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有跟我说,我可以进去泡茶吗?”她指指茶水间问道。
“我来泡就行了,请你先到总裁办公室坐。”桑田离开座位前不忘把杂志扫进抽屉里。
“麻烦你了。”她给他一朵微笑。
其实堤绫香算是个不错的女人,原以为她没什么脑袋,也不知道靠哪点吸引了总裁,但相处过一阵子之后,他渐渐发现堤绫香身上有股能让人安定的力量,很能让人放心。只不过没想到总裁会选择联姻的方式进行合作,她或许还不知道。这样想想,他觉得隐瞒事实的自己有股罪恶感。
桑田叹了口气,端了茶送上楼。
“谢谢。”堤绫香向他道谢,让桑田更觉心虚。
看来她一个人挺无聊的,看起杂志打发时间,咦,这封面……不就是他刚刚看的那本!桑田大惊失色,急忙找别的杂志取代她手上的那本,只希望她还没看到里面的内容。
“这本比较新,看这本好了。”他难得笑了,却很僵硬。
“谢谢,这本是我自己带来的,整本的内容我都看过了。”
桑田脸色灰败,早说嘛,反正都不可挽回了。
“我第一次看见桑田秘书这么慌张。”堤绫香笑笑地说,看来桑田有进步,人性化多了。
“你不生气、不难过吗?他这样对你。”他不能说自己老板的坏话,但眼前这女人怎么还有办法一脸平静?
“本来我不确定,但现在我确定了。”连桑田都知道他要和秋原家联姻的事了,她没有理由再安慰自己。
桑田看着她的神情,突然有些了解了。
“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让我发觉自己很麻木的人,可是我现在看着你,我才发现你是那种只懂得自己躲起来舔伤口的人,你不习惯让人看见你的难过吧,你觉得与其要让别人为你难过,不如你自己难过就好是不是?你真的很傻!不过却是个好女人,放弃你的人会后悔的。”一向少言的他难得说出自己的感受。
对于桑田的评断,堤绫香只是笑了笑不说话,但桑田很确定自己说中了。
“你是个好人,又很聪明,我才教过你几次,你就可以泡得很好。”她喝着他泡的茶,神情还是很温和,只是多了些缥缈。
“桑田,你爱过人吗?”她转着茶杯不经意的问。
“我当然跟女人交往过。”他直觉地回答。这有什么好问,他都快三十岁了。
“我指的不是交往,我是说你有没有真心爱过一个人?”
桑田眉间打了摺,这问题说难不难,但他还在想。
“爱一个人是不是该尊重他?”她又问。
他点点头,原则上是这样没错,就算不爱,对别人尊重也是一种礼貌。
“我不能说我不难过,那是骗人的。但这是他的决定,我只能去尊重他的选择,你跟了他这么久,不该意外他这样的决定。”堤绫香掩不住泪光闪闪,每个人都有极限,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忍住悲伤多久。
桑田抽了张面纸给她,心里也泛着微微的酸楚,但他只能给她无声的安慰,那些说得出口的安慰词句也抚平不了她的哀愁。
突然有声音划破了这片安静,电梯门开了,藤崎刚的身影跟着出现。
桑田站直身子抚平西装上的皱摺,在经过藤崎刚身边时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她的眼眶泛红,看得藤崎刚有些心急。
“你有事想跟我说吗?”她还是希望他能亲口说出。
“我……”他显得一脸迟疑,知道自己该对她说清楚联姻的事,但话到嘴边就是难开口。
“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吧?”她摊开那篇报导,放到他面前。
藤崎刚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但对他而言都没差别,她已经知道了联姻的事。
“其实在秋原家的那个晚上,秋原小姐就对我说了,只是我很担心,不知道你会不会答应这件事,也一直在等着你哪时候会亲口告诉我。”
“我不想让你太快知道,因为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该怎么告诉你我很爱你,可是我不能娶你,我该怎么说?”
这是他第一次说出爱她,只是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分不清此刻的自己到底该高兴还是难过。
“可是我迟早都会知道,我希望至少是你亲口说,而不是经由别人来让我知道。”她终于到达了极限,泪水控制不住地涌出。
他的手依旧温柔,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我不想和你分手,你懂吗?我或许会娶秋原千趣,但我爱的是你,她只会是我有名无实的妻子。”意思就是他仍想占有她的爱,但合作案他也不能放弃。
“那秋原小姐怎么办?你若是娶了她就要为她的一辈子负责,她也是人,也会有感觉,你不能就把她放着不管。”她了解他的任性,但她的决定可能会影响别人的将来,如果她做得到自私,或许会同意他的作法,但……
“那你要我怎么做?她是合作案的附属品,推也推不掉的附属品。而你爷爷能接受我这样的男人吗?我拥有成功的事业,是藤崎家的独子,怎样也不可能做到入赘堤家的要求。绫香,我只想找到一个方法让我们继续相爱。”他说得很现实,却也很真实。
堤绫香觉得有些受伤,但他说的全是事实,眼睁睁地摆在眼前,不是不想接受就能当作不存在的。
两人各据沙发一方,伸手可及的范围却让人觉得遥远,从今而后,这样的距离只会愈来愈大。
“我也想继续爱你,可是你知道吗?我的童年过得很不快乐,因为我的家庭一点也不美满,我的父母各自有爱的人,但受制于礼教他们不能分开。从小到大,我从没感受过父母或长辈的疼爱,我的亲弟弟因为是私生子,母亲的出身不好,害得他只能当堤家的养子。”
“我的家庭古怪又不温暖,我曾经想过要是那女人不曾出现就好了,当然她并不是造成这一切的主要原因,只是我怎么能让自己心安理得的介入别人的婚姻里,我做不到。”
这是她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家庭情况,而藤崎刚从未想过她曾面临过这些,让她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来,他觉得自责。
“抱歉,我不知道……”他的话消失在她的温热双唇里。
她突然吻了他,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主动,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再说一次爱我好吗?”她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声。
“我爱你。”
“我也爱你,很爱、很爱。”说完,她离开他温暖的怀抱。
“但我不能,希望你懂。”她拾起搁置在沙发上的皮包,转身朝门口走去。
“绫香……”藤崎刚还想挽回什么,但他又有什么立场呢?
“就在今天说再见吧。”堤绫香离去的笑容好温柔,就如同他们重逢的第一天一样,只是这样的笑容也代表着疏远。
藤崎刚就这样让她走了,这不像他的性格,但他又怎么能去为难她呢?毕竟是自己的要求过分,即使他不认为这个决定是错的,但在这一刻他也无法说服自己是不后悔的。
今后他的收藏里将会永远缺少那—尊最美、也最生动的和服娃娃。
第八章
该是时候了!堤绫香看着最后一片樱花坠落泥地后下了决定,离开的想法从与藤崎刚分手后渐渐酝酿,现在时机成熟了。
她知道爷爷每天晚上都有阅读的习惯,只有这个时候恭子才会离开爷爷的身旁,趁着这时候说是最适当的。况且承恩刚好出差不在,这个时候离开没人会阻拦她。
“爷爷,您睡了吗?”堤绫香轻敲堤敏郎的房门。
“这么晚了还不去睡,有什么事?”堤敏郎威严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
“爷爷,我有重要的事想跟您谈。”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即使做了再多心理准备也无法让紧绷感完全沉淀下来,但是她该为自己、该为承恩重新定义自我的时候了,所以她不能退缩!
和藤崎刚之间算是结束了,所以她可以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无论是在心理、情感上,她都没有任何牵挂。
“这么晚来打扰长辈是对的吗?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堤敏郎直觉认为孙女是要和他谈藤崎刚的事,他说过很多次了,他是不会同意她继续和那男人交往的,就算他着急她的婚事,但只会同意绫香和他看中的人家交往。
“爷爷,这件事真的很重要,请您答应。”她继续敲门,如果爷爷不开,他今晚除非带着耳塞,要不然是不可能一夜好梦。
正当她准备要长期抗战时,门唰的一声拉开了。
“进来吧。”堤敏郎脸色阴沉,不情愿地开了门。
“谢谢爷爷。”
“有事快说。”他坐在暖桌旁,拾起老花眼镜及读到一半的书,明显没有认真听的意思。
“爷爷,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也许很不敬,也许您会因此生气,但我还是一定得说。”
堤绫香的开场白成功地让堤敏郎的注意力转移。
他摘下眼镜,察觉孙女的神情不同于以往,好吧,他姑且听听一向乖巧的孙女要如何大逆不道好了。
“爷爷,其实我恨您。”她表情平静地说着,不像真的有恨意,但也没有开玩笑的意味。
“绫香,你……”堤敏郎一口气险些梗住,这的确是大逆不道的话,他正想发作时,堤绫香又继续她的坦白。
“不只我恨您,承恩也恨您——”
“那臭小子恨我是应该的,反正我也恨他。”他们一向水火不容,彼此憎恨也是正常的。
“爷爷,请听我说。不只是我和承恩恨您,爸妈也恨您,甚至是恭子,也对您有恨意。”
“恭子怎么可能恨我?”恭子从年轻时就一直跟在他身旁,虽是女仆的身分,但他从来没有亏待过她,更何况恭子一向对他忠心耿耿,这根本是信口雌黄!
“我恨您是因为您总是只在意‘堤流派’的茶道要如何延续下去,从小到大我总是依您的意思过活,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玩乐,我的生活就是学习茶道、花道、书道、乐器,您只在意如何培养一个优秀的继承人,而从未想过我是个活生生的孩子,我需要亲人的关心,但在堤家,我感受不到我像是个人,我像是个傀儡,您怎么摆弄我,我就怎么回应。”
“您一定不知道,我念中学的时候一直很想死,在学校受同学们的欺负我从来不说,因为我心想如果他们不小心害死我了,我也不会遗憾。因为您从不试着感受别人的体会,所以您永远不会去注意别人的心情,您只在意茶道和您自己。”
“承恩是那个最该恨您的人。人可以由出身背景来论断的吗?他的母亲是风尘女子没错,但那不代表承恩就是堕落的,他努力要让自己优秀得可以成为堤家人,即使所有人都觉得他很好,您还是打从心里瞧不起他。他又有什么错?一个孩子永远像寄人篱下的生活着,他不求什么,只要一份认同而已。”
“爸妈恨您永远这么好面子,他们明明早就貌合神离,答应他们离婚有这么难吗?两人靠着一张薄薄证书维持婚姻关系,他们早就累了,所以他们无视我和承恩的存在,我能理解,毕竟他们没有爱太久了,要拿什么来爱我们呢?”
“而恭子……她爱着您这么久了,您只当那是对主人的尊敬。虽然她从小就被卖到堤家当女仆,但她也有爱人的权利。您不爱奶奶,我们都知道,您也是因为媒妁之言才娶了奶奶,以恭子的身分也不能多置一词,直到奶奶难产去世,她还帮着处理一切大小事务。您看不出来她爱您吗?我不相信,您只是觉得恭子就应该是个佣人,就应该处在卑微的位置。但您又是这么的自私,只单方面享有恭子的好,如果您真的对她没感情,为什么不说清楚、不放她走?她有她自己的人生,但总觉得有天您会接纳她,她浪费几十年的时光,您给了她什么?”
“一个女人为一个男人放弃她的青春,却得不到该有的回应,她不该恨吗?”这个家族的丑陋她看了太久,也许早巳麻木,但该说的总是要说。
堤敏郎瞬间感到虚脱,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他无从辩驳,但也正因如此,他才知道他顶着大家长的头衔,可以决定这个家的一切,他一直以为他的决定都是正确的,但实际上没有一个人是不恨他的。
看着爷爷的表情显现出悲哀,堤绫香也有些于心不忍,她不愿意伤了任何一个人,但所有人都受伤了,再不治疗所有人的痛,那些伤口都要化脓腐烂,而他们也许都要赔上这一生。
“爷爷,也许我们都恨您,但是……那是因为我们在意您。就是因为太在意了,得不到回应就会开始恨了。我们愿意维持您想要的样子,也是因为我们不愿意让您失望,但我们都会累、会渐渐疲乏、会渐渐失去我们原本的快乐。而我……已经失去快乐好久了,能不能把它还给我?”
堤敏郎久久不能平复内心的震惊,他一直钻研茶道,他的一生就是为此而活,对于其他的事他想得不多,对于周遭的人他也不甚在意,他让所有人都失去快乐,但他自己似乎也不快乐,他忘了上次令他开心的事是什么,也许那已经离他很远了。他也不记得自己的儿子、媳妇、孙女、孙子以及恭子的笑容,他们看见他都庄重有礼,但眼里从来没有光彩,因为他限制了他们的自由。
想想自己活了这把岁数,任性也该够了。或许绫香说得对,他欠他们一个完整的人生,该是让他们重新拥有快乐的时候了。
“我一直觉得我可以操控一切,我的确是做到了。但是就像你说的,你们恨我是应该的,因为我也不觉得快乐,更何况是你们。是我做错了……做错了……”堤敏郎说着说着眼眶也跟着红了。
这或许是一生奇景,她严肃刚强的祖父也有掉泪的时候,不过就当这是个秘密吧。
“爷爷,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所以我们恨您的同时也爱着您。只是我再也不能照着您的步伐走下去,我会离开这里,就在今晚。”
“离开?!你要去哪里?去那个叫藤崎的人身边吗?”他可以试着改变自己,但没想到绫香打算离开。
“不,我不会到他身边,也不是因为他而离开这里。我不知道我除了茶道外还会什么,但我想去试,试所有想做的事,试所有以前不被允许的事,并不是为了谁,而是为了我自己。爷爷,是时候让我自由了。”和藤崎刚分手的事,她选择隐瞒。
“绫香……”
“爷爷,让我离开是对我最好的方式。把继承人的位子交给比我更适合的承恩,他需要您的认同,即使你们常常厌恶彼此,但那却是在意的表现,当别人夸奖您有个优秀又懂事的孙子时,我相信您虽然从不表现出来,可是应该是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