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说谎,只能默默握紧了她的手,轻声道:「我一定会尽力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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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君受重伤后时昏时醒,但每次醒来必看见慧彦就在自己身边,必有一掌与自己身躯相贴,暖暖真气不住由他手掌传来,让四肢百骸暖洋洋地甚是舒服,但只要慧彦手掌偶尔离开她身子一会儿,她马上便觉寒冷刺骨,一股寒意打从身体最深处涌出,仿佛要将她剩下的最后一丁点热度都吞噬掉。
每当冷的时候,她便会不由自主地去寻找能让自己温暖的来源,而总是有只宽厚的大手及时覆在她背后,或是握住她的手,将丝丝热气缓缓传进她体内。
她在半梦半醒之间轻轻笑了。
但清醒后她便知道,那热度不过只是暂时的。
那能维续她生命的真气是来自慧彦,那个她不知不觉间已芳心暗许的笨和尚。
但心又一凉,他可是个出家人,怎么可能会真让自己留在他身边一辈子,照顾自己一辈子呢?可那天晚上他急切的告白却言犹在耳哪……那是不是只是一场梦?就像现在慧彦在她身边一样……
「你知道……我的身分了?」她闭上眼问道。
「皇后娘娘都告诉我了。」
「萧后?是她救了我?」环顾四周,她原本以为是慧彦救了她,并把她带离船队,但现在仔细望去,这房间虽然小,但依稀便是宫里摆设,再加上身体不时轻微晃动,她这才醒悟原来自己还在船上!
「她、她为什么要救我?咳咳……」心情一激动她又咳了起来,吐出一口紫血。
「山君,快别说了。」他赶忙一手扶住她虚弱的身子。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看见自己吐出的瘀血,她低头哽咽说道。她本来对死亡并没有多大恐惧,即使初见慧彦时被打成重伤,或是行刺杨广时她都不曾怕过,但她年纪毕竟尚轻,身受重伤后心力交瘁,又看见这世上唯一会关心、会牵挂自己之人就在眼前,一时三刻之间竟然不想就这么离开人世。
哪怕只能多留一天、半天、甚至一个时辰,只要能和慧彦在一起,握住他温暖的手,感受到他的体温源源不绝传入自己体内,要她付出任何代价她都愿意啊!
「傻瓜,别瞎说,快休息吧!等你身子好一点了,我背着你回少林去求师父师叔救你,别想这么多了。」
山君只是摇头,颗颗泪珠滚落。她说:「不要安慰我了……」
「山君,」慧彦双手握住她消瘦的双肩,两眼直视她说道:「相信我。我说一定会救活你,就是一定会,不管要付出多大代价,我都一定会救你,所以相信我,好吗?」
山君眨眨眼,原本黯淡的眼神突然有着一种柔润的晶亮。
啊……她相信他。这个世界上她只相信他。只有这个笨和尚会这么关心她,在乎她。于是她点了点头,缓缓闭上眼,又昏睡了过去,只是脸上原本老是愁眉苦脸的表情,这时已经舒展开来,唇间似乎还带有浅浅满足笑意。
慧彦却是心里一阵痛。那不是肉体上的疼痛,而是一种无法解释的闷痛,像是有人狠狠在自己心上打了一拳却又不让他叫出声。从小到大,他从没有这种奇异的感觉,好像很怕很怕,失去自己最珍视的东西。
山君会不会死?要是她死了的话,自己是不是会很难过?
他不敢想。不敢想一向无欲无求的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乎山君?不敢想这样继续下去会有什么结果?不敢想将来万一山君问自己愿不愿意照顾她一辈子的时候,自己会怎么回答?
又慌又怕,不敢再去细想。一时间竟有想逃跑的冲动,却又在看到山君的面容时有一种舒心的满足,而不由自主地乖乖守在她身边,哪儿也不想去。
他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
「慧彦……」闭着双眼,山君喃喃唤他的名。
他心里一跳。「怎么了?」
「你会不会,有一天不做和尚了?」
「不做和尚?不做和尚我能做什么呢?」慧彦抓了抓光头,这问题他还真没想过。
山君轻轻一笑,苍白的双唇蠕动了一会儿,但没有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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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天你不做和尚了……做我的夫君,陪着我一辈子可好?
第九章
萧后知道了山君的情况后,便命人熬炖高丽人参汤给山君饮用。这人参极为滋补,山君喝了两口居然并未吐出,慧彦欣喜之下又喂她喝了半碗。
调养数日,之间萧后不时来探望,期间山君醒来过两次,本想道谢,最后都被萧后制止。
萧后道:「若我早能确定你尚在人世,早该尽一切力量保护你了,也不会让你落到这地步。」
「皇后娘娘言重了。」山君心有惭愧,自己毕竟是想刺杀她丈夫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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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两日,山君已能稍微坐起,也不需慧彦时时刻刻灌输真气,偶尔慧彦闭目打坐一、两个时辰,她也能自行慢慢呼吸。
又过两日,萧后藉探望沿岸乡亲为由,差人假扮姑母上船探视自己,之后将山君藏在那假姑母同来的轿子上,又将慧彦假扮成一名轿夫,将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下了船。亏得慧彦身有武功,抬轿时暗暗将大部份的重量承担过来,不然其他轿夫可要怀疑怎么上了一趟船,这轿子就重了两倍?
到得岸上,轿子被抬进了一户大院中,那假姑母命慧彦留下,遣走其他人,这才走出轿子,向着山君拜了一拜,道:「请公主先至房内换装,之后和这位师父由后门离去。」说毕她便低垂着头快步离去。
两人进到房里,见换装衣物都已摆放折好放在桌上,山君上前翻了翻衣物,发现都是男装,甚至还准备了两顶小冠用以遮蔽两人光溜溜的头顶。
慧彦拿起那小冠在头上比了比,她看了忍不住偷偷一笑。
换完衣裳,慧彦见她身子仍虚,往少林可是路途遥远,断不可能用步行,要是骑马则太过招摇……想了想,他瞥见房内椅子,灵机一动,将刚换下的衣物撕开,将一张椅子背对自己绑在身后,对山君道:「上来吧!我背你。」
「这……」她犹豫了一会儿。
「还犹豫什么?快上来吧。我力气大,背你不会费劲。」说罢他蹲了下去,等着山君坐上椅子。
她心里一暖,慢慢坐上那椅子。
两人悄悄从大院后门走了出去,那后门处竟是没人守候,想必是事前已吩咐过了。
慧彦抬头望向天空,一排大雁往南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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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日匆匆过去,山水跋涉,全靠慧彦背着她一路走过。山君知道自己能活命的机会其实微乎其微,但只要能和慧彦在一起,不管到哪去她都愿意。
这几日慧彦对她悉心照料,无微不至,她默默看在眼里,心里百感交集。
想她这一生说是颠沛流离也不为过,自幼丧亲,独居深山,直至被这傻和尚给打伤硬是带下山,为报李夫人之恩而去行刺杨广。
最后更得知了真正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并不是独孤后,也不是萧后,而是那一心只想将她纳入后宫的男人。
历经了这么多事情,她的心却变得很平淡,仿佛真已看破世事。
眼里只有慧彦身影。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慧彦虽然一直鼓励安慰她,但她的身体状况,她自己知道。
能在人生最后剩下的日子里,与这傻和尚共度,对她来说,竟是最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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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少林愈来愈近,慧彦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山君能活命的机会又大了一点,忧的是,自己回到少林后会受到师父们怎么样的责问?
他此次非但没有办成师父交代好的事情,还惹了一堆麻烦,现在又背着一个女子回寺求医,要是师父师叔们问起自己和山君的关系,他到时又该怎么解释?
时值深秋,但幸好他们一路上往南行走,天候还不至于太凉,只是沿途景色已经慢慢染上一层秋霜,橘澄鲜黄的落叶铺满一地,人踩在上头便沙沙地响,乍听之下好似什么东西碎了。
「好凄凉……」山君在他背后轻轻说道。
「怎么了?累了吗?」他停下脚步。「要不要歇一歇?」
「也好。」她淡淡地道。
慧彦四下望望,听见水声,于是循声走去,来到一条小溪旁。
溪水潺潺,金秋落叶片片漂浮其上,偶尔几条鱼儿跳出水面,睁着好奇的大眼望着两人,然后一扭身一摆尾,啪的一声又落入清澈流水中,顺势带落几片落叶。
山君坐在溪边,本想靠近溪水些,但身子实在虚弱,才踏出几步便摇摇晃晃,险些没跌落冰凉的溪水里,好在意彦眼明手快,赶忙过来一把扶住了她。
「我这是什么身子?连自己走到溪水边都不行了吗?」她坐在溪边一块大石上哭了出来。「像我这样的废人,为什么你还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她望向慧彦,眼神里尽是无助与绝望。
他心一紧,那种被人闷打却又不能喊痛的感觉又猛地涌了上来。
水声潺潺,他依稀记得,那个时候自己也是背着山君在山里走着,有天来到一条溪边,四周树梢莺声婉转,白花花的阳光洒落在流动不已的清澈水流上,一晃一晃,刺得他双眼竟有些睁不开。
山君除去了鞋袜,双脚浸入冰凉的溪水中,深紫色的长裙底摆被溪水染湿,和那双洁白如玉的足踝成了强烈的对比。他从未见过这么细致完美的一双脚。
而如今眼前的人儿神形憔悴,脸色苍白,双颊凹陷,满头柔黑的秀发也全不见了,头顶上只剩一顶小冠覆盖着小小的头颅。昔日那股气指颐使的劲儿也全没了,剩下的只是幽幽的眼神和认命的怨叹。
「山君,怎么了?不舒服吗?」慧彦一边问,一边伸出手掌抵住她后背灵台穴。他以为她体内的真气又不足了。
身子一热,眼眶似乎也跟着热了起来。
「慧彦,我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她索性整个人上半身靠进慧彦怀里。慧彦也没闪躲,还本能地挪了挪身子好让她能躺得舒服些。这十几日来他总是用这个姿势替山君疗伤,刚开始有点不自在,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甚至吃饭喝水也习惯让她半躺进自己怀里,一手托起她的身子,一手喂食。
山君其实也尚未虚弱到需靠人喂食,要是时间不赶,她自己也能进些粥水,但手腕力道还是不稳,常常溅得一身,慧彦见了不忍,于是便接手过来喂食,山君也没多说什么,现下这时候,能多享受些他的温柔体贴,也是一种福份吧?
「别再说这些了,好好休息要紧,看这路程,大概再过半个月就能回到少林,到时候你便有救了。」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心中不由自主地都回想到与对方初遇的夏天——
她想的是那笨和尚看着自己梳头、在溪边傻呼呼瞧着自己足踝的模样。
他想的是那女子曾流泄了一身柔软如云的黑色秀发,笑着,要他过去为她梳髻。
「慧彦,在你心里,我还是那作恶多端的虎妖吗?」她轻问道。
他身体一震,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早已不把山君当成山妖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不清楚,只知道也许很久以前,他就已经把她当成一个女人看待,只是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其实我不想当公主,一点都不想。阿娘生前就和我说过,这辈子要远离皇宫、远离和前朝有关的所有人事物,她要我过得快快乐乐,无忧无虑,不要像她一样……」
「你当然会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啊!」他带些宠溺的味道说道。
「你喜欢我留头发的样子吗?」
「喜欢。」他停了停,又道:「但现在的样子也还可以。」
山君突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真是不会安慰人哪!」慧彦还在莫名其妙她为何笑,只见她紧咬颤抖的下唇,眼泪又已滑落。「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你知道吗?我其实不是怕死,我只怕……我只怕……」
「只怕什么?」他用着极温柔的语气问道,就像见到一只受惊的小动物,生怕话说得大声些便会把它吓跑一样。
「我只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说完眼泪已经滚滚流出,染湿了一张苍白的小脸。
他心一痛,将怀里的人儿抱得更紧些。
「不会的,不会的,你不要成天胡思乱想,没病也给你想成有病了。将来等你好了,我就陪着你,看你想去哪,我就跟着去哪,直到你烦了厌了,不想再见到我为止。」
「不、不会,我一辈子都不会对你感到厌烦。」她急急接口,说完脸色一红,整颗头羞得埋进慧彦的怀抱里。「你……你是不是只是说了安慰我的?你真的……真的愿意陪我一辈子?」
他傻里傻气地马上点了点头,完全忘了自己是个出家人。
互诉情事,不须多赘,一个命在旦夕口吐真言,一个只顾现在不顾后果,相守一生一世的誓言,就这么定了下来。
山君突然来了精神,从他怀中微微坐起,双眼带着淡淡希望光芒看着他道:「反正你从小就是孤儿,不知爹娘是谁,不如你就入赘进尉迟家,将来生的孩子就跟着姓,也算是为尉迟家留下后人,你说好吗?」
慧彦傻了,随即想到刚刚那番话可能引起了山君的误会,可是又狠不下心来立刻解释否认,又不敢露出任何为难的表情,怕她伤心难过,迟疑了一会儿,只得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暗暗叫苦。
山君大喜,整张脸散发出淡淡光芒,慧彦不禁又看得呆了——即使她现在身受重伤,面色憔悴苍白,但此刻的她却显得美丽无比,双眸水色流转,淡淡薄桃色染上双颊,苍白的唇也因激动而染上淡淡血色,他心里一动,低下头去轻尝那柔嫩双唇。山君没料到他突然会有这种举动,一口气喘不上来昏晕了过去,慧彦一惊,一面大拍自己光头大骂自己鲁蠢,一面赶紧继续缓缓将真气运至山君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