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实在教人生气。」琉夜哑声抱怨着,眼泪又扑簌簌直冒。「教人很生气、很生气。」除了生气他当年的隐瞒,也连这十年的相思一并在此时化成泪水宣泄而出。
可恶,她没想要哭的!这样她觉得很难堪,觉得自己像个讨不到糖吃的娃儿,可泪水硬是不给面子的直淌,她无力制止,干脆孩子气的将眼泪、鼻涕全沾在他胸上,也要他置身事外不得。
他哭笑不得。
有没有搞错,他才是那个该生气发飙的人哪,可现在却搞得像自己是杀人放火该要被捉去千刀万剐的那个?
「反省了吗?」琉夜还在执着这个问题。
「反省了。」低头看看湿黏一片的胸膛,只要想到不反省结果可能更惨,就不得不反省。
「认错了吗?」
「我认错。」现在要他认罪也可以的。
「认真的吗?」
「很认真、很认真。」也很无力、很无力。
「好吧,那我赦免你了。」
「谢主隆恩……我在想,你小时候一定没学过『做贼喊捉贼』这句话吧?」
琉夜耳尖的听到他后半句的咕哝。
「什么?」
「没事。」他又叹气,大掌扶着她的后脑勺往自己胸口压下,轻拍安抚着。
适才教她这么一闹,差点儿就忘了最重要的事。
自己不眠不休地入关赶到她身边,可不是为了要跟她翻云覆雨哪!
趁她半睡半醒之间,翟璟斐悄悄点了她的昏穴,随后轻手搭上她纤腕间的脉搏,寻着当初意外渡进她身上的那只蛊虫的血息,但……
没有?
怎么可能?!
他迅速将棉被拉开,细心审视她裸裎不掩的身子,稍后,掌心贴上她心口,藉由肌肤的相触,小心翼翼地将少许属于自己独特的气灌进她体内,自胸口大穴起,缓缓走遍她全身百穴,行通所有大小血脉。
他再次确认了她的武功尽失,血气明显不足,体力大不如前,甚至她的心脉都较一般人来得虚弱,重点是……他找不到那只该存在的「赤丝血蛊」!
绝不可能!
他输气再探。
甚至因为输进过多的蛊毒之气让昏睡中的她感到痛苦而逸出细吟,仍是不愿停手。
他明确知道那只蛊虫绝不可能在没人操控的情况之下离开宿主的身上,只要他一天没出手收回,那蛊虫就不可能不在她身上……啊!对了……
他蓦然想起前两天夜里夜探美人山庄,被人拦阻之前,隐约听见几句那孩子与她的对话……倏地心头一紧。
假使事情真如他所猜测,那么,那孩子可真吃足苦头了呀……
「赤丝血蛊」本为阴蛊,若还在她身上就不算糟,只要辛苦地疼上一回,之后教蛊虫认了主人,将不会再出现任何不适的状况;可要是蛊虫进入男子体内,又是那么小的孩子……能存活到今,真算是难得的奇迹了。
咦?那是什么痕迹?
他怀疑似的眯起了眼,紧盯着她两只手腕不放。随后便动手一一扳下佳人双腕上叮叮咚咚挂了一长串的镯子,一个接着一个顺势抛丢到床边的地上,直到完全露出她两只手臂……
「老天!」
看见她无掩的双腕,他狠狠倒抽了好大一口气。
数十道深浅不一的刀痕遍布她两只手腕到手肘之间的肌肤,教那原本该是雪嫩无瑕的肌肤无一分完整。新旧不一的伤痕有些历史已久,有些则是愈合不久,初生新肉,另外还有两道像才划伤,甚至都还渗着血色没能愈合……
翟璟斐震惊得不能自已。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十章
「蛊,是你下的吗?」
「什么?」
正忙着处理琉夜手上伤口的翟璟斐讶然抬头,对上她注视的黑眸。
她什么时候醒来的?
「我身上的蛊,是你下的吗?」她看着他,漆黑的眸心移也不移,仿佛要看入他的眼底、望进他的心里。徐缓而清晰的问语确定着什么似的。
她这问话是什么意思?
翟璟斐看似不高兴的拧着眉,步到床前,在她面前站定,低下头俯视她。
「你体内的蛊虫原是我的护身蛊之一。那是我花了好一番工夫才驯服的,还得每个月忍受三到五天的冻寒之苦,才能将它好好的封在体内,谁知驯养的时限未到就毁在你手上……怀疑什么?就是你没错。要不是那顿搀了女儿红的饭菜,要不是我们做了……蛊虫不会移转到你身上去!」
她以为这是他愿意的吗?赤丝血蛊是百年难出一只的稀有蛊虫,在他们养蛊师的眼中,就是再多的金银珠宝也比不上的呀!
「在那当下,我也只知道体内少了只蛊,可临时也觉察不出是少了哪只蛊虫,所以也就没告知你了,原是打算自己搞清楚之后,再私下将蛊虫自你身上引回。想都没想到你后来竟然……」他愈想愈恼,直到今日都还觉得这一切真是不可思议。
想当初失亿时,甚至以为是自己笨,不知不觉把蛊养死了,或是不小心在睡觉时让蛊虫窜出体外,还花了好几天的时间翻逼了落日居里里外外。他把蛊虫遗失的消息也让整个庄子上上下下人心惶惶了好几个月。
「所以那蛊,你要说是我下的,答案是对,也不对。你在想什么?难不成是怀疑我会害你吗?如果我不要你,早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将你扔进蛇窟里了事,才不会把那么重要的蛊虫浪费在你身上……」语一顿,他又急问:「依你的性子,怎会拖到现在才问?该不会又是--」
翟璟斐突然动手将她整个人从床上捉起,两手分别捉住她两腕往左右张开,她一身洁白光裸的美丽身子便尽收眼底。
他动作谈不上温柔的将她翻左又翻右、摸上又摸下,最后干脆将她面朝下压趴在床褥上,仔细拨弄那头如云的秀发。
该不会藏在头发里吧?他猜想。
「能否让小女子了解,这位公子到底在忙些什么?」让人当布娃娃整弄了好一阵子,尹琉夜总算是没好气的开口。
没办法,再不出声,他搞不好会扳开她的嘴巴捡查。
「你身上还藏了什么危险物品?」翟璟斐防备的问着,盯紧她的一举一动。对付这种没安好心眼的女人,就是要步步为营、小心为上。
「你指的是什么?」她一时没反应得及。
「像是你之前让我失忆的东西……那是什么?」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
尹琉夜噗哧一笑,轻轻推开他,拉过一旁的棉被掩住身子。
「那不是毒,也之所以才能对付百毒不侵的你。『迷心散』只会让人记忆混乱,再加上适时的一点暗示,就能使你应我的要求忘掉记忆里某段指定的事物。」
「像是你?」
「像是我。」她笑,很不知反省地。
「剩下的呢?」危险物品不可留,翟璟斐只想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毁尸灭迹。
「没有了。」
「嗯?」他怀疑的瞥她。
「因为太生气,当初全倒进你的茶水里头去了。」后来才知道那只要用上一小撮就足够,
翟璟斐不敢相信,这女人竟然还敢表现出一脸非常可惜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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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房门时,翟璟斐拉住琉夜。
「就算你认为我对你下了那样狠毒的手段,你也等着我吗?」真不知该说她笨还是死心眼?
尹琉夜微笑着,不答话。
她从不曾怀疑过他会伤害她,恼的只是他无心的隐瞒,但那并不在等不等他的理由之内。会开口问他,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翟璟斐依然没释怀,再次拉住她的脚步。
「相思如针,这么多年来,难道你就一点感觉也没吗?」想起了往日相处的情景,和她狠心对自己夺去属于两人记忆的举动,他语气不免有些怨怼。
「相思如针,你怎能认为我会一点感觉也没?等待是难受,思念也令人难安,可当我知道相逢的时刻终会来到,这样想着,也就不是那般难受了。」
「想不到你对我这么有信心?」听着她的话,不禁让人起了恼意,感觉好似自己的一切心思全掌控在她手中,任她扳弄操控。
「不,我不是对你有信心。」琉夜拉着他的掌贴到自己颊边磨蹭着,轻喃道:「我是对自己有信心,对自己选择的人有信心。」而他始终没教自己失望。他来了,这样就足够弥补她十年的相思了。
带着微笑,她主动牵起他的手,与他并肩走出自己的居处。
「走吧,我们若要在一块儿,还有件事得解决。」
「什么事?」
「说服几个人接受既定的事实……别担心,必要时刻有必要手段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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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无好宴。
美轮美奂的大厅里,一片紧张的肃杀之气。
一家子人壁垒分明。左边是代表正义的一方,右边是邪恶的一方。而现在,除了当家的大姑娘及一位陌生的异族男子之外,所有人皆不约而同在左方落坐。
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奇异的沉默,人人脸上难得出现几近严肃的表情。事情看来颇为严重,就连仆佣们也被这不寻常的气氛感染,远远的觑望着,没敢靠近。
静默……还是静默,静默了三刻钟之后,被好几双眼珠子瞪住不放的女主角终于有了动作。
她泰然自若的以手势唤来了丫鬟,为自己及自己的男人倒了茶水。
虽然一直没开口,半点口水也没浪费,可是人还是会渴的。
几道视线夹着不满的火光迅速瞪了过来。
事情还没谈妥,喝什么茶!
也幸好丫鬟们还算识相,立刻为所有人倒齐了茶水,免去一场可能而生的风波。
然后……仍是没人开口。
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一家子仿佛正在进行一场全天下最无聊的游戏,谁也不肯认输先开口。
翟璟斐摸不着头绪,却也乐得跟他们耗下去,他刚好可以藉此机会好好瞧瞧小东西的家人。
很美的妇女、很俊的侠士,看着席上那对气质截然不同却又互补的相融夫妻,便不难明白小东西的好容貌从何而来。有这么出色的爹娘,要生出丑孩儿可也不容易。
对了,还有那个气呼呼的男子--一个跟小东西几乎有着同一张脸的男子,只是身型高大了些、五官粗犷了些、眼里的光彩活活泼泼的,就像一只蹦蹦乱跳、永远安静不下来的大犬。
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佳人,然后再回头去瞧那直直瞪着自己不放的男子,两相比对了一番,忍不住勾唇笑了。真是一对漂亮的孪生子。
听说家族里若有出孪生子,孩子生出孪生子的机会也就比一般人大。这么说,要是将来小东西还愿意生孩子,他们很有可能也会拥有这样一对长相相似的漂亮孩子了?
笑什么?尹琉夜奇怪地扔来一记疑问。
没什么。翟璟斐拍了拍她的头,就像多年之前常做的小动作,习惯性的将她当成小孩子拍哄。
也许是因为记忆失断的原因,对他来说,十年未见的隔阂并没有想象中的大。身边的佳人还是与他相处两年的小东西,只是年岁大了些、身型拉高了些、容貌也柔美了些,其它的,并无改变。
怪人。尹琉夜莫名其妙的瞥他一眼。
方踏进厅里的一名貌美女子发出一声惊呼,打破了沉默。
「果然是你!」
美人儿小心踩着一双缠得小小的脚儿,摇摇晃晃地绕过那一桌精美菜肴,来到那个在庄子里引起轩然大波的外族男子身前。她睁大一双异常美丽的银灰眸子,好奇的观察他的模样。
「你的『气』……看来好多了,不再如初时那般糟糕。是因为知道了琉夜对你仍然一如从前,所以心安了,是吗?」初见面时,他的心里就只夹杂着痛苦、担心、不安跟害怕等等负面的混乱情绪,还一度使她精神承受不住而昏厥。
她想伸手碰碰他的脸,却教一阵鸡猫子喊叫似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足下一绊,险些跌倒。
「小落花花花花--」尹琉星尖声惊喊着,身影如疾箭一般射至,连忙将亲亲小娘子拉进怀里,迭声训诫:「别跟坏男人靠那么近,小心被怎么样去了找不到人负责……」声音「小」得让全厅里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谁是坏男人?谁又会对谁怎样?」一开始就被归类在坏人一边的尹琉夜寒声问着。当她这孪生兄长打定主意惹是生非时,就不会让人好过。
「哼,你不就被怎么样去了?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就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对呀对呀,兔崽子说得对!琉夜,你快过来娘这里,离那坏人远一些,别教他给怎么样--」
「漂亮娘,你那个不孝女早就已经被怎么样去了,要不然哪会出现海儿那只死小孩?」
「对厚,那……」凌翠凤想了想,心里还是不安,又是叨念道:「你还是过来娘身边,免得他又想吃回头草,想要对你怎样,那我们不就又吃了一次亏?」到底是掌握南方经济命脉的美人山庄前任主事者,吃不吃亏永远都是最重要的事。
「阿娘,我刚刚看到他们两个一起从房里走出来。」将宝贝小脚娘子供上了椅安坐,尹琉星搓着手偎近娘亲身边,脸上那副爪耙子嘴脸仿效得百分百相似。
闻言,凌翠凤倒抽一口气,陡地拔声一喊:「琉夜,快过来!阿福,拿盐巴,我要驱散恶灵!」
驱散恶灵?这种鬼话一听就知道是尹琉星那长舌公在一旁煽风点火。狠瞪一眼孪生兄长,尹琉夜这才安抚的朝娘亲开口。
「娘,恶灵是你宝贝孙子的亲爹。」给点面子吧!
「是海儿的亲爹又怎样?只要你点个头,海儿想要十个爹都可以,他又算什么东西?」大手用力往桌面一拍,可惜没制造出多震撼的音效,反倒是弄肿了一只不曾受过什么苦的柔软掌心。
轻叹口气,一直没出声的尹浩岚轻手捉过妻子发红的手掌,包在掌里搓揉着。「不懂武功的妇人家学男人拍什么桌?弄疼自己了吧?」
「相公,我家的孩子都让人欺负到这么彻彻底底一点都不留了呀,你还在一边喝什么茶?」
「爹啊,那可恶的家伙对我们家琉夜做了如此天理不容的错事,要是传出去,小则琉夜的闺誉受损,大则影响山庄千百代以来打下的基业,破坏先人立下的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乐善好施、为人津津乐道的良好德范;身为长久以来世人口中良善的表征,我们绝对不能让这种破坏美人山庄家誉的外人道遥法外!你千万不能答应笨妹的蠢要求,放那男人一马!」尹琉星捶胸顿足、痛心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