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学基因工程的,不负责临床诊疗。”罗杰黏在他身后。“就拿洁依来说,过去一年,只要你去的地方她就不去,她去的地方你蜻蜓点个水就走,还有夏琳──”
海尔回头瞄他一眼,不解的神色引来罗杰怪笑一声。
“嘿嘿嘿,夏琳最近也阴阳怪气的,你都没注意到?”
他眼中快速闪过一丝罪恶感。“我们还有一个学期就毕业了,功课都很忙。”
“好吧!不怪你,我只是要问,下个礼拜是敝人在下我的生日,倘若我邀请洁依一起来,你们两个不会打个照面又各自闪人吧?”
“我只管送礼物,你要邀请哪些客人,跟我有何关系?”他冷冷甩开死党搭过来的手臂,继续走。
“好,话是你说的。晚上我会亲自打电话给洁依,这当中你若遇到她,先帮我跟她说一声。我下一堂有课,先走一步。”罗杰吹著口哨离开。
海尔阴沉地拿出下一堂课的课本,决定把死党的话当成耳边风。虽然井长洁的教室就在他的楼下,他要找她很方便──
管理学的教室内。
“昨别今已春──”井长洁仰望窗外的万里青空。
“洁依,下个星期设计学院办成果展,你要不要一起去看?”万年追求者杰瑞米殷勤询问。
“不了,你们自己去吧!”她恹恹回答。
“洁依也一起来嘛!”几个班上较常往来的朋党热情相邀。“你最近变得好没有活力,老是懒懒散散的。”
“是吗?”她随意一笑。
杰瑞米的心怦然一跳。其实,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改变──总之,洁依确实是不同了。
以前她只是个开朗有活力的女孩,现在却显得“沉”了许多,举止之间渐渐透出一股别致的韵味。啊,是了,若真要说有什么改变,那便像是从年少青春的女孩儿,蜕演成知情识愁的小女人了。
像现在,她一袭春衫,沐在浅金的光线中,整个人朦朦胧胧,配上唇角的轻笑,直入人的心里。
“抱歉。”
凉淡的嗓音让她的笑淡去,井长洁心不在焉地转向窗外。
“嗨,海尔。”杰瑞米让过身去。
“借一步说话。”清冷男人立于众人身后,鹰视著她。
“你直接说就好了,我听得见。”她仍然望著窗外。
一只大掌按住她的后脑,强迫她回眸。
她猛然摆脱他的碰触,他的手僵凝在半空中,空气里开始出现紧迫的张力。
“海尔,洁依她最近心情不太好──”杰瑞米出来打圆场。
“不关你的事。”他闷声说。“洁依,你出不出来?”
“出来就出来。”井长洁瞪他一眼,柔声交代朋友:“哈啰,麻烦帮我把课本和包包拿到下一堂教室好吗?”
“没问题。”杰瑞米直点头。
这回,不管她的抗拒,海尔直接拉起她离开众人的窥视。
“讨厌,放开我,好痛哦!”
一进入空荡无人的自习室,她立刻闪躲到角落。
他大步逼近,将她陷入墙角间。柔亮的眼眸警觉地望著他,犹如一只小鹿提防逼近的猎者。
一身淡绿轻衫的她透著春天气息,他的鼻翼翕动,吸嗅著她散发的女性馨香。在他紧灼的逼视下,她的脸颊渐渐浮现一层薄嫣,吐息不知不觉变得细碎。
他们两人只隔著不到一只手掌的宽度,几乎是用力一些呼气便会胸坎交贴。他突然再进一小步,她轻抽了口气,背心直接贴在墙面上。
她的眼睛直盯著他的第二颗钮扣,不敢抬头,不肯开口──
而,这是过去一年来,每次他们两人有机会独处时,不断重复的场面。
他喉间传来一声抑制的粗哝,陡然退开一大步。两个人都为了这骤减的压力而舒了一口气。
“罗杰的生日快到了,下个周末我们的公寓有一场生日派对,他要我先跟你说一声,晚上会再打电话邀请你。”
“嗯。”她有些心不在焉。
“不必准备礼物,人到就好。”
“噢。”她的眼睛一直瞄出口。
“你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他握住她的下巴。
井长洁吃了一惊。
她俏眸圆瞠、樱唇轻启的模样,映著从窗外投入的阳光,爆燃了引线。与她肌肤相接的部分犹如火在烧,他猛地倾身向她。
“不行──”井长洁惊慌地抵住他的胸口。
唇堪堪在她樱口前一公分停住。她感觉得到他吐在自己唇上的呼吸,正如他也一定感觉到她的手贴在他胸膛的热度。
再粗喘一声,他和靠近时一样突兀的退开。两个人都强抑著气息,紧紧凝视对方,生怕冲溃了一些不该的意绪。
“我……我要回去上课了。”她近乎慌乱地想逃。
“随便你,反正我话已经带到了。”他低咆一声,大步离去。
等她终于独处了,井长洁虚软地瘫在原地。
噢!那个该死的莫非定律,最坏的事情永远会发生,而越想抗拒的人,总是最令人难以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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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又在午夜响起。
井长洁拉高被子把头蒙住。如果她不去理他,或许他自己会知难而退。
砰!砰!砰!现在已经变成擂门声了。
“噢,该死的。”她翻开被子坐起。
这真是太过分了!她有权利不去参加任何派对,她早就向罗杰说过生日快乐,他的行为已经构成骚扰──别问她如何知道不速客的身分,她就是知道。
客厅的壁钟指出此刻是深夜两点。井长洁呻吟一声,她太累了,没有精神在半夜两点处理他们之间强烈的性张力。
“你要做什么?”她愠怒地拉开门。
来客的火气不下于她。海尔大踏步攻进来,从她的身旁飙过去,对女主人理也不理。井长洁一头雾水,看著他开始在她的客厅里飙过来飙过去。他的每个毛细孔都散发出强烈的怒气,即使隔著十公尺都能让人闻到。
他看起来怪怪的哦──她谨慎地走回客厅里,把两只脚缩在身体底下坐在沙发上,先按兵不动。
“她甩了我。”海尔终于宣布。
“谁?”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投给她愠怒的一瞥,脚步仍然不停。
“噢。”夏琳。她点点头。
“她甩了我,她居然甩了我!”海尔挥舞著指挥家般修长的手。一切太超现实了,他暂时还无法接受!
她搔搔脸颊,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甩了我!”海尔陡然站定,大声宣布第三次。
“你第一次说的时候,我就听见了。”这可怜的男人震惊过度了,井长洁叹了口气。“到厨房来吧,我弄杯热饮给你喝。”
其实她最想做的事情是睡觉,呜──
“她怎么能这么做?我无法相信!”海尔喃喃不休地跟在她身后。
若在日后,他知道自己会为今天晚上不正常的反应大笑三声,但不是现在──现在他已经太挫折了,顾不得什么形象问题。
“你想喝什么?”到了厨房,井长洁安排他在老位子坐好,慵懒地打开冰箱。
“柳橙汁!”
“今天没有柳橙汁。”刚才不是已经说了要弄杯热的给他喝吗?井长洁没好气道。
“那有什么就喝什么!”他低吼。
“除了柳橙汁,什么都有,笨蛋。”倘若不是看在他被甩很可怜的份上,她已经拿出滚烫的热开水,淋在他那头太刺眼的金发上。
她气嘟嘟地打开橱柜,找出一罐全新的咖啡,再插上全新的咖啡机,煮一杯全新的咖啡给他。
“她竟然甩了我,你能相信吗?”
这八成是他此生第一次被甩,井长洁不得不同情他,但是有另一个坏坏的心声窃笑道:总算轮到你了,先生!
“原因呢?她另外交了男朋友?”她替自己冲了杯茶,坐在他对面。
“她否认。”握著咖啡杯的指关节泛白。
“那她提出的原因是什么?”
“她指责我‘心有旁骛’!”
“什么?第三者是谁?”井长洁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
“我怎么知道?!”他低吼。
“啊?”是怎样?现在进入世纪悬案时间吗?
“这就是最可笑的地方,连夏琳自己都讲不出个所以然,她只说她‘感觉到’我的心已经不在她身上,我们两人分手的时间到了。”
“少来,夏琳这么爱你,她绝不会无端指责你爱上别人,然后要求分手,一定是你又和哪个女人牵牵扯扯,被她撞见了,自己从实招来吧!”她半真半假地取笑。
“她在剑桥区的文学院,我在奥斯顿的商学院,即使我真的跟哪个女孩走在一起,她也撞不见。此外,即使真有这种事情,那也一定只是我的普通同学而已。”海尔力搏自己的清白。
“这些人有谁?玛丽,昙恩,凯瑟玲──”她一一列出自己所知的爱慕者名单,他一一反驳,最后两个人都抱头苦思,彻底被夏琳给难倒了。
这两颗聪明一世、胡涂一时的蠢脑袋呀!旁边的咖啡壶不断呛著水蒸气,无力叹息。
“最后她自己知道找不出合理解释,干脆丢了一句陈腔滥调给我:‘我们两个人个性不合。’。”他怒极反笑。“我们已经个性不合二十年,不是今天才发生。要求订婚的人是她,要求分手的人也是她,我从头到尾像个天杀的临时演员。”
井长洁忍不住了,非问清楚不可。
“海尔,你到底是因为失恋而心碎,还是因为被甩而生气?”
海尔危险地眯视她。
“你不能怪我,我真的感觉不出你的痛苦!从头到尾你只是气得蹦踹跳而已,因为有个女人……而且还是和你相恋好几年的未婚妻……竟然敢甩了你,你的自尊心严重受损。”她无辜地指出。
海尔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回答。
对,如果此刻对面的人是罗杰,他会礼貌地宣布夏琳和他分手的事实,风度翩翩地加一句“我们仍然是好朋友”,优雅地回卧室洗澡上床睡觉。
然而──他跑来她这里。
他毫不担心让她看见自己最没风度、形象最差的一面。
“我该走了!”他倏然起身。
“哦,海尔──”井长洁呻吟一声,软软趴在餐桌上。“好吧,就当我说的话不中听,可是现在是半夜两点,我的同情心还在赖床啦!”
“这是什么?”她太阳穴附近有一撮翘翘的头发引起他的注意力。
“嗯?”她有气无力地瞥他一眼。“之前手痒想自己修刘海,不小心剪断了一撮头发,最近大概是长出来了。”
海尔拉一拉、扯一扯,严峻的脸庞开始出现笑意。他差点忘了,她黑亮如瀑的直发是后天制造;新长出来的乌发就鬈鬈翘翘的,跟她小时候一样。
其实她是对的──夏琳的提议分手,与其说让他失恋心碎,不如说是自尊上的一大打击。如今宣泄出来之后,他竟然奇异地发现,他的每一根神经都轻松起来,而且是过去几年来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和夏琳根本不适合彼此。夏琳外表高贵冷艳、骨子里却缺乏安全感到极点,她需要身旁的男人不断保证,不断鼓励,不断软语相哄。而他的细心仅限于对课业和工作,情感过度纤细的女友只是日益增强他的不耐。
然后,这个枷锁突然消失了──他像久陷在地窖里的囚犯,一时之间还不敢相信自己重获自由,屋外灿烂的世界充满了不确定性,他紧紧收著步伐,告诉自己不该踏出。直到刚才,他敲开一个东方精灵的门,把累积了数年的压力全倾泄而空,他才突然发现,那个解下的枷锁曾经是多么繁重,而他现在是多么自由。
“你把头发剪短,重新留一次吧!我喜欢你以前鬈鬈头的模样。”他突然要求。
他们不是在聊他被女人甩了的事吗?话题怎么会变成她的头发?井长洁哀吟一声。
“海尔……现在是半夜两点,你能不能找另外一天跟我讨论我的发型?”
见她可怜兮兮的委靡样,他的心情越来越好。过去几个小时的震惊突然显得非常遥远。
他自由了!
“算了,放你一马。”海尔愉快地抱起没几两重的娇躯,往卧室里走去。
啊,长得高大的人真好,宽伟的肩膀有如一张大板床。她像猫咪一般蜷在他怀里。
若在平时,她会躲这个温暖的怀抱如毒蛇猛兽,可是今天她实在太累了──下午跑去阿甘车行洗了几十辆车的结果,就是全身筋骨酸痛。
他抱著她走进房里,步履平稳。短短几步的距离,怀里的人儿已经细细地打起呼噜来。
跟抱只猫没两样,他微微一笑。
将她放在床上,她连眼睛都不睁,朦朦胧胧地摸索到被单,往身上一盖,整个人沉入娇懒的梦乡。
“你自己出去吧,不送了,晚──”最后一个“安”字化为呢哝。
世界终于恢复让人渴望的寂静。她安心睡去。
突地,低沉的男音逸出,“我想了一想,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被单下的人眨开一道缝。“你说什么?”
“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他坐在床沿望著她,眼底有一抹可疑的火花。
“我的错?”她翻开盖著头的被单。
啊,趁她神智迷糊时欺负她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因为会让人上瘾。
“我想想看你是怎么说的,‘面对著自己不想要的对象,不想要的生活,却没有勇气离开。’。没错,就是这句蠢话。现在夏琳离开了。”他盘腿坐到床上。
井长洁的眼睛完全睁开。“就我印象所及,这句话是说给你听的,跟夏琳小姐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怎么知道?说不定你也跑去跟她说过同样的话。毕竟你以前有过恐吓她我会变心的不良纪录。”
井长洁继续瞪住他。
半晌,她终于说:“好,现在我明白你是多么绝望了。麦克罗德先生,看在我们相识一场,明天我会打个电话给夏琳,恳求她回到你身边。”
“我才不要一个甩了我的女人。”他傲慢地盘起手臂。
现在井长洁除了瞪他,还想掐死他。
“死人,快滚,我要睡觉了。”她干脆拿枕头攻击他。
低沉的笑声从枕头之下传出,他一把抢走,扔到床边。那双过分闪亮的蓝眸,让她突然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她怎么忘记了过去一年纠缠在他们两人之间的张力呢?
“我想──”他缓缓直起身,踢掉皮鞋。“我理该得到一点补偿。”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手脚开始发软,酥胸开始膨胀。她所有的女性特征开始发热,每一根神经迅速对强烈的兴奋做出反应。
“你!海尔,你敢……不行……海尔!”最后一声尖叫意味她沦陷的事实。
而且,很悲惨的是──他隔著被单压住她,等于将她困在寝具围成的牢里,她连逃的地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