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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如人生 page 15 作者:莫忧

  面对此一突如其来的变局,荆慕鸿反从两难中获得救赎,向来是如此的,唯有中原和塞北这两个强权势均力敌,互不相让,东胡才能获得喘息扩张的机会。

  “你是中原的上官宏毅?”昆罗咄听过不少中原事迹,知道他的来历,不由得侧目以待。

  上官宏毅却对他视若无睹,转身面对荆慕鸿说:“我来带回我的女儿,一切到此为止,大唐天子顾念你是万选一的人材,而皇子李复本身也有错的份上,特派上官宏毅为特使,向你宣达大唐天子特赦你的恩宠,盼你好自为之,继续效忠大唐帝国,共同为维持宇内的和平、生民的幸福而努力!”

  荆慕鸿脸上的表情是惊疑不定的,他明白上官宏毅将一切经过说的从容不迫,云淡风清,但其中的惊险却是极为骇人的,如果李世民一念之差,出兵东胡,血流成河,士兵枉死的局面势必无法避免。

  李世民选择安抚东胡,荆慕鸿想,这个两全其美的结果,上官家一定从中出了不少力,挽救东胡于浩劫之中。

  上官宏毅为何要替掳走他的女儿,而使上官家蒙羞的男人请命?上官宏毅为何会待他如此宽宏大量?

  荆慕鸿没遗漏掉夏宛青的一双眸子,她的目光有著太多怜悯及慈蔼,不仅望向上官翩翩,也同样地投向他。

  这这是中原第一世家的作风吗?对待敌人竟如此仁慈心软?真心关怀?

  荆慕鸿在心软化的那一刹那,又恢复剽悍的冷硬,他不许自己被上官家的温情所收买。他已经受够了中原的反覆无常,虚情假意;突厥的仗势凌人,不讲道义。人,本来就是不可信任,他要在这个险恶的人世挣扎,就不该再任意对人付出信任!

  “我不会对她放手的。”他冷冷地说。

  “族长,你……”上官宏毅面露痛苦之色说:“难道你不能明白老夫的心意?”

  “上官老爷对东胡的大恩另日再报。”荆慕鸿凛然不惧地说:“就是因为这样,更不敢有瞒于上官老爷,即使荆某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不会让上官姑娘离开东胡境内。”

  “族长……”上官宏毅倒抽了一口气,两道浓眉紧紧拧起,回头望向泪流满面的妻子。

  夏宛青知道事到如今,不说出当年的真相是无法将这一段孽缘了结,遂极为艰难地开了口:“你今生今世是和翩翩无缘的。”

  “娘!”上官翩翩想要阻挡夏宛青揭开事实,以免这样一来,自己先前为隐瞒事实所受的委屈努力付诸流水,荆慕鸿也会受到极大的刺激。

  没想到一向柔顺的夏宛青却向上官翩翩摇了摇头,握住了她的手,一副自有打算的神情。

  “我不相信宿命。”荆慕鸿侃侃而谈。“如果我早就认命的话,我今日不可能还能站在这里。”

  夏宛青哀凄地摇了摇头。“那如果我告诉你,我是你的亲生母亲,翩翩是你同母异父的妹妹……”

  荆慕鸿面色惨青地粗鲁打断,“不可能,你说谎……”

  但他随即陷入不能言语的惊惶,因为他看见依稀还记得夏宛青模样的国师在点头认可,名重一时,不可能说谎的上官宏毅在点头认可,上官翩翩默默承认了一切……

  他不愿相信,却也无法反驳这样的事实,也唯有这样的事实,才说得通上官翩翩为什么要求毁婚,三番两次推拒他的爱意。

  “荆……族长……”上官翩翩好不容易才能发出声响,但为找个适合的称谓,便为难了半晌,“族长……请让我离开东胡,为了我,也为了你!”

  “慕鸿,”夏宛青泣不成声地说:“是娘对不起你,二十二年来,我没有一日尽到母亲应尽的责任。”

  “慕鸿,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就让他随风而去吧!”上官宏毅允诺说:“只要上官家屹立的一天,就会做为东胡在中原的后援,永不离弃!”

  他话一说完,就携妻带女准备离开。

  “站住!”荆慕鸿突然从惊惶中回过神来,面色阴森地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记得我对你们说过的话吗?我要那一对奸夫淫妇的心来祭拜我爹的在天之灵,将他们的儿子流放为奴,女儿发放为妓,你们以为我是随口说说而已吗?”

  “你的父亲是死在我们的手中没错,”上官宏毅平静沉著地觑了他一眼。“但我自问对他无愧,若真要说歉疚,那是对你,让不知还在人间,无辜的你受尽磨难冷暖,才是我最过意不去的地方!”

  “别在这里假惺惺。”荆慕鸿已经被巨大的恨意所操纵,挑衅地说:“上官宏毅,你是汉子的话,就公平地一较高下,别像懦夫,一心想逃。”

  夏宛青奔出护在丈夫的身前,情急地呐喊:“你父亲是死在我的手中,要杀就杀我吧!”

  “大王,住手!”国师哈林惊呼出声,极为艰涩地吐出真相。“当年,是先王强夺人妻!”

  国师当年见荆慕鸿十分孺慕自己的父亲,把他当做心目中的榜样,便隐瞒当年勒烈强夺人妻的卑鄙,把夏宛青投回丈夫怀抱说成不贞私奔,所以荆慕鸿多年来深信不移,一心为父复仇。或许就是这些深切的恨意,使得他有著不同一般人的意志,造成今日的功成名就。

  他原本打算将这一段往事永埋在记忆之中,绝不泄漏,但没想到今日老天竟安排当年相关人马在东胡旧地重逢,荆慕鸿更是欲杀上官夫妇而后快,迫得他不得不说。

  他若是不说,不管是荆慕鸿失手被害,还是上官宏毅死于荆慕鸿的剑下,都对东胡极为不利。

  上官宏毅是中原第一世家的当家老爷,在东胡遇害,一定会在中原掀起轩然大波,荆慕鸿已经伤了大唐皇室的人,绝不能再伤上官宏毅一根寒毛。

  根据这些思量,哈林说出了真相。

  荆慕鸿果真无法承受事实的打击,执著长剑漫天乱砍乱挥,以发泄心中巨大的冲击与痛苦,他只觉得在刹那间,支持他二十几年生命的信念全崩溃了,他的世界也随之被深沉的绝望所盘据,万劫不复。

  在视觉的茫然中,天愈来愈黑了,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在昏暗中见到两道曙光,他循光而望,原来是上官翩翩温柔不能再过的目光。

  刹那间,他领悟了一切,上官翩翩自始至终没有背叛对他的情感,反倒独力承受这一段最晦暗的不幸。现实的荒谬,上官翩翩的痴情,教他内心更加翻腾不已,他被巨大的悲欢所笼罩,挣扎不得!

  他移眼四顾,发现上官宏毅夫妇愁容以对,欲言又止,似在苦思如何说服他放弃上官翩翩,而昆罗咄更无松手之意,一双黑瞳的眸光尽是反射著上官翩翩的倩影。

  片刻间,他茫然失措的脸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似乎在心里已有了底,可以对屏息以待的众人宣布。

  每个人都把目光热烈地投向他,想要知道他的决定,看他是屈服在中原还是塞北的强权之下?

  出人意料之外的是,他只是站在原地,对近在咫尺的上官翩翩伸出了手。不用开口,上官翩翩已情不自禁地奔向他。

  她无法控制自己对他的情感,对她而言,他是巨大的磁石,她只是无力抗拒的细小尘粉。

  荆慕鸿将向自己奔来的她拦腰抱起,以最矫捷的身手将自己及她送上马背,在众人的错愕中,扬长而去,有那么一种气势,似乎是不想向时代宿命低头。

  “翩翩?”夏宛青望著自己的手发愣,手掌上头似乎还有女儿方才的余温,她不能忘,翩翩在挣脱她的手时,露出一朵好美好美的灿笑,只轻轻地留了一句:“爹娘,请珍重!”

  夏宛青有强烈的不祥预感,荆慕鸿和翩翩一定是在眼神中取得共识,天下之大,何地有他们容身之处?莫不成……夏宛青惊慌难安地扬起双眸,投向上官宏毅。

  上官宏毅也是一脸忧色,喃喃道:“他们别做出傻事才好……”

  “老爷……”夏宛青双唇抖颤地摇头著。“我们……”

  上官宏毅当机立断地执起她的手掌,急道:“我们快追,说什么也没有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道理!”

  说时迟那时快,上官夫妇的身影化身为两支疾射而出的快箭,瞬时间消失不见。

  昆罗咄也没闲著,也勒马急起直追,这项追逐,对他来说,是一场愈来愈有趣的游戏!

  他在心中暗誓,他一定要得到上官翩翩,将她投注在荆慕鸿身上那种毫无保留的眼神占为己有,因为,他从未发现有比上官翩翩望向荆慕鸿的眼神更扣人心弦的事物。

  他要定了上官翩翩!

  第八章

  躺在荆慕鸿的怀里,上官翩翩没有言语,更没有出口问目的地究竟是哪里,因为早在她不顾一切向他奔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是她一生最终的目的地。

  不知过了多久,荆慕鸿勒住了马,停住了奔驰,伸手扳起了她的下颏,直直地瞅著她的脸庞。

  “知道我要带你去哪?”他沉沉地问著。

  她摇摇了头,一道灵光忽现脑海,“我们总是这样,不是吗?”

  “你说……”他面部表情原是浮现出不解,后才领悟地道:“是说梦中的情景……”

  她飞快地点了点头,“梦中的情景,一次又一次出现,相似著我和你的男女,都在逃避追逐,逃避命运。”

  “或许他们就是我们,我们就是他们!”他将她搂紧了些,深深地叹了口气。

  “只要有你就好,我不怕。”她深情无限地说。

  “好傻!”他皱起眉头。

  “你后悔了?”她听得出他口气中的不甘。

  他摇了摇头。“我不是后悔,只是不想屈服,如果我们真是他们,也不幸了太多世代……”

  她凄然地道:“如果我们身上没有相同的血液就好……”

  “世界上没有如果的!”他放声一笑,笑声中有太多酸楚,觉得双眼被热气压迫,他不想让双眼溢出泪水,便抬头仰望天空,然后大吃一惊地嚷道:“五星连线……”

  “五星连线?”上官翩翩跟著扬眸看著满天星斗,在东胡守护山如库德山的正上方有一颗极为明灿的守卫星,连月来日益黯淡,今日却不知为何大放光彩,其身旁的五颗环星竟也位移排成了一直线,这六颗星所在的天空,发出异常的黄色和紫色光芒,散发出一种教人说不出的惊人气氛,仿佛四周都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包围。

  而相异于天上的异象,深山里静得骇人,静到上官翩翩觉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是大风雨前的宁静。

  就在两人惊疑不定的同时,风声突然带来了许多人的呼叫声,有上官夫妇的寻找声、有昆罗咄的要胁话语,更有哈林寻主心切的呐喊声。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她虚弱地绽开一朵笑容。“躲不过的。”

  他深深地睇了她一眼,在确定她的意志之后,便不再迟疑地纵马前奔,他们彼此都晓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他们容身之处,生生世世都要因身上流有相同的血液而受折磨,而罪恶,他们唯一的一条路,只有毫不停歇地往前,往前而去。

  令人不可思议的事突然发生了,他们的眼睛突然被眼前的强光刺得张不开,延展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光瀑,强亮的光线不断地往下流泻,晶莹的光芒彷若瀑布激射而出的水珠!

  他们跨下的马儿并不因强光而胆怯退步,反倒像是扑火的飞蛾般马不停蹄。

  “怎么回事?”

  “是天上六星射下的光芒。”荆慕鸿也被天星的大放光明而震慑不已,张口结舌。

  时间并不给他们两人有应变的机会,载著他们两人的马匹已带领他们穿过光瀑,就在两人受惊的呼救声中,他们发现跨下的马匹已不知在何时和自己的身体脱离,他们的身体不断地往下掉,这时,他们才霍然警觉到,光瀑之后是万丈的绝谷深渊,有一股强大的拉力,不但将他们往下拉,还将他们握紧的双手拉离,各自陷入一个强力的下降旋涡之中。

  “荆郎……”上官翩翩想去牵荆慕鸿的手,却发现两人愈离愈远,再也不可能相逢……

  许久之后,彼此呼叫呐喊的声响逸失无踪,世界又恢复一片平静的寂寥。

  ***

  “荆郎?”上官翩翩从昏迷中霍然惊醒,翻身坐起,发现有血从额上淌了下来,她顾不得自己血流满面,放目四望,想要搜寻荆慕鸿的踪迹。但却发现除了自己手中紧捉的一片衣襟,她是全然地失去荆慕鸿了。

  她想,从悬崖上掉下,生机渺茫,必死无疑,虽不知自己是如何生还,但一想到荆慕鸿的粉身碎骨,她就无心独活,了无生意。

  就在她准备咬舌自尽之时,由天空传来的轰隆巨响,吸引住她所有的注意力,她仰头远望,看见天空有一只颇大的怪物,发出刺耳的巨大声响,以奇快的飞速掠过天空,对著自己的方向扑来。

  她虽一心求死,却基于求生的本能,立刻躲到隐蔽的一角,瑟缩起身子,以免自己太过明显,成了怪物攻击的目标。

  刺耳的声响愈逼愈近,她也愈来愈忐忑不安,但没过多久,怪物好像已经远走,没了声响,她才正要放下一颗高悬的心时,浑身又开始紧绷起来。

  因为,她感受到有一只温热的手掌在拍她的背,应该是男人的手,感觉是那样的熟悉,是他,一定是他,她喜出望外地转身扑进男子的怀中,紧搂著他的颈啜泣,内心的狂喜激未已。

  “小姐,你没事吧?”他取出一块湿布压住她额上的伤口。

  “荆郎?”她蓦然停住了抽噎,抬起模糊的泪眼望著眼前的男人,他的长发披散,五官像极了荆慕鸿,目光却是充满了疑问,好像不认识她似的,身上的衣服布满灰尘,破烂不堪,样式十分希罕,不是中原的衣饰,腰际的带子是皮制的,中间有亮闪闪的铁片,上衣有亮亮的扣子。他究竟是哪里来的?

  她感到困惑极了,面对一个如此像意中人,却又不是的男人,教她真是不知所措,又困又窘,想到自己先前扑进他怀里痛哭的失态,让她涨红了一张俏脸。

  “真像,真像。”风扬情不自禁地端起她的下颏,仔细地端详著她。

  “你说什么?”她没有避开,或许是他看她的方式太似荆慕鸿,教她心醉。

  “你长得真像我的妹妹蝶儿。”风扬叹为观止地捉了一把她黑缎般的长发。“要不是蝶儿的短发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长长,否则,我真以为你是她了。”

  “蝶儿?”她皱起了眉头。

  好熟悉的名字?她偏头寻思,在片刻间恍然大悟地嚷了起来。“我知道你是谁了,我看过你,你和你的妹妹坐在一个铁制的盒子里,一同坠下断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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