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会想将蓝(王玉)这样的女人拥在怀中呵护,安若这般典型,只能远观或高瞻, 不能近身。她在成长岁月中刻意将自己塑造成如此,为什么此时她竟羡慕,甚至有些嫉 妒眼前仿佛要拿酒精将自己淹死的柔弱无助的蓝(王玉)?
气著自己,安若合上书,站起来正要走开,又到吧台后面去倒酒的蓝(王玉)却打翻了酒瓶,杯子也掉下来摔破了。这本来没什么,安若可以迳自走开,碎片蓝(王玉)可自己收拾或叫人来做。
但蓝(王玉)忽然哭了起来,安若还是可以不理她。她和她母亲常母女皆一身伤地抱 头痛哭时,蓝嘉修在何处?
“怎么了?”甚至没注意到自己转身,安若发觉她已来到蓝(王玉)身旁。
蓝(王玉)抬起乌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我打破了。”她指著地上的碎玻璃。
这一刻,安若看见的是童年的自己,做错了事,惊惶恐惧地等著受罚。
“没关系,一个杯子而已。”娇小的蓝(王玉)就像个无助的小女孩。安若心口揪著 ,那痛是来自遥远的记忆深处。
“有关系,我打破了。”蓝(王玉)抽泣道,“打破了。”
她有些醉了。她的眼神蒙眬,双颊舵红,脆弱的样子看起来格外楚楚可人。安若将 她拉出吧台后面。
“来,你坐下。”
然后安若去给她倒了杯水,放进她颤抖的手里。她捧著,恳求地看著安若。
“别告诉我爷爷。”
安若皱皱眉,在她旁边的沙发坐下。“说你打破了杯子?”
“别告诉他我喝酒,还有打破杯子,打翻酒瓶。”
安若端量著她。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怕蓝季卿怕成这样?
“我不认识你爷爷。”安若说。
“哦。”蓝(王玉)放了心,正要喝水,想起什么,又看著她。“你是谁?”
“牧安若。”
“哦。”顿一下,她又问,“你不认识我对不对?”口气几乎是充满希望的。
“对。”安若顺著她。“我不认识你。”
泪还在眼眶里闪著,她的表情松弛了。“我叫蓝(王玉)。”
安若点点头。“喝点水吧,你喝太多酒了。”
她顺从地把杯子举到唇边,优雅地喝了两口,眼睛一直看著安若。“你好漂亮。”
她的赞美很由衷,安若因而颇意外。蓝(王玉)自己是个外表相当迷人的女人,但她 似乎并不自知。
“谢谢。”安若淡淡说。她并不想关心她,可是她还是问了,“为什么一个人喝闷 酒?”
“心里好烦。”蓝(王玉)用双手握著杯子。“我没有朋友。”她苦涩地牵牵嘴角。“唯一一个能和我说话的人……离开我了。”
谁?费希文吗?泪水又滚落她脸颊,安若于是站起来。
“你要走了吗?”蓝(王玉)立刻急切地问。
安若只是去吧台拿餐巾纸来给她擦眼泪。“没有。”
她不想做她的朋友,但是安若坐了回去,因为她明显地需要有个人陪伴。或许她是 陌生人,因而向她倾吐较不用戒防。安若不介意当这个陌生人。
“谢谢你。”蓝(王玉)接过纸巾,轻按掉烦上的泪痕,难为情地低语。
“好些了吗?”安若柔和地问。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神色苦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若不语,心底有种她从来不要它存在的感情在蠢蠢欲动,她不去想它或分析它。
蓝(王玉)需要帮忙,而她,一个蓝家不知道存在的私生女──知道的唯一一人不会 肯承认──,正好在旁边。多么方便,多么讽刺。
“爷爷逼我结婚。”蓝(王玉)开始说著,半自语地,“他关心的不是我的终身,他 要我赶快结婚,最好是招赘,并且马上替蓝家生个真正的继承人,否则蓝家到这一代就 要绝后了。”
她举起杯子喝完剩下的半杯水,转头看著吧台。
“我再给你倒一杯。”安若伸手拿她的空杯。
“我要喝酒。”她央道。
不关她的事,她烂醉如泥或变成酒鬼都不关她的事。但安若听见自己坚决地说。“不行。”
“一杯就好。”蓝(王玉)求著。
“你今天已经喝太多了。”安若还是给她倒回来一杯矿泉水。“现在才下午不到四 点。你要真醉了,难道在这喝一晚不回家吗?”她谴责的口气十分温和。
“嗯,”蓝(王玉)接过杯子,握著。“我晚上还要去宴会厅接待贵客。我不想去。 ”
安若知道今晚的晚宴。“喝些水,坐一会儿,让脑子清醒一点,待会儿再说。”
“我不想清醒。”泪水又回到她愁郁的眸中。“我快喘不过气来了,我不要清醒地 去想那些事。”
“酒醒之后,不管什么事,你还是要去面对。”安若对她说。“有困难,想办法解 决。喝酒徒然伤害自己。”
“没有用的,”蓝(王玉)悲惨地摇头。“除非我遵照爷爷的意思,结婚。没有其他 解决方法。”
为什么这事对她如此困难?费希文不愿娶她吗?
“结婚有这么可怕吗?”安若问。
“对我而言,是的。”蓝(王玉)涩涩一笑。“何况,现在什么时代?谁愿意被招赘 ?”
“难说。”费希文不会愿意,安若说不出个道理,只知道他不是那种人。或许蓝 (王玉)因此而苦恼。“有钱可使鬼推磨,不是吗?”
蓝(王玉)没注意她的讽刺,忧愁地聚著细致的眉。“金钱是可以奴役人的意志,但 有些人却生不由己。”
同病相怜的感觉从何而来?安若摇摇头。她们是完全不同的,若说有何共同点,不 过就是安若不幸地体内也有部分蓝家的血液。幸运的是她自己是唯一知道的人。
“很抱歉,你的困难,我帮不上忙。”安若站起来。
蓝(王玉)跟著很快站了起来。“我要怎么找你?”
安若一愣。“找我?”
“我……”蓝(王玉)嗫嚅道,“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安若犹豫了。这是不理智的,她的一切计画都只能在幕后进行,还不到和蓝家任何 人面对的时候。
“你给我你的电话好了。”其实这是说说而已,安若随时可以找到蓝(王玉)。“我 快搬家了,等安顿好,我跟你联络。”这倒是实话;关于搬家的部分。
“好。”蓝(王玉)立刻从皮包拿出纸笔。“这是几个可以联络到我的电话。”她歉 然一笑。“对不起,我很少固定在一个地方……”
“没关系。”安若接过来,看也没看便将便条纸对折,“关于你婚姻的问题,建议 你不妨找你男朋友谈谈,他若不肯入赘,说不定你们可以商量个折衷的办法。”
“我没有……”她想说她没有男朋友,但安若的话点醒了她。蓝(王玉)打住,愁郁 的眼底一亮。“谢谢你,牧小姐。”
“叫我安若好了。”安若脱口而出。
她作梦也没想到,她随口一个建议,不但将蓝(王玉)推入更痛苦的深渊,也令自己 夹入于其中,同时使费希文成为代罪羔羊。三个人从此牵缠不清。
第三章
“结婚?”希文慢慢放下刀叉,幸而切好的牛排尚未放进口中。“蓝(王玉)你可不 能拿这件事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希文,你看不出来我快急死了吗?”蓝(王玉)喝一大口酒,她面 前的晚餐动也没动。
几天来,她一直在思考牧安若的建议。费希文不能算是她的男朋友,可是她知道, 在别人眼中,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长这么大,也只有希文一个可倾心谈话的异性 朋友。最后她还是决定约他出来。
“婚姻不是儿戏,蓝(王玉)。别喝了,”她又去拿杯子时,他伸手拦她。“你几时 喝起酒来了?喝得这么猛,会醉的。”
“我只是要求你和我假结婚。”蓝(王玉)颤抖的手按住他的。“瞒过爷爷一阵子 再说。”
“这太荒唐。”希文拍一下她的手。“我不能帮著你这样欺骗季老。”
“不是你,就是别人。你不帮我,我去随便找个男人来帮我。”
希文皱著眉。“蓝(王玉),别胡闹。你不是任性而为的个性,不要说些你无法对后 果负责任的气话。”
“狗急跳墙。他把我逼急了,我只有急就章。”蓝(王玉)泪汪汪地说。
希文叹一口气。“季老是专制了些,可是我相信他不至于在这件事上完全不顾你的 感受和想法,毕竟是你的婚姻,关系著的是你的终身幸福。”
“你还不明白吗?”蓝(王玉)急迫得眼泪夺眶而出,声音跟著提高,“他关心的不 是我的幸福,是蓝家的子嗣。”
留意到四周投过来的眼光,希文很快叫人结了帐。
“我们到别处去谈。”
他带她离开餐厅,走到停车场,蓝(王玉)一手一直掩著嘴,啜泣著。
“别哭了,小(王玉)。”希文叹息,伸臂拥住她,柔声哄著,“不要哭了,事情不 会这么严重的。”
“你不懂。”她将脸埋进他胸前,抓救兵似地紧抓住他西装领子。“你不明白。”
希文正要说话时,眼角跳进一个熟悉的俪影,他的头本能地迅速转向那个方向。在他左前方,狄兰德小姐和一个高大俊挺的金发外国男子,正相偕穿过停车场,步向他们才出来的餐厅。狄兰德小姐的视线往他的方向扫了一眼,旋即和她的男伴低语著继续前行。
在希文脑际的影像领域里,很自然地浮现另一张脸孔,牧安若。这两个女人截然不 同又十分酷似的容貌接著叠合,成为一个复杂的重影。
“你不帮我,就不要管我了。”突然自他怀中走开的蓝(王玉),攫回了他的注意力 。
他将她拉回来。“你到哪去?”
“随便去哪都好。”蓝(王玉)抽著气。“我受不了,我要发疯了。”
“小(王玉),冷静点。”
她向来娴雅柔顺,忽然如此歇斯底里,倒真教希文担心起来。
“我没说不帮你。来,到车里坐下,慢慢谈,好吗?”
他哄她坐上车,关上车门,回头纳闷地看餐厅入口一眼,但已不见狄兰德小姐和她 男伴,想必是进去用餐了。他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蓝(王玉)还在抽噎。
“这样吧,我送你回去,然后我和季老谈谈,听听他的安排。”
蓝(王玉)猛烈地摇头。“你想害我吗?你又不是不知道爷爷的脾气。”更多眼泪涌 了出来。“他本来就认为我不堪大用。他那么喜欢你,一心期望由我来使你成为他幕中 一子,我负了他的重任,他甚至不惜拿财产来当条件,你也不为所动。现在你还替我去 告诉他,我不要嫁给他为我安排的人,他丢得起这个老脸吗?”
希文沉坐默思了片刻。“他究竟要你嫁给谁?”
“我不知道。”她呜咽道,“他说如果我没有能力把自己嫁给一个合适的人,他就 要来为我安排这个合适的对象。”
“你看,季老并不是随随便便把你塞给什么张三李四啊。他会给你物色个和你称适 的人的,你想得太多了。”
希文将车上的一盒面纸放到她膝上。她抽一张,一下子就擦湿了。又抽一张,细声 细气地揩著鼻端。
“是你太不了解他了。”设法吸一口气,她沙哑地说,“是的,我承认,他不会任 意找个人把我交给对方。他会精挑细选,尤其要确定这人有强壮的精子,家中世代子息 旺盛,好使我为蓝家壮阳气。”
这会儿希文可是大吃一惊。没想到这样的言语会出自蓝(王玉)口中。
他摇摇头,诧异又好笑。“你说到哪去了?”
她转过略微苍白的脸。“我说的是实话。你忘了他当初如何企图利诱你娶我吗?他现在又在施相同的计略。”
这个,希文无法不信。
“我不要这样的婚姻。想到要嫁给一个……”恐惧堵住了她的喉咙,她转开头,惶 恐的眼睛瞪著前方,她伸手握住咽喉。“爷爷要的只是我为蓝家生个后嗣,我生不生, 由不得我,也由不得我嫁的人。因此,我现在只要遂了他的心愿,结婚,其他都可以推 卸。”
“这不合理。你就算结婚生了孩子,也不姓蓝,和蓝家有无新一代子嗣毫无关系。 ”
“有。”她再度转过来看著他,眼底的惊恐仿佛大难已然形成。“这个人必须入赘 ,并同意我们的第一个儿子姓蓝。”
希文眉峰几乎聚成一直线。“你刚才说我害你,我看比较像你在说服我跳进一个陷 阱。入赘?”他不可思议地摇头。“就算我们的感情不是兄妹之交,朋友之情,就算我 们因为相爱愿意长相厮守,叫我入赘,也绝对办不到。”
“但是你不必一定要入赘。”蓝(王玉)似乎寻到一线生机般,热切地说,“你只要答应爷爷,将来我们的第一个儿子姓蓝,他就会满意了。”
“荒唐,”希文摇头,又摇头。“太荒谬了!我不会和你结婚,因此生孩子更不用 谈了。”看见她刷白的脸,他柔和地立刻补充,“我喜欢你,小(王玉),可是我们很久 以前就谈过……”
“我知道。”她沮丧、挫折地缩在椅子里。“我也没说我爱上了你,我只求你救救 我。”她闭上眼睛,新的泪水滚滚而落。“嫁给一个为蓝家财产而娶我的人,希文,请 你为我想想,我会幸福吗?与其成为一部被爷爷当作造人的机器,和变成另一个男人发 财的印钞机,我不如死了算了。”
“小(王玉)……”希文为难地想不出安慰她的话。
这个时候安慰无补于事,然而他无法帮她。如他一再强调的,太荒唐了。
她张开空茫无助的眼,转过身子,两手伸出去抓住他的手。“求求你,希文,救救 我。”
“小(王玉),我不能……”
“只有你能救我。我们结婚,可是你不必和我同床,同床也不需同眠,你我间没有 所谓夫妻的义务。”
“小(王玉),这太……”
“你只是名义上和我结婚而已,你还是自由的。我绝不会干涉或过问你的私生活。 ”
“小(王玉),听我说……”
“等过一段日子,我们再编个理由,告诉爷爷……就说我不能生育,然后我们再离 婚。他不会为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