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的覆水难收!这句话是用在这种情况的吗?
「别用那种不满的眼神瞪我,你以为这是我愿意的吗?」说到底,他才是那个受害者。
他倒是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琉夜一听,漂亮的眉头硬是夹皱成了个「川」字。
「小笨蛋,都说要娶你了,还担心什么?有了,就生下来吧,蓝旗庄不缺这一口饭。」
要生不生是他说了就算吗?他又怎么这么确定她会留在这里?她有她的责任……啊,是呀,她的责任。
她最大的责任就是在娘退休之后,好好的帮娘撑起家里的事业,养活一庄子几百人的温饱,再怎样都不会待在这儿吃他蓝旗庄的这口饭。
「嗯,让我来想想,如果有了孩子,要取什么名儿好呢?是要温儒些,还是霸气些的名字?要用哪个字?要带上什么典故呢?」男人说着,还真的起了兴致,也要她开口讲几个名字来供挑选。「欵,你也来说说,如果有了孩子,我们要取什么名儿好?」
「你有病。」琉夜啐了声。自己担心的是有没有孩子这件大事,而不是孩子要取作什么名儿这等小事好吗?
况且要是真的有了孩子,然后嫁给他,她肯定会让娘的眼泪给淹死。
自小娘对她就没什么大期许,仅仅希望她能够安分的接下家族的事业,然后「娶」个还算过得去的男人回家传宗接代--没错,是娶男人。
她们家向来是女子当家,代代都是招婿为夫,自曾曾祖母那代下来,无一例外。全国上下都知道,那个顶着全国首富头衔的美人山庄是不嫁女儿的--她们只娶丈夫。
「说真的,以前我倒是没认真想过要有个孩子。」
男人站在床边,一双看似认真的清澈蓝眸由上而下望着她,长指搁在下颔一副沉思状。
「不过依现在这种情况看来,不想也不行了……唔,我想到了,就叫『心玉』吧?就好似搁在心头的一块美玉,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能用这名儿,你觉得怎样?」说着,他看似极为满意的笑了出来。
名字是不错,他可以保留给他真正的孩子去用。至于她肚里这个--要真倒了楣,让她有了的话--就是要叫阿猫阿狗,恐怕也轮不到他做主。
并且在那之前,他就会先让爹爹拿剑砍成两段喂狗。
啊……好烦恼!
拉起棉被盖住脸,琉夜整个人缩进被褥里头,想象自己是只无忧无虑的乌龟,不去理会那些还没来到的问题。
反正时间还久嘛,爹爹应该不会那么早来接她回去,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想想未来,以及跟他的事情。
时间还很久,她本来是这么认为;分离的日子还很远,她懒得想太多。
只是意外总是来得突然,教人措手不及。
三个月后,当她红着眼睛让爹爹抱出蓝旗庄时,除了身上的衣物,她没带走任何一样物品--如果肚子里的孩子不算的话。
就连男人亲手扣在踝上的紫玉铃铛足环,都在她盛怒之下亲手摔了个粉碎。浅紫色的玉质碎片散落一地,片片相隔甚远,就如同宣告了两人接下来长久的离散。
第八章
美人山庄,当代一项传奇。
富可敌国是原因之一,掌握全南方经济动脉是原因之一,主事者异于寻常人的行事作风也是原因之一。
从创业初期即颠覆一般人男尊女卑的观念,美人山庄一向是传女不传子,代代皆由女子当家。
美人山庄名下的产业约莫百来项,商行不下数千间,不约而同全是与女子扯上关系的行业。打从花钿首饰、胭脂水粉、丝织刺绣、华衣美布,只要是跟女子扯得上关系的产业,无一不涉。
可近来,他们竟然出乎大家意料地开起花楼来,打算越界赚起男人荷包里的钱,而且做得还不错。开业不到一个月,楼里的红牌姑娘楚萦心随即夺下南方第一花魁盛名,吸引了各地不少败家子千里迢迢前来奉送银两,只为博取佳人一笑。
美人山庄自然又是进帐不少。
可最初提议开花楼的现任主事者心里可没一丝欣喜。
原本是打算砸些银两陷害一下别人,谁晓得竟又开辟出一条赚钱的管道,忙死人不说,银子赚回来花不完又没地方摆,真是徒增困扰。
没人知道,银两多得花不完也是一件挺辛苦的事。
除了抢钱能力不输前几代的主事者,美人山庄的现任主事者声名会大噪,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那个原因发生在十年前--
她忘了要学她娘绑来一个男人成亲,就提早生了一个蓝眼睛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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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门才推开了一道小缝儿,床上的少年就警觉地张开了眼,转头一瞧,恰恰瞄到一截灰白的裙角,忍不住惊呼出声。
「娘?」她该要在房里好好躺着休养的!
「躺着别起身。为什么还不睡?」柔软的嗓音不疾不徐,有种镇定人心的作用,可仔细听,却是夹着一丝不稳的气息,似是随时会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阖起了门板,她缓缓踱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少年的额头,但随即被少年一把捉下。
他好生气的叨念着:「别管我怎么还不睡,你怎么没在房里躺着?娘,你不舒服吗?头还会晕吗?呼吸不过来吗?慕容姨说你要躺个四、五天才下床会比较好的,娘,你再让慕容姨看一下吧,也许是--」
尹琉夜噗哧一笑,恼得儿子不敬的白了她一眼。
「你什么时候偷学了你舅的唠叨神功?」而且叨念的内容还几乎一模一样!
「娘,我担心你呀!」什么唠叨神功嘛,那么三八的举动他才不要学呢!
「傻瓜,担心什么,我好得很。」只是个头高了点,仍是小鬼一个,禁不起人激,呵!又探量了下他的额头才开口,「听丫鬟说你今天睡了一整天都没出房门,我过来瞧瞧你。是心口难受吗?这样吧,我再--」
「不要!」海儿出声打断她未尽的话语,漂亮的蓝眼睛气恼地眯了起来。「我不要你又为我……我不会肯的!一个月一次就很够了,美人山庄的女子都是让人捧在手心宠的,只有我,只有我是反过来拖累你……你别理我了,反正也死不了,只是疼个七天半个月的,又不会怎么样!」
望着娘亲仍显苍白的脸色,海儿的表情是既愧疚又沮丧。
其实他的「病」严格说来是不至于会危害到生命的,一切就像他说的,痛一痛就会过去,反正从小到大,也差不多该习惯了,只是娘亲不忍见他痛苦,总是一次又一次地伤害自己来纾缓他的疼痛。
他知道娘亲一直自责带给他这种痛苦,可她为什么不晓得,他其实是很高兴能救了娘亲一命--舅舅曾偷偷跟他说过,当年要不是意外的让他接承下了这「病」,她很有可能撑不过半年。
所以说,受这苦,他从没怨过娘亲,但见娘亲一次又一次的不顾身子健康来保他,却让他不免埋怨起自己来了。
傻孩子。
拍拍他的头,她忍不住张手抱住这个贴心的大孩子。
「好歆喻。」
海儿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突然跳了起来。
「别用那名字叫我!」一向护着娘亲的他难得要脾气的大声顶嘴,所以一见到她微愕的神情,马上就后悔了,可是又拉不下脸来道歉。
他什么都能依她,可就这一事儿从没屈服过。
「那不是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海儿!海儿!你说过,那是那男人取的名字,既然是他取的,就跟我不相干--」
「歆喻。」琉夜叹息,幽幽的轻唤传到了窗外。
树梢上,一道隐藏了气息的人影微乎其微地震了下。早失了一身功力的尹琉夜并无察觉出异样。
她抚着孩子的头,就如同记忆中的那人也总是这么拍抚她。
想也知道,该是其它人对他灌输了什么不好的观念吧?她知道家人一向不谅解「他」,可那再怎么说,都是孩子的爹啊!她并不希望孩子因为别人的想法而怨恨「他」。
但自己该怎么解释其实那人……那人严格说来并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呃,等等!他当然还是有做错事,要不,也不会造成两人现今的分离……哼!
海儿自床上坐起身,握住了娘亲不知想起什么而紧紧握起的双拳,他的脸上是藏不住的愤慨。
「你还对他念念不忘,是不?但为什么要?他给了你什么?你是美人山庄的主事者,有钱有势又有脑子,可以说要什么就有什么;不像其它寻常女子,非得要靠男人的施舍才能活下去,你想要过什么样子的生活都可以,何必非要他不可?」
自小在美人山庄长大,就如同其它人一般,他早将保护妇孺弱小视为男人的第一职责,更何况对象还是他的娘亲!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也不能伤她一分一毫!
「我身上的病,其实是蛊?」清澈的蓝眸里飘沉下一层深暗的色泽,形成了某种不属于他年纪的深沉。
「你怎么会……」尹琉夜讶异极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回听见了你跟舅的谈话,你不晓得。」他气恼的在自己唇上咬下了一排齿印,心疼自己的娘亲。「要如何狠心的男人才会对一个弱女子殖下这般可怕的蛊毒?他几乎是要置你于死地了,而你居然还如此惦念他?甚至还为我起了他希望的名字?我不会认他的!他是生我的人,但又如何呢?我恨他不是因为他让我的身子变成这样,而是因为你呀!你忘了吗?这蛊当初是下在你身上的呀!要不是渡到了我体内,如今会月月受这种磨难的人是你啊,到时候可有人能为你纾缓这种可怕的折磨?」
他激动的摇晃着几乎与自己一般纤瘦的娘亲,不敢置信一向聪颖的娘亲怎会如此想不开?
「忘了他吧,你是这么美丽,又有良好的身家,年纪大些了又如何?抢着要娶你的男人排起队来还是可以绕足皇城三圈的!如果你不想依人也无所谓,奶奶说过,虽我练不得武,可我有经商的才能,将来你累了,想休息了,我可以顶下你的工作,赚钱养你呀!虽然舅说过,他已来寻你,而我也瞧见他了,但--」
啊,糟!
瞧见了娘亲怔讶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噢,我真是白痴!海儿懊恼的几乎想找面墙撞去。
他怎么这么笨啊!明明当初意外的教他拦下舅的那名贴身护卫时,就打定了主意要在她发现这件事之前,跟舅一起想办法把那男人撵走、拐走、打走、骗走……反正不管是什么方式啦,他就是不要让美丽的娘亲见到那万死也不足惜的坏男人!他才不要让那该死的男人有机可乘!
可是现在却是自己说溜了嘴--噢,真是笨笨笨笨笨……
「你看见他了?」不自禁地,琉夜的视线模糊了,脑中尽是一片空白,想什么都是一片混沌。长长的羽睫紧紧地阖起,试图挡住意欲涌出的湿意。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假意打个呵欠,海儿鸵鸟的拉起软被蒙住头脸,打算结束谈话。「娘,我好累好累了,要睡了……夜安,恭祝你一觉好眠。」
「海儿……」
这孩子为自己抱不平的心态哪会不晓得呢?只是有很多事情,连她都还弄不清楚,又怎么去跟孩子解释……看着床上身型修长,却是瘦弱得过分的孩子,她不禁叹了口气,心疼又自责的摸着他的发。
这孩子很贴心,除了自娘胎就带下来的病痛之外,从小到大没让她操烦过,事事以她的喜好为前提,甚至小小年纪就学起管帐,一切就只是为了能早日分担她的工作。他是多好的一个孩子,但老天为什么要让他承受这样的痛苦?
他总是安慰她,说他早就习惯了,不要她担心,也不要她的帮助。
可那样剧烈的痛苦,又怎可能习惯得了?在怀胎初期,她也曾受过一次蛊毒发作的痛苦,而光是那一次,就足以令自己终生难忘了,更别说这孩子是月月都得承受一回呀!
她多希望这苦仍由自己来承受,别转移到孩子身上。
若是非要说,这么多年来她所坚持的这段感情有对不起的人,恐怕也就只有海儿这孩子了……
好半晌,见他仍是装睡不肯睁眼,尹琉夜也只好转身离去。
直到听见了门板被阖上的声音,海儿才小心翼翼的掀起一只眼儿偷觑着。
没见人……娘,终是回房了吧?
蓦地跳下床,连鞋也来不及穿,海儿弯腰就从床底摸出一把弹弓、几颗指头大的珍珠,透过大开的窗户在漆黑一片的景象中找着方向,然后拿着弹弓双脚微张,摆出一副无比完美的姿势。
发射--
不多时,一道黑影「咻」地自窗口出现。
来人是一位与尹琉夜长相几乎半分不差、气质却是万分相异的年轻男子。
偏于女相的容貌俊美秀气,眉心一点丹红观音痣教人觉得好亲切,脸上总是习惯地噙着一丝顽皮慵懒的笑意,无形之中使人失了对他的防备。
他是尹琉夜的孪生兄长--尹琉星。
「笨海儿,三更半夜的扰人清梦,闲着没事做吗?切,迟早有一天趁你娘不注意把你吊起来打屁股!」尹琉星边抱怨边整理着领口的扣子,顺势将手里捉着的珍珠弹回抽屉里。
真是后悔极了当初送把弹弓给他玩,才老让这小子拚了命的逮机会破坏他的良辰美景!
「舅,完了啦!」他拉着尹琉星的袖子猛扯,但立刻就被他一把抱回床上,还密实地盖上被子。
这小鬼是忘了自己的破烂身体吗?三更半夜还敢站在窗边吹风?尹琉星警告的瞪他一眼。真是找人麻烦!
「你这个嘴巴不甜的小鬼,你才完了咧,你舅我好得很,干嘛没事咒我完了?」一拳就敲得小鬼哇哇大叫。
「不是啦,讨厌的舅,你听我说完嘛!我刚刚一时失口不小心让娘知道了那个男人到城里来……怎么办呀?娘肯定会去找他的,那……不行啦,舅,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那男的八成会对娘不利,搞不好还会软禁娘不让她离开,舅,你不是很厉害的吗?赶快找十个、八个人去杀了他,可别让娘有机会见到他!」
哇勒,这小鬼还真是商贾世家养出来的标准范本:为达目地,不择手段。竟然为了顾全自己对娘亲的占有欲,怂恿他这个舅舅去杀了亲爹?
漂亮娘要是听见了这话,肯定会感动到痛哭流涕吧?美人山庄将来要是找不到女子继承,绝对可以交给他,保证不会没落。
尹琉星拍狗儿似的拍着侄子的头,眼神若有似无地往漆黑的窗外某一点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