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里糊涂当了几天燕墨阳的贴身女奴,这天盼儿忙着洗衣服去了,聂紫芊在厨房一角的灶台上准备滋补汤药,旁边站着个脸臭臭的丫鬟。
她叫燕儿,原本是燕墨阳的粗使丫鬟,向来把服侍燕墨阳的事看得比天还大,燕墨阳在她心中自然也赛过天神,但没想到却凭空多出个女人抢了她的美差,而她只能沦落到在厨房烧火,怎不叫她怀恨在心?
燕儿阴着张脸边切菜,边用恶毒的眼光盯着聂紫芊,心里怎么也搞不懂,这个瘦巴巴又来路不明的汉女有什么好,少堡主竟为了她遣散身边所有丫鬟,没准是狐狸精转世,哼!
事实上,堡里喜欢少堡主的人比比皆是,要吃醋也轮不到她燕儿,但聂紫芊抢了她的差事,这又是大大不同。
将洗好的药膳摆在一边,聂紫芊见水滚了,抓了把甘草正要丢进锅里,冷不防手肘被人撞了一下,半只手顿时探进烧滚的沸水里。
就在她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时,一张夸张的笑脸随即出现在她眼前。
「啊!紫芊姑娘,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来,我帮你敷一下。」燕儿说着,殷动地端过一盆冷水,使劲拉着她的手浸下。
聂紫芊觉得自己快痛死了!手被烫得通红不说,眼前这个小丫头还一直用力捏着她的伤处,瞥眼看见燕儿脸上那过于灿烂的笑容,她不禁皱了皱眉,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得罪过她。
算了,许多事情追究不完,就当自己倒楣吧!只是……再让这丫头捏下去,她的手就真要废掉了!
「可以了,我想回房再上些药。」聂紫芊说完扭头离去,身后隐约传来的吃吃笑声,让她无力地叹了口气。
回到厢房门口,她一推门,却不由自主怔住。
厢房门居然从里面锁上了!
她离开的时候明明只虚掩着房门,难道燕墨阳醒了?但他身体才刚好一点,有必要锁门吗?心中奇怪,聂紫芊不由得侧眸,透过门缝往里张望。
视线昏暗的室内,她正好看见一个陌生男人的背影,手里似乎拿着把短剑。而当她发现那黑色暗影正无声无息向燕墨阳睡着的床前走近时,情不自禁的倒抽一口气,惊骇地大叫起来。
「燕墨阳,小心!有人要行刺你!」
心急之下,她来不及细想,一脚踢上房门,不料那门厚重结实,踢了几下竟没动静,只好拼命大叫:「燕墨阳,醒醒!有人要行刺你!」
见事情败露,那汉子脸色一变,快步冲到床前,举起短剑直刺燕墨阳心口。
「啊——」
聂紫芊想也不想,只知道不能让燕墨阳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去,于是拼着全身力气一脚踹飞门板,同时抽出腰间软剑向持剑之人的后心急攻过去。
此时此刻,床上的燕墨阳也被这惊天动地的响声惊醒,见一把雪亮的短剑朝他刺来,反应极快地提起被褥一卷,将短剑挡开。
「阎晟,你胆子倒不小。」趁着这个空隙,燕墨阳坐起半个身子,阴冷的眼神彷佛万年寒冰。
「胆子小就不来了!」见自己一剑刺空,阎晟额头上不禁冒出涔涔冷汗,但他仍不甘心,咬着牙,反手又是一剑。
燕墨阳哪容他近身,蓦地伸出两指夹住剑身,那柄短剑就停在当空,无论持剑之人如何用力,再也无法推进半分。
「许多人都想杀我,就凭你,还不配。」燕墨阳挑了挑眉,低沉和缓的声音带着傲然冷僻的气息。
满脸怨毒地瞪着燕墨阳看,阎晟手握短剑,刺也刺不进,拔又拔不出,浑身僵直,冷不防一把软剑从后背刺入,他双眼一翻,还来不及哼声,就倒在地上。
聂紫芊出现在阎晟身后,脸色煞白,握着软剑的手不住发颤。
「墨阳……」她抖着唇,根本不敢想像自己要是迟来一步,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
刚刚看到他遇险,她心惊肉跳,差点吓得失了魂,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怕感觉将她吞噬,就像落进无底深渊般充满恐惧和无措。
就在那一刻,蛰伏在她内心深处的情感无法抑制的涌现出来,剧烈翻搅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有种不顾一切的冲动。
她突然发现,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完全超乎自己想像,仿佛失去他,就如同失去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一样。
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隐渊堡的下人听见这边有异,纷纷跑来察看。
不一会儿,阎晟被人抬走,燕北漠也赶来了。
「没想到阎晟这小子狗胆包天,竟敢行刺你,墨阳,没伤着你吧?」
燕墨阳皱了皱眉。「没有。」
「没有就好,你好好休息,爹先走了。」燕北漠寒暄了两句,看燕墨阳状似困乏地靠在床背上,便识趣的离开。
见屋子里其他人都走光了,燕墨阳松了口气,扭过头想叫聂紫芊走近些,不料这个动作却拉痛他刚才夹短剑时扯裂的伤口,眉心不禁一皱。
看见他蹙眉,聂紫芊一愣,惊讶地发现他肩头的衣衫上似有血丝渗出,不禁低呼。「你流血了,别动,让我看看。」
说着,她熟练地解开他的衣襟,一眼就看见他带血的伤口,正想为他洒上点金创药时,手却被他牢牢捉住。
「你的手怎么肿成这样?」他吃惊地问,关切的眼神在不自觉中,触动了她某根神经。
「烧汤时不小心烫着。」她低哺着,脸蛋不由自主发红,因为两人之间过于亲近的距离。
从小到大当捕快这么多年,男人的胸膛她已见过不少,可不知为何,他精壮的胸膛竟令她感到异样,她有一阵失神。
「怎么这么不小心?书桌第二层的抽屉里有上好的消肿药,你去拿来,我替你涂上。」
他低哑的声音让她的心狂跳起来。「这……不好吧……你流血了……还是我先替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不耐烦打断。「你想让我自己去拿?」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照我说的做!」他的眼神变得认真,令聂紫芊的心脏猛地紧缩。
「好吧。」实在拗不过他,聂紫芊只好取过药膏,看着他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为自己涂上,心也在不知不觉中一寸寸沦陷。
替她上好了药膏又包扎完毕,他静静地看着她,眸光因她脸上的羞涩而变亮,他伸出手,轻轻拢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显然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动作,聂紫芊啊了一声,红潮飞上面颊,然后反应极快地说:「别、别这样,现在是白天,别人会看见的。」
话才出口,她立刻捂住嘴,脸蛋更红了。难道不是白天、没人看见,就可以听凭他为所欲为吗?
燕墨阳轻笑一声,放开对她的箝制,目光却始终兴味的凝在她身上,一直觉得她太瘦,想把她养胖一些,不过……纤细的腰肢自有其迷人之处。
聂紫芊的心在颤抖,因为他的目光,更因为心底传来的强烈悸动。她用力低下头,取过刚才撒了一半的金创药,企图装出专心的模样替他包扎伤口,一颗心却乱的可以。
燕墨阳没有吭声,目光一直停在她身上。
感受到他灼人的目光,聂紫芊不安的扭了扭身子,为了不让自己的脸蛋更红,她随意找了个话题。
「那个……阎晟为什么要行刺你。」
「他?」燕墨阳看她一眼,淡淡道:「他滥杀无辜,被我革了职,现在降为普通堡众,自然恨我。」
仅仅是这样吗?聂紫芊口里没说什么,心中却很狐疑。
她到隐渊堡的日子虽然不长,但也感觉得到堡内暗潮汹涌,有几股力量在明争暗斗。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身为堡主的燕北漠好像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对此不闻不问不说,还把堡内的大小事务统统交给燕墨阳打理。
更令人奇怪的是,堡内众人对燕墨阳的态度竟天差地别的分成两派,有不少人对这个年少有为、武艺高强的少堡主敬佩极了;也有不少人对他怀有强烈的仇视心理。
这是为什么,她感到很奇怪,却想不出所以然。
仿佛知道她的心语般,他忽然开口。「我娘是个汉人,我从小不是在隐渊堡长大的,而是两年前才回到这里。堡里不少人看我不顺眼,趁我重病时,挑拨阎晟来行刺,这也是有可能的。」
「啊!你、你娘居然是汉人?!」聂紫芊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怪不得这里的人就数他看着最顺眼,原来是气味相投啊。
燕墨阳不再说话,将目光投向窗外。
她也闭上嘴,心中却为他的无言而揪痛着。
过没几天,在她刻意追问下,聂紫芊终于了解到燕墨阳的身世。
那是个老得不能再老的故事……
「许多年前,堡主去中原游玩,认识了少堡主的娘亲,两人一见钟情,没多久就有了肌肤之亲,之后堡主回到隐渊堡,而少堡主的娘也怀孕了,不过当时堡主并不知道,就这么过了许多年……嗯,紫芊姑娘,你头上的金钗好漂亮喔,是少堡主送的吗?」
盼儿嘴里说着故事,眼睛却晶亮的盯住聂紫芊头上的发钗。
「喔,送你了,来,我替你插上。」聂紫芊拔下头上的发钗,将它插到盼儿的秀发上。
盼儿红着脸嘻嘻一笑,接着道:
「直到两年前,堡主不知怎的,得知少堡主的娘亲为他生了个儿子,这才派人去中原把他们母子找回来,因为堡主妻妾虽然众多,却一直没有子嗣。」
没想到他竟是个私生子!
聂紫芊一惊,忍不住又问:「那少堡主的母亲呢?我怎么从没见过?」
「夫人她……」眼睛往左右看了看,盼儿压低了嗓音说:「我可就偷偷告诉你一个人喔,夫人来时就疯疯癫癫的,见到堡主后整天又哭又笑又叫,没过半年就死了。」
听到这里,聂紫芊不禁啊了一声,不过……她心里还是有个小小的疑问。「那少堡主一身武艺是跟谁学的?」
盼儿挠了挠头。「大概是夫人吧,听说夫人本是中原一个武林世家的千金。」
了解燕墨阳的身世后,聂紫芊的眼里不禁浮起一层雾水。相较之下,她虽然也父母双亡,但仍有大哥的疼爱,倒比他幸福多了。
此时的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对他怀着仇视心态,因为他身上有一半汉人血统,同时她也明白,为什么他脸上的表情总是那么冷淡。
回到厢房,望着平躺在床上的燕墨阳,聂紫芊轻轻走近他,温柔握住他的手,彷佛这样做,就可以抚平他受伤的心。
第五章
因为手被烫伤,燕墨阳便禁止聂紫芊做活,但几天一过,她手上的伤已渐渐痊愈,便又开始闲不住了。
「药来了,张张嘴。」
清脆的嗓音响起,一张甜甜笑脸在燕墨阳眼前展开,聂紫芊一手拿着药碗,一手拿着杓子,靠床的桌子上还摆着一碗腻死人的糖水。
每到此时,燕墨阳都有些啼笑皆非。
那天,他只是有感而发顺口说说而已,没半点诉苦之意,更没有想过要别人用同情的眼神和口吻对待他,可眼前这小妮子……一口药汁之后再一口糖水,根本把他当成小孩子!
她知不知道,有很多道听涂说的事情是作不得数的?
当然,他可以摆出少堡主的架势拒绝她,可问题是,他纵然可以拒绝所有人的要求,却无法对着她的笑脸吐出半个不字。
眼睁睁看着那碗药汁和糖水又一次混合着落入肚子里,他也只能告诉自己,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她爱怎么样就随她吧。
但在心底,他清楚的明白,有许多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如果在刚开始,把她强留在自己身边是出于保护欲的话,那么现在,无论是平时悠然自若的她、还是现在母性泛滥的她,都能轻易撩动他的心弦。
不知从何时起,每天观察她的言行举动,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甚至变成他生活中的一种快乐。
望着她捧着两只空碗笑咪眯走出屋子,燕墨阳苦笑着摇摇头。
过段时间,是将她送回江南,还是私心的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呢?
真是难以抉择!
燕墨阳正在沉思,天空却难得下了一场大雨,虽然只有一炷香的工夫,但荒漠里的水向来缺乏,也足以让隐渊堡的人兴奋好一阵子了。
将药碗送回厨房后,聂紫芊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双手托着腮帮子,眼睛有些潮润地望着雨后仍旧灰蒙蒙的天际,心中挂念江南那缠绵的春雨。
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记得在家的时候,她最讨厌下雨了,尤其是一下就数月连绵的江南春雨,如今怎么会……
难道是离家太久,想家了?
可她有比这更长的离家经历啊。
「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沉静的声音带来他的气息,聂紫芊心头一颤,回头望见燕墨阳扶着椅子站在距她三步之外,正用探询的眼光打量她。
「你、你怎么下床了?快躺回去!」此时此刻,她的声音竟有些慌乱。
这些天和他在一起,他们的关系亲近多了,言谈举止也像朋友般随意,但在她眼里,即使他服下几次封天圣女的血、身上的赤毒也解得差不多了,却还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病人。
「再躺下去我都要发霉了。」他说着,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过来,陪我出去走走。」
聂紫苹本想拒绝,但看着他身体虽然虚弱,精神还不错,转念一想,一直待在屋里闷得太久的确不好,便扶着他走出房门。
十几天没出门,扑面而来的湿热潮气令他有片刻眩晕,燕墨阳不由自主闭上了眼。
「你怎么了,头晕吗?要回屋子吗?」聂紫芊关切地问,同时伸出手摸向他的额头。
「没事。」努力抗拒着眼前黑暗的侵袭,他捉下她的手,命令道:「带我去湖边。」
「可是……你看起来好像很虚弱的样子。」聂紫芊犹豫着。
「什么?!」燕墨阳一瞪眼。这女人吃了豹子胆,敢说他虚弱?
「好嘛,好嘛,我们去就是了。」干嘛这么凶,又不是刺猬,聂紫芊吓得连忙缩回脖子。
两人沿着青石铺就的小径缓缓往湖边走去,没想到途中居然遇到个障碍物,是条铁链,上面挂着块「敬请回避」的木牌。
「搞什么名堂。」
聂紫芊嘟囔一声,也不待燕墨阳发话,拔出软剑当一声就将铁链斩断,而后俐落地收回剑,扶着燕墨阳继续前行。
不一会儿,带着荒漠特有的苍茫,那片波平如镜、光亮似玉的清澈湖水便呈现在两人面前。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雨后不久,地面还有几分泥泞的缘故,湖边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倒是湖的南面有一座精巧的亭楼,飘出淡淡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