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我,希文。”她像个溺水的人般紧紧抓著他的胳臂。“我信任你,才来求你 。我知道你会遵守诺言,不会婚后变卦,要我成为你名副其实的妻子。你不会欺负我, 占我便宜。”
希文苦笑。“小(王玉),我只是个男人。我是一直拿你当妹妹,可是不表示你不是 会令男人动心的女人,如果我们真结了婚,你想我是那种会对妻子不忠实的男人吗?你 对我至少该有这份尊重吧?”
显然她没料想到这一层。蓝(王玉)松开了手,颓然坐回去。“你会……你会要我跟 你……行房?”
“假如──”他强调,“我们结婚的话。我不会强迫你。可是既是要掩季老耳目,我们势必不可能分房分床。而一男一女同寝一床,你是我合法的妻子,你又是个漂亮动人的女人。蓝(王玉),如我说的,我只是个男人。”
“你才说了你不会强迫我。”
“我用不著强迫你。”他直视她,让她明白他字字句句中的认真。“一个有经验的 男人,懂得如何让一个不愿意的女人臣服,甚至反过来渴求。你懂我的意思吗?”
出乎他意料地,他眼中纯洁纯真的小白鸽,竟坦然地迎视他。“我没那么天真,我 当然懂。”她温柔但坚定地告诉他。“可是你放心,我不会。”
“你不会什么?”希文开始明白他并不如他以为的那么了解蓝(王玉)。这么多年了 ,他首次以看一个女人的眼光端详著她。
“我不会被你诱惑。”
她说得那么斩钉截铁,他不由掀起了嘴角。“哦?”
“嗯,我不会。”她加强语调地重复。
“你怎能如此肯定?”他问,趣味又有点愚蠢的感到男性尊严受了伤害。
“因为在我眼里,你永远是个大哥哥。我和哥哥敦伦,岂不是乱了伦常?”
希文仿佛挨了一巴掌,然而也有种受了挑衅的激素在体内跳跃。“那你和哥哥结婚 ,就无违道德伦理了吗?”
“这不同,你毕竟不是我血亲兄长,只是我心里始终敬你如兄,将来也一样。”
蓝(王玉)在他水晶玻璃般的眼中,看到一些崭新的东西,那是男人对女人的眼光。 她暗暗畏缩了一下,但她对他的信任随即掩上来。希文的正直和诚恳是有口皆碑的,她 相信他。也因此,她心中的罪恶感更深,但她别无他法,只能寻这下下策中的上策了。
如果她是一般女人,她会爱上希文,甚或可能真会不计一切将他据为己有。但她不 是,她不是一般女人。
他一定疯了,希文想。因为考虑半晌后,他给她的答覆是,“好吧,明天我去见季 老,告诉他,如果他依我几个条件,我就娶你。”即使如此说著,他都难以相信他真的 同意了这个荒谬绝伦的主意。
“啊,希文!”蓝(王玉)冲动、激动地倚过去用力抱他一下。“我就知道你不会见 死不救。”坐回去,她眼中的阴霾散尽。“你要和他谈什么条件?”
***
“太容易了。”安若摇摇头。“一切进行得太顺利,让我心里很不踏实。”她说的 是英文,纯正的英国口音。声音也很低,正好可让她对座的男人听见。
戴洛两年前来到台湾,受她重托,担负起一项重任。这其中有许多他不解的“机关”。但以他对安若的了解,他仅忠诚为事,并不多问。她肯信任他,已是他无上的荣幸。他曾追求她数年无果,最后只好甘心接受她只肯给他友谊的事实。他一开始认识她,就为她神秘的特质所迷。她既具有英国贵族仕女的高雅,更兼东方的古典气质。戴洛在伦敦上流社交界的魅力所向披靡,独这位兼拥东西两方之美于一身的俪人,始终不为其所动。
为了打动芳心,他不惜透过她的养父母,狄兰德公爵和夫人,猛下殷勤功。又得知 她果然系来自东方,为她下苦心练了一口道地京片子;在他经常“凑巧经过”或专程拜 访狄兰德府,发现公爵夫妇在家均和她以国语交谈后。依然,她以礼以诚相待,就是不 肯以情以心相许。
两年前她突然主动约他见面,问他可有兴趣到台湾长住一段日子。然后她告诉他她 有意回离开多年的祖国创业,而她需要一位足可信赖的人同行,并在她尚无法在台停留 太久时,代她处理业务。
这表示她若不在英国,必然和他一同在台,否则也会密切保持联系。最重要的,她 需要他,信任他,戴洛岂有不愿之理?他毫不犹豫地辞掉伦敦国际商协总监的高薪高职 ,以海外投资财团之名,逐一打入台北企业界。凭戴洛原本在商务协会立下的名气和地 位,及和台湾商界建立的关系,进入本地社交圈于他是轻而易举。打探消息更是手到擒 来。
但安若的兴趣和目标仅锁定蓝氏企业。蓝氏是独资独立的家族企业,不接受投资, 不受股亦不售股。
“打听和蓝氏有来往的厂商,找出弱环,吃下来,堵住蓝氏和他们的交易通道。” 安若回给他的电文如此指示。
戴洛照做。接著安若指示买下一家多年来一直为蓝氏航运牵制的航运公司,很短的 时间内,即切断了原属蓝氏的几条主要航运线。稍后,蓝氏海运也轻易纳入安若计中。 再接著,戴洛查出“莱茵酒店”,蓝氏关系企业之一,因资产负债表长期的常红,已有 数月发不出员工薪水,仅余一些忠诚的老员工,不计较只领象征性的“车马费”,仍留 在工作岗位上。
这次安若亲自回来了。商谈之后,仍由戴洛出面,约蓝氏总公司董事长蓝嘉修密谈 ,顺利将“莱茵”易了主,条件是由蓝家的人当家,但不具任何主权资格和权利。对外,“莱茵”主人仍是蓝氏,内部改革及所有行政、财务等等权项,皆由幕后投资者作主,蓝家的人不得有异议,才无权参与。
安若巡视了饭店所有部门,做了些必要的重修重建指示,又飞回英国。公爵去世后 ,夫人身体一直不好,安若要待在养母身旁守侍尽孝。终于夫人病体康复了,她这次再来,戴洛曾半嘲半戏谑地说她“女王躬身亲政来了”。
“你啊,生性多疑,谁也不信任。”戴洛说。“就不知你为何对我情有独钟,但当 然,我不是抱怨。”
“别钓鱼。”安若点破他。
“适时的赞美是最佳的鼓励。”他这会儿是抱怨了。“你没听说过吗?”
安若对他了然于心地微笑。“只怕我的鼓励教你拿去会错了意,反过来说我戏弄你 呢!”
戴洛无奈地耸肩。“总是说不过你。”他叉起一块鳟鱼,细细品尝。“美味。”闭一下眼,愉快地叹息后,他张眼面对无法逃避的严肃话题。“我尽管反对饭桌上谈公事,因为有碍消化,不过对你,一切例外。为什么不踏实?”
“我说了,一切太顺利,其中必有诡。”
“我也说了,你太多疑,总相信别人要对你不利。”
安若放下牛排刀。她没有胃口,但不肯承认是方才停车场看到的那一幕使她心里不 舒服。
她端超高脚杯,喝一口冰水。“你应听过,蓝季卿是何等叱吒的风云人物,厉害角 色,怎会这么容易让我们截掉他的重要运输线,不做任何反应,又毫无反抗地将酒店拱 手让出?”
“Ann,”戴洛叫她的英文名字,“亲爱的,明明白白蓝季卿已不管事,蓝氏负责 人如今是蓝嘉修。而这位蓝嘉修,我告诉你了,和他女儿蓝(王玉),都对饭店如何经营 管理一窍不通。财务出了那么大的纰漏,他乐得把烫手山芋丢掉,同时继续轻轻松松当 现成老板。换了我,我也愿意。”
“海空两路运输栈道呢?那是一笔可观的逆差啊!”
“他们已有好几年在这两路运输线上频频出状况了。交易往来因而大幅减少,你这 一截,大不了他们的赤字数目再升高一些罢了,从其他营收拉来掩一下便可了事。”盘 子空了,戴洛满足地放下餐具。“不过,我同意,对方没有丝毫反应地吃掉闷亏,是颇 可疑,不符蓝季卿在国际中的强悍声名。”
安若注视他招来侍者点甜点,等侍者撤走餐盘,她深思地说,“我前几天和蓝(王 玉)见了面。”
“啊,仅次于你的美人儿,”戴洛向往地说,“典型的娇柔佳人。”
“还说这世间唯我是你心之所寄呢?”她嘲笑他。
“你依然是啊,我亲爱的,但不表示你拒绝我后,我的心就此蒙尘,再看不见世间 美丽事物了。”
“你这样说,我倒十分的放心了。”安若只点了热柠檬茶,但她有些心不在焉, 竟又倒了牛奶在茶里。牛奶和柠檬酸一混合,混了一杯的混沌。
“Ann,怎么了?”戴洛替她另叫了一杯,关心地倾身。“你今天吃得很少,心神 又不宁地。有麻烦吗?”
她一直想著费希文和蓝(王玉),可是她不会对戴洛说这种事。
这种事是指什么呢?她却又无解。
“我想我要搬出饭店。”她说。
“你一来我就说了,不要一个人住饭店。我租的公寓有三个房间,我住一间,一间 工作室,还有间客房,你不肯搬来,怕我趁夜占你便宜。”
“又在那自编自唱。”安若明白他其实在逗她。她几时开始变得这么容易将心事外 露了?“我住饭店,是为了方便就近了解内部营业状况。没人知道我是谁,较容易看出 缺失。现在我要搬出去,然后以员工身分加入,好更进一步听其他员工的真心话。”
戴洛大摇其头。“你真该去当情报员,冷静、冷酷又敏锐。”
“多谢赞美。”第二杯茶来了,这次她什么也不加,端起来啜一口。
“要我帮你找房子?”
安若摇头。“我自己去找,顺便熟悉街道。我还没有时间去外面闲逛呢,正好到处 看看。”
“听听你的口气,倒像你才是外来的外国人。”
“几乎是了。”安若喟一声。“离开了太久,到哪都觉是在异乡。”忽然警觉自己 流露出伤感,她笑了笑,转变话题。“你来了这么久,为何还形单影只?昔日的风骚帅 劲哪里去了?”
“我是为了你啊!”戴洛大声喊著。“既执行秘密任务,哪里敢太招摇?说到任务 ,可不可以问个问题?”
“既是秘密,自然不可公开讨论。”安若立刻断掉他的好奇。“不过我又有新任务 派给你,免得你太清闲,生邪念。”
“天啊,你把我当花痴了不成?”戴洛做著严肃的脸,“我不过对欣赏美女有偏爱 ,并不意味我到处留情。我对女性十分尊重的,尤其尊重她们裙裾底下的美妙曲线。”
安若差点笑喷出嘴里的茶。“哎,饶了我吧,戴洛。”
戴洛扮个怪相,吃他的栗子蛋糕。“新任务是什么?请示下。”
“我们来盖房子如何?不过,先炒炒地。”
***
第二天,安若和戴洛一早即碰面,开始朝蓝氏另一支关系企业──房地产──进军 时,蓝家一家人则难得地全部到齐,聚集在蓝宅豪华的客厅里。
“我不坚持要你入赘,”蓝季卿几乎已成注册商标的威风八面冷肃脸,难能可贵地 眉开眼笑。“也同意不强制你一定要加入蓝氏企业。婚礼不要铺张,很好,我赞成。不 要惊动外人,只宴请两家亲人,可,但至少要登报通告,让人知道我的孙女结婚了。”
“有这个必要吗?”希文不慌不忙,温和地反对。“‘家有喜事’,便是自家的事 ,似乎毋需他人认可吧?是不是,季老?”说完,希文知道“认可”两字说重了。
蓝季卿的笑容果然敛了去。“认可?不,当然不需要。不过让认识我们的人分享喜 气罢了。总不能教人以为我蓝季卿的孙女偷偷摸摸,一声不吭地结了婚,没宴客,没声 张地,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蓝(王玉)坐在希文旁边,忽然脸一阵青一阵白。她紧紧抿著嘴,她的父母对这件婚 事的突然宣布太意外,她爷爷太高兴,没人注意到她的反应,除了坐在蓝季卿身侧的蓝 柯静芝。
“季老言重了。”以蓝季卿的社会地位和声望,关于婚礼的简化及不对外宴客部分 ,他一律同意,希文知道这已是相当的让步,他谨慎地应对。“是因为您人面太广,若 全部邀请,恐怕教人说我们滥发帖子,藉机盈囊。孰请孰不请,难免得罪人。登报本确是通告诸亲好友之意,可是也因为您老德高望重,启事一登,巴结您的人谁敢装没看见?看见了,礼自然不能不送,还不能送得太轻,终究要落人口实。人言可畏,我只觉得犯不著为一件好好喜事,教好事的人拿去磨牙,有损蓝家在您手下创下的端正形象。”
一番话说得情理俱全,蓝季卿竟教他说得哑口无言,屋内其他人皆又敬又佩又惊诧 地看著希文,因为他以往来到家中,素来不是个话很多的人,多半静坐聆听蓝季卿的宝 贵意见,仅偶尔简短表示一点自己的想法和看法。
蓝(王玉)这时才吐出郁在胸口那口气,这一放松,抬起眼睛,遇见沉默地注视著她 的奶奶的探视目光,仿佛她老人家看出了什么。蓝(王玉)心一虚,才掉下的石头又悬上 了一半。
“好吧。”蓝季卿不大情愿地又让了步。“这也依了你。不过你们婚后必须住在家 里,不准住在外面。”
那块石头现在跳上来塞在蓝(王玉)喉间,她紧张地盯著希文。这一点他不可能争得过她爷爷了,要是在这个关头弄僵,就糟了。
“这么说,”沉默了半晌,希文应道,“形式上,我还是等于入赘了蓝家。”
蓝季卿和他四目相对。他第一眼见到这个年轻人时,即为他眉宇间的轩昂之气所慑 ,那时他便知他将大有可为,因而后来几乎费尽口舌地企图说服他到他麾下来。一试不 成,再欲揽他和他孙女成对,又功败垂成。眼看他俩拖拖拉拉似有似无地交往了这么多 年,终于要达到他的目的了,他岂能让这机会稍纵即逝?
话说回来,他已一再迁就,最后这点小要求他都不肯答应,当著一家人,他这一家 之主还作什么主?
希文并非没有想到这一层,然而这其中他自有碍难之处。尊重他老人家,答应下来 ,其实无伤大雅,也不那么关乎尊严,不过和老人家们住在一起,好有个陪伴与照应, 是说得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