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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等着瞧 page 4 作者:凌淑芬

  现在几点钟?广场中央的大时钟指向四点零一分,完了,迟到总比不到好!

  “你失算了,洋鬼子,我现在冲过去还来得及。你自己去慢慢打小报告吧,BYE-BYE。”娇俏的身子呼啸一声溜得不见人影。

  海尔似笑非笑,向她的背影挥手道别。

  再见了,小笨蛋,希望你赶得及。

  一片树叶被秋风吹送至他的脚旁,枯叶上蛀蚀的孔洞,像煞了一道恶意的微笑。

  啊,不只秋天是个好季节,连秋天的虫也分外解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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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会议室、大会议室,你在那遥远的地方。

  “嘿咻!”一道身影吃力地推开礼堂大门。

  堆在门后面的铁条铁架和地板摩擦,发出尖锐的叫声,与周遭的施工声音融合成一气。

  他们的礼堂有一千多坪,足以容纳两倍的欧莱尔师生。由于整修的因素,屋顶大多数的投射灯和装饰品已经拆下来,偌大的礼堂犹如一个空壳子。

  半空中搭满了横七竖八的鹰架,木料和钢铁建材堆在各个角落,几十位工人散布在鹰架和地面上敲敲打打,每个人都是一副认真的神情。

  本来她从另一侧进来会比较容易一些,因为目前只整修到前半段,然而大会议室就在舞台的正后方,时间急迫,她一秒钟都不能浪费。

  井长洁努力在铁条与支架之间穿梭,一下子便钻进通往大会议室的走道里。

  “刚才是不是有个东西跑过去?”工头的眼角余光看到一撇影子。

  “有吗?”鹰架上的工人四处张望一下,耸耸肩。“我什么都没看到。”

  工头搔搔脑袋。“好吧!大家回去工作。”

  大会议室到了。

  “呼……呼……”她气喘吁吁地站在前门外。紧合的门扇告诉她,她绝对是最后一个进场的学生。

  先贴在门板上听听看。

  “……纪律和规画是本校持之以恒的传统,所有作业必须如期完成……”校长沉潜有力的嗓音诉说著坚定不移的信念。

  糟了糟了,周会已经开始了。她还是从后门溜进去好了,或许这样比较不明显。

  井长洁蹑手蹑脚,大会议室尾端的另一扇门。

  紧掩的胡桃木门显得异常沉重,她缓缓推开。

  嗯?推不动?

  啊,对了,大会议室的门是用拉的。她再吐一口气,偷偷往外拉。

  “啊──”

  劈哩乓啷,轰隆哗塌,剧烈的噪音震撼了整条走廊!

  “发生了什么事?”校长陡然收住与施工公司负责人据理力争的势子。

  两个大人目瞪口呆地望著灾难现场。

  整理期间,整座礼堂的探照灯与施工用的水泥包先堆到大会议室来,把教室后半端挤得满满的。而,就在他们惊愕的注视中,后门被打开,一堆重型灯具跟淹水一样,全垮到走廊上去。堆挤的压力突然找到出口,原本叠得好好的东西全部东倒西歪,简直跟地震坍方的灾难现场无异。

  “是谁打开后门?我不是说整修期间不准学生跑进礼堂来的吗?”校长又惊又怒,冲到走廊上瞧瞧是谁干的好事。

  “咳咳咳咳……”为什么灯具会挤在门口呢?为什么水泥会压在灯具的上面呢?为什么她才动了一下门板,所有东西就像尼罗河氾滥一样的淹到她头顶呢?

  “你是谁?”校长顶了顶老花眼镜,猛地还真叫不出这尊灰人儿的名字来。

  “呸、呸、呸。”她用力吐出嘴里的粉尘。

  “洁依,是你!你跑到这里做什么?”校长担忧与气恼交加。

  “我……我……”井长洁满头满脸的灰,欲哭无泪。“呜……校长,有人欺负我……”

  “别哭别哭,否则水泥粉泡湿了会沾在你脸上。”校长连忙制止她。

  “是海尔,都是他啦!他欺负我,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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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聪明人都懂得在何时保持安静。海尔属于这一种,所以他镇定地站在保健室里,一语不发。

  另一种聪明人深谙何时装可怜博取同情。井长洁则属于那一种,所以她吸了吸鼻子,再把泪湿的眼眶揉得更红,加深自己受害者的可怜印象。

  “洁依,你再说一次,是谁骗你周会改到大会议室举行?”脸色铁青的罗森校长开始审这桩世纪奇案。

  “他!”控诉的手点向人犯。

  “海尔,真的是你吗?”校长扶高老花眼镜。

  “是我没错。”他转向校长,以最诚恳动人的神情陈述,“我原本只想开洁依同学一个玩笑,心想,只要她和所有学生一样,定期查看校园公告──而这是校规之一──那么她定会立即发现我的恶作剧。没想到洁依竟然相信了,还在我来不及阻止之前跑走,除了满心意外,我也深深感到抱歉。”他对小鬼阴笑。

  吼!这个小人!自己说谎骗人还敢反口赖她没注意校园公告,虽然她的确没有。

  “呜……呜……海尔说得没错,一切都是我的错,请校长不要再怪学长了。”她再哭两声,加强脆弱幼小的受害者形象。“要不是我几天前开了他和夏琳学姊的玩笑,害他从此就开始讨厌我,平时在校园里都不正眼看我,也不理会我不断写给他的道歉卡,今天还故意这样报复我,但是归根究柢终究是我有错在先,应该是我向海尔学长道歉才对。”

  她颤巍巍地推开被单,想下床忏悔。

  “洁依,你躺好。”校长连忙将她按回病床上,森严地转身面对得意爱徒。“海尔,她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海尔的蓝眸眯了一眯。

  “当然不是。”他丝般安抚。“我对洁依没有任何怨恨或恶意,一切只是一场误会,在我眼里,她就像一个‘可爱的’小妹妹,哪个哥哥会不开妹妹一点玩笑呢?”

  “校长,海尔的父亲毕竟是家长会的重要成员,我不希望您承受来自麦克罗德家族的任何压力,毕竟,比起他们,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留学生,您千万不要为了我而得罪海尔啊!不值得的。”

  海尔脸色大变。“你……”

  “得罪海尔?”校长挑了挑眉。

  “对啊,其实是我自己不够深思熟虑,忘了海尔之前对我说过的,麦克罗德家族是校方的赞助人,连校长都要敬他……”

  “我是说,麦家是校方的主要赞助人,便是因为尊敬罗森女士的办学精神,家父已经明白训示过我,一切以罗森女士的命令为依归,只要您想处罚我,我绝对心悦诚服也不敢反抗。”他抢在她说出更具破坏力的话之前做结论。

  两只小的视线相交人生气中爆起激烈而无声的电流。

  校长轮流审视他们,气恼归气恼,也不禁暗自好笑。

  “洁依,以一个‘被水泥粉呛到几乎哑掉、小命去掉一半’的病人,你的精神倒是不错。”老校长面无表情地开口。

  “唔……”她连忙乖乖委靡回去演病人。

  “至于你,海尔──”矛头转向闷笑的爱徒,校长森森然瞪视他。“你是洁依的学长,难道连一件小事都要计较到底?”

  “我决计不会的。”海尔谦逊地低下头。

  “今天的事情,你们两个人都有错!”

  “校长,人家是受害者……”被单底下传来一声抗议。

  校长冷眼横过去,所有抗辩自动消失。

  “我让你们自己决定该接受何种处罚,海尔,你先说。”

  “我愿意天天下课之后清扫东区树林的落叶,直到校长核可为止。”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扫地总比周末禁足好,况且,这就是罗杰和夏琳展现他们情谊的时候了,有难同当。

  “好。”校长把老花眼镜摘下来,收回胸前的口袋里。“洁依,你跟他一起去扫,从明天开始。除了你们两个人之外,不准找任何帮手。”

  “什么?”

  “我才不要。”两个人猛然跳起来──

  “叫我天天跟她黏在一起?我宁可死!”

  “你想死?那还等什么?我成全你!”

  “你这个死小鬼,一切全是你搞出来的!”

  “我?阁下好像忘了今天是谁把我骗去吃水泥的!”

  “我会骗你去吃水泥是因为你罪有应得!”

  “不要把你恶劣残忍无情冷酷的性格归罪到别人头上!”

  罗森女士冷静地步出保健室。战场就留给这两只半斤八两的皮蛋吧!

  不痴不聋,不做校长,这是教学三十年的实战经验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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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一点,这一块是我的区域,你不要踏过来。”

  “你以为我自己这片扫不够,还想过去扫你的?”

  “妈的!你居然把自己的落叶扫到我这边来。”

  “吼!你骂脏话,被我听到了!”

  “听到又怎样?想听听更精采的吗?”更多色彩缤纷的三字经。

  “海尔.麦克罗德,你会有报应的!你死后会下拔舌地狱。”

  “谢了,有你同校已经够糟了,我可不想连死后都要和你做邻居。”

  “如果我们两人都在拔舌地狱里,我一定是那个负责拔你舌头的牢役。”

  “爱逞口舌之能的小鬼,懒得跟你吵!还有,你再把落叶扫过这条线,我就要你好看。”

  “岂止扫,我还想这么做呢!”

  “你竟敢拿垃圾扔我,你不要命了?”

  “嘿嘿,怎样?来呀来呀。”顿了顿,一声尖叫。“臭海尔!烂海尔!你竟敢把落叶倒在我头上!”

  这两个人类很吵耶!树上的松鼠无奈地望著鸟儿。他们都已经吵了一个多星期了还不够,到底何时才要还它们安宁的树林?

  别想别想!鸟儿拍拍翅膀,直接飞走,用行动证明它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或许它们该考虑移民到西区校园去,松鼠愁眉苦脸地想。

  第三章

  噢,窗外的坏天气真是吓人,室内炉火却如此怡人。

  既然我们无处可去,就让雪下吧,就让雪下吧,就让雪下吧──

  扩音系统播送著轻快的圣诞歌,为即将回家度假的学生们送行。

  “我们终于开始道别,我不想踏入屋外的暴风雪,只要你紧紧抱著我,回家的路上就会全身暖柔……”井长洁趴在宿舍大厅的窗抬上,嘴里无意识地跟著轻哼。

  对于习惯了亚热带气候的她而言,麻塞诸塞州一入了冬便冷得犹如冰柜一般,位于中南部的本城更是在十一月便飘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此后,上帝仿佛觉得雪的库存量太多,想一次倒个精光,便再也没有歇止。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她念著亡母教过她的诗句。

  宿舍里安静得吓人,学生们几乎都离开了。从她的位置,隐约能看见校门口来来往往的车行,有更多的车仍排在长龙阵里,等待自己的儿女出现,飞奔进一个敞开的怀抱。

  “乱山残雪夜,孤独异乡春……不对不对,现在才下午,而且也不是春天,所以应该是:乱山残雪午,孤独异乡冬。”嘿,她也会做诗耶!可见做诗一点都不难嘛。她稚气地揉揉鼻子。

  一阵脚步声行经走廊外,朝楼梯走上去。八成又是哪个胡涂学生忘东忘西,跑回来拿了。

  “眼见光线渐渐昏暗,就让雪下吧!下吧!下吧!”她随著音乐哼唱。

  脚步声又走下来,在玄关顿了一顿。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哇!这种时候都会遇到天敌,果然是时运不济啊!

  “这里是低年级的女生宿舍,你怎么可以进来?”

  “我帮珍妮佛那个迷糊鬼拿点东西,你呢?为何还不准备回家?”他记得方才在正门口的会客室看见几位亚裔家长,里面应该有她的父母才对。

  “我不想回家不行吗?”她转回窗台前,继续欣赏整片雪白的校园。

  “我懂了,原来没人来接你!”

  “当然有啊!最长、最亮的那部大黑车就是我爸爸派来的,瞎子才看不见。”她不甘心被瞧扁。

  “那你还等什么?”

  奇怪,他今天很有聊天的兴致哦!

  “我不想跟我父亲和他的新妻子过节,就是这样。”话一说完井长洁就后悔了。她跟他说那么多干嘛?“反正我今年不回家就是了,你快走啦!”

  海尔轻哼一声。

  天知道他为何会对这小鬼产生好奇,毕竟他们在过去的整个学期里,矢志以让对方的生活如地狱为己任。方才看她一个人趴在窗台上,猛一瞧还以为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正在渴望别人家的丰盛美食。搞了半天,她只是在闹孩子脾气。

  “小女孩,长大吧!他们除了是我们的父母,也是凡人,当伴侣去世的时候,他们有权利替自己再找一位新配偶,你没有权利干涉他们。”

  “你不懂就不要乱说!”她猛然回头,“他才不是在伴侣去世之后才找到新配偶,在我妈咪活著的时候他就和这个女人在一起了!你以为我妈咪为何常年带著我躲到国外去?就是因为她不想留在国内看这对……这对……”

  终究是自己父亲,“奸夫淫妇”四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井长洁挫败地低吼一声,趴回窗抬上不理他。

  海尔不是没瞥见她眼角的水光。他完全不认为她值得任何同情。

  “那是他和你母亲的事,跟你没关系!”

  “这是我和我父亲的事,也跟你没关系!”

  “真的跟我没关系吗?”他撇了撇薄唇。

  “废话!这是我的家务事,谁要你来多事。”

  “我以前老是搞不懂你为何冲著我来,平时又爱扯珍妮佛和夏琳的后腿,做一些会激怒我们的事,其实根本不是因为你讨厌我们──”

  “先生,话不要说得太早,你们这些自以为优越的白人本来就让人家很讨厌。”她用力呛声。

  “──原来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问题,你只是在借题发挥!”

  “我在借题发挥什么?”她惊喘一声。

  “发挥你从你父亲那里常年累积下来的怨气,我们几个只不过是方便的出气筒而已。”他冷笑一声。“每个人看著你都只看到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你知道我看见什么吗?”

  “我不想知道,你快滚啦!”她愤怒地挥舞拳头。

  “我只看到一个不成熟的小孩子,母亲过世不久父亲就娶了情妇,于是她觉得不开心;亲爱的爸爸没有迎合她的心意,还把她丢到遥远的国度,小女孩更加不高兴了。同爸爸怎么没有来跪地求饶,请我原谅他呢?”于是她开始嘟著嘴巴耍性子,自己不快乐,便要闹得每个人都跟她一样不快乐。”

  “你……你乱讲!”她涨红了俏脸。

  “我只是一个方便又现成的目标而已,你想说服自己,你看不惯我们的‘优越自大’,其实你真正看不惯的是自己的懦弱,与满身怒气的无处可发。”他站直身,拍拍衬衫上不存在的皱折。“可惜,小女孩,你找错人了!我不是罗杰那种心软的笨蛋,这个世界很大,没有人必须依照你的标准生活,必须随时伺候你开心,你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螺丝钉,世界也不会因为我们的洁依小姐在生她父亲的气,就停止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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