?”他咬牙,用力的晃着她薄弱的双肩。“这卷录音带已经说明一切,你还要对我说谎、还敢对我狡辩吗?”
“录音带……录音带说了什么?”她哽咽的看着他。
“你逼咏虹找心理医师用回归催眠让她想起西贡事件的真相,你知道这真相对她而言是多么残酷与可怕吗?”
“我……”
“当年,西贡沦陷的那一天,她被三个越共……轮暴了!”他苦涩的吼着,“后来在精神错乱的状态下,咏虹抢走了枪,将他们都射杀了,其中包括误杀我的母亲在内!”
“天哪……”一阵青天霹雳的消息震得她脸色惨白,泪水霎时滚落。
“我早说过,不要逼问咏虹事情的真相,为什么你不听我的劝告?”他咄咄逼人的直对着纪菱狂吼:“你一定要弄得咏虹为此付出代价,才肯罢手?为什么你就是不放过!为什么你就这么残忍!为什么……”
“我完全不知道咏虹发生了什么事,早知道……”
“住口!”他怒不可抑的咆哮,额上的青筋清楚的浮现。“我从不知道你那美丽的外表下,竟然隐藏了一颗冰冷、无情、残酷的心!”
“不是、不是!展桓你听我说……”她困难的说,喉头紧绷得发疼。
“够了!咏虹已经被你逼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你还有什么话说!”他捏紧了她的胳膊,力气大得几乎想把她捏碎。
“不要这样对我,展桓,我没有要逼死咏虹,没有啊!我只是想到如果知道了真相,我们之间的心结就可以打开。你要相信我,我没有要咏虹死,没有……”她不能自制的颤抖着,用力咬着下唇摇头。
“真相!你要真相?好,我就给你真相。”他死命的盯着她,像一头面临绝境的野兽,眼中布满绝望,恶狠狠地说:“真正杀死你父亲的不是咏虹,是我!”
“不!展桓……”
“听好这个真相!”他的话自牙缝冰冷的迸出,“当年,你父亲就是死在我的枪杆下!你满意了吗?”
“不!不!你说谎、你说谎……”她骇然的连声喊着。史展桓的话像一把尖刀直直地刺进她的胸口。
“我没有说谎。”他的声音大而响亮,大得盖过了雨声、盖过了隆隆的雷声,像巨雷般的劈打在她身上。“是我杀了你父亲!咏虹并没有杀你父亲,她只是为我背负这个罪过,我才是带给你十二年来痛苦与折磨的祸首!让你从幸福的云端跌至冰冷深渊的元凶。你可以为你父亲报仇了,现在,你可以一并的向我讨回去!”
说着,他粗暴的推开她,拿起掉落在床上的手枪,上了膛,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纪菱惊骇的扑过去,扯着他的手臂,紧紧的扣住他欲举枪自毙的手,凄惶的喊着:“不要!展桓,住手啊……”
砰的一声,子弹射出,纪菱适时的拉开史展桓的手,子弹射偏在墙壁上。
“滚开!”他再次将子弹上了膛。
“求求你!展桓……把枪放下……我求求你……”刚才史展桓射出的枪声,仿佛射穿她的魂魄般让她惊颤,她用力的拉住他握枪的手。
“放手!”他粗暴的叫着。
“不!我不放手,死也不放手!”她紧紧的扣住枪口,拉扯着他的手腕。
“叫你滚开!”他一把将她推开。
她承受不住那样大的力道,摔倒在地上。
她爬了过来,死命的又扑往史展桓身边,把他又要举枪的手扣牢,双臂环抱住他的头,紧揉在怀里,凄厉的大喊:“求你住手!求求你!展桓,不要这样,我求你住手!求求你啊……”
纪菱用尽全身的力气夺走史展桓的枪,踉跄的冲到窗户前,推开窗户将手上的枪用力的扔了出去,那手枪就淹没在黑暗的风雨里。
随着纪菱打开窗户的一瞬间,狂飘的雨水打了进来,濡湿了她的发,无情的打在纪菱蜷缩在窗棂下的身子;外面是雷电交加,屋内亦是充满了狂风暴雨。
突然,他冲过来一把擒住她软弱的身子,像一头受伤而发狂的野兽般的吼叫:“既然你不要我为你父亲的死偿命,那么你到底要什么!”
“我……”她嗫嚅的说,胆战心惊的望着他。
“你苦苦要的真相如今已大白,这样你满意了吗?你称心了吗?”
“不是这样的……”纪菱仅能滚落心痛的泪,死命的摇头。
“在我还有自制力,制止我不恨你恨到扼死你之前,滚出我的视线!滚!”
“展桓……”
那绝情的口吻、狂哮的话语,使她悲戚的张大了嘴,喉头像哽着什么东西似的吐不出半句话来,心仿佛被推进冰冷的深渊里;她泪眼迷蒙的看着他,他那漂亮的碧绿眼眸,此时已不复见温柔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两簇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仿佛已死绝了任何希望般的瞪着她。
“若是我们的幸福必须用咏虹的生命来换取,那么,我宁愿舍弃!所以,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听到了没?滚!”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他唇边有着暴戾,眼里进射出绝望与凄怆地将她推至门边。
“展桓……不要这样对我……求你听我解释……”她不放弃的哀求他。
只要他愿意听她一句解释,要她跪着乞求他的原谅她都愿意,她伸出双手欲握住他的手。
“滚!”他对着她无情的叫嚣,并粗鲁的挥开她,用充满恨意的绿眸凶狠的瞪视她,仿佛极力的压抑自己别出手扼死她。
她泪眼凝视他,心中的酸楚使她紧咬着颤抖不已的唇,咬得那样重、那样用力,嘴角都渗出了血也不自知。
最后,她伤心欲绝的转身奔出屋子,直冲进滂沦的大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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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菱没命的狂奔,史展桓严峻冷酷的话,在她的脑海里不停的回响着;史咏虹的遗书,一字一字清楚的浮现在她眼前。
她悲泣的跑着,脚步不稳而踉跄着,豆大的雨滴打在她的脸上、身上、发上,一下子就将她的全身濡湿:在冰冷的风雨里,她仍不停的跑着,雨水渗入她的眼里与泪水混杂着,她的视线模糊而混乱,无助的不停喊着:
“救救我吧!上苍!救救我吧……”
忽然,一道眩目的闪电劈打下来,视线一度花白,她看不清楚前面的状况。
就在此时,纪菱与转弯过来的汽车迎面相撞,车头正对她腹部猛烈的撞击,砰的一声巨响后,她瘫倒在湿冷的路上,一阵椎心刺骨的强烈疼痛自下腹袭来,她感到有股温热的液体缓缓的从两腿间流出,一摊血混入雨水中,她痛不可抑的昏厥过去……
第九章
一年后
飞机在云层中逐渐的低飞,机舱内传来空中小姐要求乘客系好安全带的广播,再五分钟就要降落于休士顿机场。
纪菱的胃此时一阵翻搅,胃部的不适与紧绷皆因飞机已降落在这块伤心地。
一年了,以为一年的逃离,可以减轻一点心灵上的痛楚。
实际上,回到这块土地,依然使她心中的那道伤口再度淌血。一年多前,在经历痛彻心扉的意外后,纪菱离开休士顿前往伊利诺州的芝加哥谋得一个教师工作。
对史展桓感情的那份痛,对史咏虹死亡的那份哀,让她的心灵得不到平静。
一年前的此时是她永生难忘的痛,史咏虹冰冷的躯体,史展桓绝望的愤怒咆哮,仿佛历历在目。
那场风雨中的车祸,那疼痛至极的感觉仿佛又蔓延全身似的,令她战栗不已。
“小姐,你不舒服吗?”空中小姐亲切的望着纪菱苍白如雪的脸。
“哦,我没事,谢谢!”纪菱拉回思绪环视机舱内,全机的旅客皆已下机,只剩下她还留在座位上,她连忙拿起黑色大衣,背起随身的皮包步下飞机。
出了机场,钻进计程车,告诉司机目的地后,纪菱疲惫的往椅背上靠。
车外正下着霏霏细雨,更为心头增添了沉重的愁绪。
途中她请司机停靠在一家花店前,买了一大束史咏虹生前最爱的香水百合,车子又往市立公墓驶去。
到达公墓、查询史咏虹基地的所在位置后,在绵绵细雨且夹带着阵阵寒风中,纪菱拉高大衣的衣领,瑟缩着薄弱的身子,往史咏虹的基地踱去。
她在墓碑前停下脚步。白色大理石的墓碑上,刻着史展桓所题的字——
纪念我最亲爱的妹妹:
莉塔·史·罗安 在此安眠
兄 法兰克·史·罗安
望着墓碑上的字,纪菱怔怔的站了好一会儿,缓缓的弯下身将花束轻放于墓碑前,伸出颤抖不已的手指,触摸碑上咏虹的全名。
她无力的屈膝跪下,额头靠在冰冷的墓碑上,泪水自双颊滚落,她忏悔般的嗫嚅着:“我对不起你,咏虹……”
她恸泣着,千万个悔恨爬上心头,任凭热泪一路奔泻。
“咏虹,我来看你了,这是你最爱的香水百合。对不起,我没有参加你的葬礼,如今更不敢奢望你会原谅我;咏虹,我的好妹妹,为什么你这一生走得如此坎坷?为什么命运如此捉弄人,我再也看不到你那甜美的笑面了吗?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告诉我,这只是一场恶梦,是不是……”
雨,如雪花般轻轻飘落在纪菱的发上、身上,渐渐的濡湿她一身的衣裳。
泪,挥去了又涌上来,像永无止境一般,串串的滚落。
纪菱跪在基前一面恸泣,一面对史咏虹的墓碑说话。
当她跪在墓前哭得精疲力竭时,背后忽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唤:
“纪菱!”
在这一声叫唤后,她的抽搐霎时停止,骇然的缓缓回头。
她看到她生命中深爱的绿眸,他的眼中有着淡淡的悲愁,但悲愁中却有着狂喜。他正拿着一束白花站立在她身后。
噢!他依然高大挺拔,眉宇间依旧有着她熟悉的爱恋。
不!不!我不能见他,我没有脸见他,纪菱!走!
这声音一连串的自脑中窜起,纪菱慌乱的起身想逃,但跪立太久双脚瘫软,踉跄的踏出两步后,就被史展桓一个箭步的追上。
他握住她的手,激动的往自己的怀中拉。
“纪菱,别走!老天!别再逃离我了,纪菱!”
这猛力的拉扯下,使她眼前一阵黑,纪菱全身无力的一瘫,昏厥倒下。
史展桓惊愕的接住她,将她瘦弱的身躯抱在怀里。
接着,他拦腰将她抱起,感觉她的体重轻如羽毛,苍白的脸色如死灰,他心如刀割的将她更紧搂在怀里,灼热的唇贴上她冰冷的额际,喃喃的唤着:
“纪菱!纪菱!我心爱的纪菱!”
他抱着昏迷不醒的纪菱离开了墓地,往停车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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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和的室温使纪菱恢复了意识,她缓缓的眨动眼睑,感觉有一只温暖的手掌在磨蹭着她的脸颊;她慢慢的张开眼,视线渐渐的清楚。
这房间很熟悉,是让人感到清爽的天蓝色调,在看清楚轻抚自己脸颊的人后,她的意识更清楚了,这是史展桓的房间,而他正用担忧的神情凝望着自己。
“好些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史展桓询问的语气有着心疼,一如往昔的关切。
“我没事,只是头有……有些晕而已。”纪菱双手撑起身躯,竟感到身体沉重又无力。
“我来。”他迅速俯身向她,一把将她抱起,让她能舒服的坐靠着。
当他靠近时,纪菱感到一股熟悉的男性气息刺激着她的神经,一时之间,她有一股想要投入他宽阔的胸膛里的冲动;但是她没有这样做,只是默默的低垂着头。
“刚才看到我为什么要逃?”他帮她抚顺散落的发丝。
“我……”
“看着我,纪菱,你存心在躲我,是不是?”他执起她的下巴,注视着她的眼眸。“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都快发疯了吗?这一年来每每想起你,我的心就痛得淌血,你知不知道?”
“我……我不值得你这么做。”她撇开头,不敢注视他热切的眼神。
“傻纪菱!都怪我当时太冲动,害苦了你,也害苦了我自己。”他懊恼的深吸一口气。“我想,我们应该好好的谈一谈。”
“我已无话可说。”她低语着。
“不!我们必须好好的谈谈,尤其是咏虹的死!我必须告诉你缘由。我想,我和咏虹都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那就是逃避。”他深叹一口气,自床头旁的柜子拿出一只牛皮纸袋,取出一些文件递给纪菱。
“这些诊断书的影印本是我从咏虹的主治医师那里拿来的,在咏虹死后一星期,我接到咏虹主治医师的电话,他打电话来询问咏虹为何没有去找他接受治疗。于是我去了一趟医院,才由医师的口中得知,咏虹就算不自杀也活不过两个月,因为她的胃癌已经到了末期。”
“天哪……”纪菱接过诊断书后,抱着那一叠纸苦涩的闭上眼。
“我没有尽到照顾咏虹的责任,每天和她生活在一起,却连她得了这么严重的病都浑然不知。”他自责的低头,双手紧握成拳。“咏虹在面对自己的病情时,不管是精神上或是肉体上都选择逃避,才会导致她不能承受而崩溃;我也一样,若是当年西贡事件我能勇于坦然面对,也不会让我们之间弄到如此的田地。”
他自床沿起身,走到窗前注视着细雨不断的天空,双手不自觉的紧握,像在退抑自己矛盾的挣扎;接着,他毅然的转过身,直视着纪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