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慕鸿连忙上前去扶起他,为难地说:“国师何必苦苦相逼?”
“大王,您可发现,从她一出现后,你就不再理会老臣的谏言,这是我们之前不曾有的歧异?”
荆慕鸿对这个从小护卫著他长大的老人自然是满怀信任,他的衷心建议,他大都乐于采纳接受,只是这一次……
“大王,恕臣直言,最近臣夜观星象,占于龟甲,发现大王今年的本命星被乌云所掩,东方的加德库山在近期会有异象,恐怕是祸事临身的征兆,而这名不祥的女奴在此时出现,让臣怎能不忧心忡忡……”
“国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荆慕鸿先是默了半响,然后朗声大笑。“人力怎能和天命抗衡呢?何必牵连无辜的女奴……”
“可是,大王……”
“别说了,我自有打算!”荆慕鸿不容哈林有置喙的余地,快步离开!
第七章
“大王来了!”
一阵通报声,使得原本满溢著嬉闹之声的女奴房顿时鸦雀无声,大家睁大眼静待主人的驾临!
荆慕鸿这一次前往中原劫夺即将完婚的上官翩翩,伤了大唐的皇子,不但惹火了中原第一世家,打伤李复更可视为对中原李唐王权的挑衅。他自己明白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便结束,所以他积极地与失和已久的另一东亚强国突厥联络结盟,以防在李唐大军来犯之时没了救援!
突厥人长年生活在草原马背上,首重英雄,对荆慕鸿的来归不但不念旧恶,反倒十分欢迎,立即遣派使节前来结盟。为了表现诚挚的欢迎之意,这次的使节团,将会由突厥的王子亲自率领,预定在今晚抵达。
所以东胡王宫上上下下忙成一团,等待宾客的到来。女奴房更是忙著杀羊宰拱牛,佐理佳肴。
荆慕鸿一眼就望见苍白著一张脸,抚胸做呕的上官翩翩,他不由自主地想向她走去,却见女奴的管理官员奇欧上前。
“见过大王!”
“奇欧,稍后突厥的使节就会到达,你选派几个手脚较为伶俐的女奴伺候,不要坏了大事!”
“小的会小心,不出任何差错。”奇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还有什么事?”
“大王,你两天前遣派来的那个女奴,一见血便作呕,不是发抖便是吓成痴呆,在这里一点用处也没有!她生得十分貌美,不如派入表演助兴舞蹈的女奴群里!”奇欧频频回头去望上官翩翩,眼里满是怜舍。
荆慕鸿本该不以为异才是,以上官翩翩的绝代风姿,哪个男人不心生怜爱之心?但是,嫉妒之心就是让他不许,扬起盛怒!
“轮到你为她说情吗?”他的声音满是厉峻之意。
奇欧不知主子会何会不悦起来,急忙噤声请罪。
荆慕鸿越过他,迳自向上官翩翩走去,她的狼狈模样早在他意料之中,毕竟,她在中原是娇生惯养,被人捧在手心呵护的千金,怎能承受女奴所做的粗重苦工。
他想她一定没办法忍受这样的折磨,他也认为够了,如果她求他饶她,他会考虑原宥她。他也舍不得她的憔悴惨淡!
所以,他执起她的手腕,不顾众人讶异的目光,硬拖著她离开女奴房,将她拉进了自己的卧房。然后吩咐几个女奴替她沐浴更衣,给她著上舒适精美的衣裳,为她张罗一顿美好的佳肴。
在一切都安排妥当后,他才走进他的卧房,以期待的心情来迎接她和著眼泪的笑脸,等著她欢欣鼓舞地来迎接他,哭诉她以往的过错和愚昧,毕竟,他给了她三番两次的机会,又将她从地狱般的女奴房接回了天堂。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桌上的菜肴她文风未动,对他更是视若无睹,整个人像座冰山般地怔坐原地。
荆慕鸿在大失所望之下,更加恼羞成怒,忿然地扫掉桌上的菜肴,疯狂地破坏房里除了上官翩翩以外的东西,让她明白他的愤怒达到了极点!
但她依旧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他的手在即要触及她衣襟一角的一刹那缩了回来,他知道,他的怒火会杀了她的,所以他选择夺门而出,代替向她发泄恨意。
如果他不是那么勃然大怒,不是完全失去了理智,那么或许他会回头再去望她一眼,那他就会发现她泪流满面,伤心难过更甚于他。
他究竟要她怎样?她已经快因思念他而将自己逼疯,而又因对他不该有的思念而备受道德良知的折磨,只有禽兽才会这样不可自拔地爱上自己的大哥。
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好放纵自己,匍匐于地痛哭起来。
***
夜深人未眠。
突厥王子昆罗咄在日暮西山时来到了东胡,荆慕鸿换了象征东胡可汗的尊贵服饰亲迎他入城,两人年纪彷若,意气相投,相谈之下,更兴英雄惺惺相惜之感。秉烛夜谈,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之叹!
两人大谈东亚霸权的更迭,大唐与突厥势力的消长及夹杂其中的恩怨情仇,两人虽各有自己的国家人民,有著不同的利害关系,都不讳言对彼此的欣赏爱慕,而对中原天子李世民的崇拜敬重,更感有为者应若是!
昆罗咄初到异地,却对荆慕鸿十分相信,以好友间才有的热情相待,把酒言欢,丝毫不抱戒心,直到将近天明,才在近身护卫的扶持下回房休息。
荆慕鸿自己也有六、七分醉意,只觉烈酒的后劲在体内放肆燃烧,有一种接近神秘的莫名热情在体内澎湃,他推开了左右的扶持,以微乱的脚步独自出了帐外,立足于他的王国之上,这时天色仍是漆黑。有万颗明星垂于天际闪动,迎著寒风,他的心头流过万千的念头及回忆,他凭著自己的才能由贫贱而尊贵,本该了无憾恨,但他不能不承认,他意气风发的心的确被一个女人所伤,有了缺口,便不能再恣意坚强卓绝,只因心里有著莫可测量的牵挂依恋!
哈林的话在一刹那间,如鬼魂般,从记忆深处脱身而出,盘旋于他的耳畔。
他并不怕,只是怀疑自己真的会因她而毁灭吗?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他不准!
他要上官翩翩成为他的,而她完全为他所有,他要这个让她为之神魂颠倒的女人向他屈服。要她为他献上她最珍贵的心,无上的爱情!
他会征服她的,他带著醉意却又异常清朗的意志,在他的王国上,狠狠地誓言著!
***
“大王,那个女奴她……”前来打理荆慕鸿卧房的女奴惨白了一张脸,神态慌张。
荆慕鸿一看见她的惊慌失措,心下立刻明白,凉了半截,冲进了自己的寝室。
果不其然,映入眼帘的是上官翩翩倒地打滚的身影,她仿佛承受了极大的痛苦,面孔扭曲惨白,全身痉挛,模样十分骇人!
荆慕鸿暗咒自己一句该死,低身探近上官翩翩的身旁,解开制住她功夫的穴道,首先她还发出痛苦的呻吟叫声,然后就慢慢平复下来,埋在荆慕鸿的怀中低声啜泣。
“没事了!”荆慕鸿十分不舍她的受苦,“没事了,我再也不会这样对你。”
他不知道,他脸上的骇然有更甚她而无不及,他多自责于自己的残忍。
他为了怕她逃跑,封点了她的要门大穴,虽然等于废了她的武功,却也害得她全身经脉错乱,气血逆流,如果不是他解了穴,她可能会活活痛死。
老天,他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究竟是爱死这个女人?还是恨死这个女人?
他将女奴遣了出去,小心翼翼地抱著上官翩翩走向床,像放一件极为珍贵易碎的瓷器,将她轻置于床上,伸手拂过她惨白的脸庞。
她没有止住泪意,泪眼蒙蒙地觑著他,像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却又欲言又止。
“翩翩,跟我说说话,哪怕是一个字也好。”荆慕鸿再也无法阻挡胸中排山倒海而来的情感,屈服地叹息著。“我们不要再折磨彼此了!”
多久,他没有再唤她的名字了?相较于先前他对于她的伤害,使得他差点永远失去她的遗憾心惊,她对他的背叛负心已不再重要,只要她开口,他就打算将前尘旧事忘得一干二净,他只要眼前的她,他要她进驻他今天之后的生命。
她却是依然不肯开口,甚至绝情地闭上眼,冷漠地背过身去。
他原伸出手想去扳回她的身子,他就是无法劝自己相信她对他没有半点情爱,可是,她背对著他的身影,令他感到陌生,她真是曾和他共许今生的爱人吗?他突然被一阵极强的失落感攫住,手凝滞在半空间,许久,他才回过神来,不置一辞,心冷意灰地步出房间。
上官翩翩等他一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顾不得自己的虚弱,立刻从床上一跃而起,眼神有著对他的无限眷恋,追望他早已消失无踪的身影!
她知道,现在是逃的最好时机,荆慕鸿解了她的要门大穴,恢复她的武功,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更何况,她再不远离他的身旁,只会加添彼此的痛苦,他和她是被上天遗弃,命运捉弄,宿命诅咒的一对!
她得尽快地返回中原,解开荆慕鸿因劫持她而和上官家结下的梁子,还有受伤的皇子李复,荆慕鸿殴他致伤,大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她不能让荆慕鸿失去她后,又为了她失去了他的王国!
或许,他们的相遇是一种错误,她从不后悔在寺庙救了他的性命,只是他,他不该碰巧掀去她的面纱,揭开了这一段爱恨纠葛的孽缘。
或许,她真是红颜祸水,莫怪相士要她终生以脸蒙面,可是,又是谁的残忍,谁的摆布,竟让她和他以真面目相对,而坠入不可自拔的感情深渊?
是谁的错?是他,还是她!
上官翩翩泪眼模糊难分,情感迷离难判,她无法再用理智去思考,唯一能替他做的,就是远离,带走一切的不幸,由她独自承担。
所以,她不再迟疑,抹去了泪珠,以敏捷的身手掠出了卧室,展开逃出东胡的行动。无法掩饰的,她听见心碎的声音,痛得令人惶然!
她想,她会适应的,因为,她晓得,这种心撕裂的疼痛,会跟著她一辈子!
***
她盗到了一匹骏马,快马加鞭,一股作气地,冲出了重重包围的王宫。
不过,她太天真,以为逃出荆慕鸿的王国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却没想到,荆慕鸿料定了大唐一定会出面来替李复讨回公道,派遣大军派兵来犯,至少,也会前来示威恐吓一番;所以,他早下令全国进入备战状态,整军经武,筹备粮草,在全国各个关卡严密设防,仔细盘查来往路人的身分,怕有中原的间谍混入东胡国中。
所以,她的逃亡行动一出荆慕鸿的王宫就受阻,她根本没有身分证明文件,一身女奴打扮却骑著骏马,格外引人注目,已有不少的东胡官员前来盘问,想要强行占有她,幸亏被她的精湛武艺击退,却也迫得她不得不逃离村落,躲入山中避难。
她虽心急如焚,却苦于无计可施,知道自己再不设法离开境内,随时都会被荆慕鸿逮著,送回王宫,前功尽弃。
眼见天就要黑了,她虽然艺高,自保有余,但想及一个人露宿荒郊野地,不免心惊胆战,惴惴不安。
她将马背上仅有的一张毛毯取下,铺在山涧的小河旁,跪在其上,矮下身子,伸手掬水洗脸。
蓦然间,清澈的溪流,出现了一个人的倒影,使她浑身发震,不能动弹。
是他,她晓得的,不管如何,他找到她了。
他的身子一定就在她的身后,靠得很近很近,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如热浪般地拂在她的颈上,甚至是他的眼神,如利刃般,如怒火般地投注燃烧在她的背上。她不用回头,就知道他全身紧绷,面色铁青,双唇抿成一直线,满怀一触即发的忿怒!
这源于她再度背叛的不告而别。
两人就这样一动僵持著,过了半晌,上官翩翩明知道逃不了,但还是忍不住一试地一跃而起,迈步想逃。
他却更快,不过是几步的距离,便将她整个人攫住。他就像窥伺已久的猎人,而她是他的猎物,怎容得她逃脱?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反抗。她像疯了般地打他、踹他、咬他、扯他的衣服,极尽所能的想要摆脱他的束缚。
他没躲,用一种自负的姿态,要不是他的满脸怒意,他那种气定神闲,不为所动的笃定,倒像是一种宠爱的促狭戏谑。但在现在,只是一种被怒气淹没的冷冽。
她的小拳小腿对他而言只是蜻蜓撼柱,唯一对他造成的影响,就只有她扯开了他的上襟,露出他光裸的上半身!
在迎上他伤痕累累的胸膛后,她顿时目瞪口呆,不能言语,顿时停止了挣扎。
他的胸膛满是一道又一道的疤痕,血红的痕迹很是刺眼,老天,他究竟是在什么世界中存活过来的?
“我不可能放开你的。”他说时没有流露原有的意味,不轻易原谅人的他,已经给她太多的机会。她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他!
他已经彻底绝望死心了,得不到她的心,他也要她的人!
他对她说的话,与其说是一种誓言,不如说是一种威胁,要她明白逃脱的念头只是枉然。
她依旧不能反应过来,痴痴呆呆地直视著他的胸膛,内心有著笔墨难以形容的震撼向她冲击而来,满满地都是对这个男人的不舍,即使是她不及参与的黑暗过去,她依旧为他心伤。
他发觉到她目光焦点的所在,用一种冷冷的语调,事不关己似的说:“你永远无法想像,和你年纪彷若的人,竟有著天堂和地狱般的差别际遇,千金小姐怎能了解卑贱的童奴如何在衣冠禽兽中挣扎求生存!我活过来了,没有人能将我击倒,我凭借著我勃勃的野心,登上了东胡的王座,说这些,只想告诉你,你招惹错人了,招惹上我,你一世都别想安宁!”
她没能答话,泪水无声无息地夺眶而出,益显楚楚动人得我见犹怜。
他却是无情的咧嘴一笑。“怕吗?如果你和我在相同的环境下长大,你会因为恐惧过头,而忘了什么叫害怕。我会给你这种机会的!”
他只是想吓唬她,想贬低她,想让她生不如死,了无生趣,她知道他能的,但她就是无法怀恨这个男人一丝一毫,有的只是对他心中过往的阴暗面的最大不舍。
如果能的话,她多想愈合他的创痛,不幸的是,她在他心中,只是一个不断挑起他伤口的负心女人。
为什么要让她和这个男人相遇呢?她停止了骚动,默默地迎向了他的目光。
他不自禁地松开了手,似乎在一刹那间感应了她的无能为力以及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