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维想开口辩解,薛遥却已抢先一步替他解围。
“五皇子三番两次赶我走,是我碍于皇命强自留下。昨夜也是我擅自作主硬要在一
旁照顾五皇子的,请莲公主不要责怪他。”
薛遥的话虽是?纪维辩解,但却也句句属实,所以说来诚恳真挚。莲公主见他说得
不假,对纪维的非难也就顿时消失。
“这么说来,一切的错都出在你身上。”莲公主冷冷地瞧著他。
“的确是臣的错。”薛遥坦诚认错。
“很好!看在你够坦白的情分上,就免你一死。”莲公主神色凛然地道,回头对跟
在身后的三、四个男仆吩咐:“把他带下去,鞭责五十。”
一听到薛遥要受五十下的鞭刑,纪维胸口像突然被插进把刀似的,痛得他脸色惨白
,无法喘息。见莲公主的手下动手捉人,他马上不自禁地脱口喊道:“不要打他!”
正要押走薛遥的仆人听到纪维出声阻止,不由得停下动作,等候进一步的指示。
“维儿,为什么你要阻止我惩罚他?”
“我……”纪维嗫嚅著开不了口,他也没料到自己在情急之下,竟会替薛遥求情。
他一直口口声声说要治薛遥的罪,这时姨母要替他出面,正是难得的机会,说什么他也
不该阻止才是,可偏偏一听薛遥要受鞭刑,他立刻就乱了方寸,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
见纪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莲公主再次催促:“将他押下去!”
“等等!”纪维急著想下床榻,又得小心抓著锦被,以免赤裸的身体被人瞧见,那
困窘的模样有著说不出的狼狈。“瞧瞧你那是什么模样!”莲公主的不满毫不保留的表
现在脸上。
“我先将人带到前院,有话等你将衣衫穿好到前院来再说。”
纪维无言反驳,只能眼睁睁看著薛遥从他面前被带走。
待他们一离开,他一把将锦被甩开,迫不及待的找出宽衫急忙穿上,边系著腰带,
边焦急地往前院飞奔而去。
还不到前院,他就听到那惊心动魄的皮鞭声。他心一慌,差点跌了一跤,好不容易
站稳了,却胆战心惊的不敢再向前一窥究竟。
他不想看到薛遥被鞭打,不想看到薛遥受苦,虽想逃离,然而他又不能丢下薛遥,
将他弃之不顾。
百般犹豫挣扎之后,纪维终于一步步移向前院。
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前院,一看到上身赤膊,环抱著大树被绑住的薛遥,纪维
的热泪立即涌上眼眶,心像被揉碎了般疼痛难耐。
薛遥那宽厚结实的背上纵横著触目惊心的斑斑血痕,鲜红的血随著皮鞭的起落飞溅
,血肉模糊的背再也找不出一小片完整的肌肤。
每当皮鞭落下时,薛遥咬牙忍痛的呻吟声让纪维感同身受,仿佛那皮鞭是抽在自己
身上似的疼痛难当。即使只是看了几眼,他已经无法忍受,再也顾不得姨母会如何质疑
,他奋不顾身的冲上前,伸臂挺身将薛遥那已被打烂的背护住,义无反顾的道:“不要
再打他了,若还要打,就连我也一起打好了!”
“维儿,你走开。”
“我不要!”纪维这次是和姨母对上了,姨母若不肯放薛遥一马,他也有一起受罚
的决心。“上次我骑马外出发生意外,是薛遥救我的,如今看他受苦,我怎能不闻不问
?”
“他曾救过你?”莲公主严厉的脸色,因纪维的话而渐趋缓和。
纪维见姨母仍有迟疑,连忙再次强调:“他真的救过我!”
莲公主见薛遥坦然受罚的气魄,已有几分敬佩他,如今又听见他曾救过纪维,她就
做个人情给纪维,特别对薛遥网开一面。
“好!看在维儿?你求情的份上,今天就饶了你。”
纪维一听莲公主肯放过薛遥,立刻上前想替薛遥解开绳子,谁知一旁的莲公主马上
就喝声阻止。
“你不准碰他,这种事交由下人去做。”
她阻挡下纪维,随即示意一旁的仆人替薛遥松绑。
纪维眼睁睁看著薛遥被两个仆人架走,心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又束手无策。
莲公主看出纪维的关心,?防再生事端,她故意提高声量,以众人都听得到的声音
吩咐一向跟随她的小僮:“喜儿,今后你得寸步不离的伺候维少爷,别让闲杂人等烦扰
他,否则我就拿你问罪,知道吗?”
“是!”被指名的小僮赶紧应诺。
身为纪维姨母的莲公主平日住在离纪府约十里远的坞堡,虽然鲜少与外人来往,但
和纪府一直保有联系,所以莲公主今日的来访,说起来并不意外。
这天,莲公主问了问纪维近日的状况,夜里还在纪府留宿,隔天清晨才离去。她临
去时还特别吩咐纪维别再接近薛遥,并要纪维尽快让薛遥回京城去。
第五章
灼痛如火般由背脊蔓延至全身。
辗转难以成眠,是薛遥连续几日来的写照。
然而身上的疼痛,一点都比不上心里所受的创伤。
他朝思暮想的人,竟狠心地连来问候一声都没有,就任由他一人整日孤单的躺在床
榻上。
夜里,薛遥总是因背上的伤而疼得难以成眠,这时纪维的身影就会出现在他脑海里
,不停地折磨著他,让他身心俱受煎熬。
由于这伤势的折腾,才五日的光景,薛遥整个人就憔悴许多,原本便不甚丰腴的五
官,更显嶙峋消瘦,一股郁郁寡欢的神情在眉宇间盘踞。
“你真是好狠的心!”薛遥自言自语的说著,脸上虽是一片漠然,深邃如潭的黑眸
里却隐藏著难以排解的幽怨。
背上的伤虽一日日的复元,但心中的伤口却越裂越大,还不断地淌著血。背上的伤
能喊疼、能上药,但心里的伤却连哼都不能哼一声,恐怕是无药可医了,虽然薛遥早有
了会是这种下场的觉悟,但却仍觉得不甘。
他想见纪维!就算只是见上一面,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他也甘心。
可是纪维迟迟不肯来看他,他这卑微的愿望便一日日落空。如今他只好抱病拖著不
济的身体去见他。
早晨大夫才来看过他,吩咐他要安心静养,但大夫前脚才走,薛遥立刻就爬了起来
。
他慢慢下了床榻,咬著牙,举步维艰地走向柜子想拿出衣袍穿上,但走不了几步就
脸色泛青,额上直冒冷汗。他停下脚,缓缓吁口气,待背上的痛舒缓了点,他才继续走
向前。
平日只消短短几步的路,他却花了半天的工夫,弄得满头大汗才到达。
“薛遥啊薛遥!你真是没用。”
薛遥苦笑著摇了一下头,但这小小的动作已牵动背上的伤口,让他疼得皱眉紧咬著
唇,才忍下这股疼痛。
等疼痛稍稍平缓之后,薛遥才拿出预备穿上的衣衫。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做好面对剧痛的准备,才一口气张臂将衣袍套上。
“啊……”在痛楚的呻吟声中,薛遥终于将衣服套上。
衣袍摩擦著伤口,不时引起极端不舒服的痛感,但他还是硬撑著将衣服穿好,打算
去找纪维。
出了忘尘轩之后,薛遥直往无忧居走去。虽然尽力想走得笔直挺拔,却难掩受伤后
蹒跚的步伐。
快到无忧居时,薛遥突然听到无忧居后面的花园里传出嬉闹声,他好奇的循声而去
,看到的景象却让他一颗心像落到冰潭里似的寒透了。
他差点站不住脚,连忙扶住一旁的树干,才勉强稳住摇摇晃晃的身躯。
他知道为何纪维会没空来看他了。
原来纪维忙著和婢女嬉戏、玩乐,根本早已忘了他的存在。
这些婢女个个年轻娇美,是薛遥之前未曾见过的,想必是莲公主特别送来陪纪维玩
乐,服侍纪维的。
一想到纪维和女人在一起,薛遥心痛得站不住脚,单手揪著宛如被人刨心挖肺、痛
得他几欲疯狂的胸口,虚软地跪倒在地。
远处嬉戏中的婢女眼尖地发现倒在地上的薛遥,不由得发出惊呼,引起一阵骚乱。
纪维一听到婢女的惊呼,立刻将脸上蒙著的巾帕扯掉,瞧见是薛遥跪倒在地,他不
舍地疾速向前奔去,一旁的喜儿想阻止已慢了一步。
“你怎么跑出来了?身体不要紧吗?”
纪维泫然欲泣,忧心忡忡的将他扶起。
薛遥拨开他扶持的手,空洞的黑眸里是骇人的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从未看过薛遥如此冷酷无情的模样,纪维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我好心问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薛遥听见纪维的质问,却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他脑中一片空白,浑身发冷,为了
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已经用尽所有的力气,若再多站个一时半刻,他一定会不支倒
地,昏倒在纪维脚下。
为了不让自己在纪维面前出丑,他转身举步想走回忘尘轩,然而他才一动,纪维就
横身将他挡住。
“你若不把话说清楚,休想……”
纪维一看到薛遥不对劲的脸色,猛地闭上嘴,惶恐地瞧著薛遥。他还来不及再度开
口,薛遥就已经失去意识,昏沉沈的倒向地面。
“啊!”纪维惊呼地扶住他,但薛遥的重量远超过他,害他扶人不成,反而连带地
跌向地面。
“快来帮忙啊!”纪维对一旁只会目瞪口呆瞧著的婢女们喝斥著。
经纪维这么一叫,她们才围上前,七手八脚地将薛遥合力扛回忘尘轩。
负责不让薛遥接近纪维的喜儿,见是救人?先的紧急场面,倒也没阻止纪维,直到
众人将薛遥扛回忘尘轩,安全的送上床榻后,才开口催道:“维少爷,我们该走了,这
里交给大夫和婢女便成。”
“你少唆!”纪维火冒三丈地怒喝。
这几天他怕再牵累薛遥受罚,加上喜儿寸步不离的跟在身边,他才忍住来探望薛遥
的念头。如今他既然瞧见薛遥如此狼狈的惨状,又怎可能装聋作哑、袖手旁观?
“可是,主母吩咐我……”
“这里现在是由谁当家作主?而且你若不说,我姨母又怎会知道?”
喜儿原本还想开口,但一看到纪维怒容满面的瞪视,只得将想说的话又吞回肚子里
。
这时,昏睡在床榻上的薛遥,受到争吵声的惊扰,悠悠转醒。
“唔……”
纪维眼见薛遥就要转醒,连忙催赶著喜儿出去。
“可是……”喜儿一脸为难。
“你快走!”
见喜儿杵在原地不动,纪维不得不动手硬是将他推到门外,而后将门砰的一声关上
。
“维少爷!维少爷!”
喜儿在门外叫著,纪维只当没听见,迳自转回薛遥的床榻前。
薛遥此时已撑起身体坐了起来,他也听见了门外的叫喊声。
“为何硬要将他赶到门外呢?”
“嫌他碍事!”纪维紧绷著脸说。
在听到纪维的回答时,薛遥的眼里飞快地闪过一道惊喜光芒,但很快又变黯然,嘴
角甚至还泛起一抹冷冷的讪笑。
“碍事?他又能碍得了什么事呢?反正你又不屑在我这里久待,马上就会离开,不
是吗?”
“有话就直说,少拐弯抹角的冷嘲热讽!我可不受这种气。”
“若不想受气,你就走吧!反正这几天我一个人也熬过来了,不劳烦你来探视。我
们这种粗人命贱得很,没这么容易就死,你还是去和你的婢女们玩耍去吧!”薛遥负气
说著。
“我好心来看你,你还说这种话。”纪维没料到薛遥会说出如此伤人的话,委屈的
噙著泪,“算我多管闲事,早知道就任你痛死、病死算了。”
纪维满腹委屈,转身想走,谁知才一个转身,手腕就被粗大的手掌紧紧攫住,阻止
他的离去。
“放开我!你不是要我走吗?”
甩不开那抓著他的手,纪维背对著薛遥,无声的落泪,豆大的泪珠不停的落在衣襟
上。
薛遥忍著痛将纪维拉近身边,让他在身旁的床榻上坐下。
待纪维在身旁坐下时,他才发现纪维泪流满面的模样,心中对纪维的埋怨顿时消失
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不舍的怜惜和苦闷的凄楚。
“怎么哭成这样?”
他温柔的慰问,让纪维哭得更伤心。他别过脸,拨开薛遥那欲替他拭泪的手。
“不用你管,我爱怎么哭是我的事!”
薛遥被拨开的手又缠了上来,一手揽住纪维细瘦的腰,一手探入他的衣襟,那灼热
的唇则凑近纪维的脸颊,轻吻去他腮边的泪水。
“不准你又对我轻薄!”
纪维想起之前薛遥对他的强占欺凌,涨红著脸使劲的将薛遥推开。
“唔……”薛遥发出痛苦的呻吟。他只手撑住倾斜的身体,脸上是承受痛楚的扭曲
表情,额上则冒著冷汗。
“别紧张!我还负伤在身,不能对你怎样的。”
喘著气,惨白著脸,薛遥一副随时都会昏倒的模样,但嘴边却还漾著不在乎的笑意
,仿佛要将人吞噬般的黑眸则倔强顽强地紧盯著纪维不放。
“明明是病人,还这么不知进退。”
听见纪维的嗔责,薛遥冷哼一声,苦涩地笑道:“若我懂得知进退,根本连看都不
该多看你一眼,更不该抱你。可是如今我的视线一刻也离不开你身上,进退早已失据。
如果你不设法离我远一点,我一定会再次侵犯你。”
对于薛遥的情感,纪维虽先前早已猜到几分,但听到薛遥当面的表白,双颊仍忍不
住羞得满脸通红。
“你在胡说什么?我是个男人,你可别搞错对象!”纪维从床榻上跳了起来。
“男人又怎样?我就是喜欢你。”薛遥的态度异常强硬,一脸将生命豁出去般的坚
决。
“你……”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纪维手足无措,在听到薛遥说喜欢他时,他的心里竟泛起一丝甜
意,甚至还有股难以言喻的欣喜,仿佛他心底早就一直等著薛遥对他表白似的。
怎么会这样?纪维被自己的心情搅得方寸大乱,不知如何是好。
但他又怕被薛遥瞧出自己真正的心情,刻意板著脸,装腔作势地训道:“你少胡说
八道,当心我姨母又痛打你一顿。”
“你会救我的,对不对?你才舍不得眼睁睁看我被打死,所以看到我受罚,你才会
奋不顾身地救我,不是吗?”
薛遥拿话激他,想知道纪维真正的心意。
“那是……”纪维红著脸,支吾了半天才道:“那是因为我骑马摔伤的那天你救了
我,我才帮你的。”
“救了你之后,我所做的事,就算我以死谢罪都不足以弥补我的过错,难道你忘了
吗?”
经薛遥一提,纪维才猛地想起两人第一次的肌肤之亲就发生在他摔马之后。薛遥那
样僭越、狂妄的举动,就算有再大的功劳也不足以弥补,而自己非但没降罪于他,竟然
还救了他。
难怪薛遥会越来越肆无忌惮,越来越猖狂。
“我倒真的忘了你还有这么一项罪行,多谢你的提醒,我一定不会忘了惩治你的。
”
“你要杀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