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芽凉凉轻讽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点醒,她忽然微微瞥见了心底深处某个总是关得紧紧的地方。
里头藏的是什么?她已经忘了。
但总觉得是非常非常隐密和脆弱的某种东西……
不不不,不去看,不去想,不去理会,她就依然是安全的。
「宝贝女儿,妳发什么呆呀?」鲍爸移动着胖嘟嘟的身材坐了下来,慈眉善目得像土地公公的红脸还没开口,就先抹了一额头的热汗。「今年的夏天是怎么回事,热成这德行可怎么过呢?」
「吃豆腐吧。」她把一口也未动的杏仁豆腐推到他面前。
脑子一发胀,就完全没胃口了。
「妳有没有把点心拿去给静权吃啊?」
「当然有。」说到这个,她忍不住有些抱怨起来。「老爸,都是你啦!」
「我?我怎么了?」鲍爸愣住了。
「以后要送点心给房大头你自己去,我很忙,而且也不想再看到房大头了。」她赌气地道。
鲍爸一听,不禁急了。
「为什么不呢?妳忘了以后妳可是他的媳妇,怎么可以不想看见他呢?难不成妳想赖帐吗?」
「赖什么帐?我根本没有答应要嫁给他。」她真是被这群天真的老人家气死,哪有这样一相情愿地做儿婚女嫁的盘算,一点都不用顾虑到她的感受?
就像她的死党之一,也就是住在隔壁的隔壁的甄银当,今年初被甄爸莫名其妙推出去嫁了个男人,幸亏银当倒了十八辈子的楣,终于有点否极泰来的迹象,居然嫁的男人还是人中龙凤,待她更是一等一的好。
否则的话,要是婚姻不幸福,她真不知道甄爸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甄妈呀。
可是她们四个死党的老爸也是死党,一天到晚尽打算着怎么替她们找一门好亲事,好一嫁了之无爹事。
「哎呀,我的宝贝女儿,话可不能这么说,妳和静权可是青梅竹马。」鲍爸摇头晃脑,义正辞严地道,好象「青梅竹马」这四个字就能够表述一切。
「哪有青梅竹马?我在我家吃青梅子,他在他家骑竹马,这样就算青梅竹马,就可以送作堆喔?」荔女横眉竖目的说着,「要真是这样的话,天字眷村里跟我同年纪的男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个,你女儿恐怕一天嫁一个也嫁不完。」
「妳在说什么呀,当然不是这么算的。」鲍爸被女儿吓坏了。
「不然怎么算?」她倏地站起来,又吓了鲍老先生一大跳。「总之,以后不要再把我跟房大头摆在一起讲,否则我就去打到他残废兼毁容,看到时候你们还要不要我嫁给他!」
鲍爸咋舌不已,全身鸡皮疙瘩都排排站起来了。
哎呀呀,大事不妙,他这个女儿可是出了名的凶蛮,万一她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真跑去打伤了静权可怎么办啊?
他着急地扑向电话,拿起话筒就拨了那一组熟悉的号码。
「亲家,事情不好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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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荔女就心绪恶劣地边嚼着烧饼,边飙着机车往上班的方向去。
搞什么东西,那个死房大头又害她昨晚气到胃痛、头晕还兼失眠,满脑子都是想着怎么找借口去痛打他一顿。
如果不是怕伤房妈妈的心,她可能半夜就抡起铁拳直奔他的高级公寓了。
妈的,她的脑袋就已经很不爱想事情了,他偏偏要搞出一堆麻烦透顶的事情教她心烦。
气死了,他明明就没有那个意思,为什么不早早跟两边的长辈说个清楚?害得她又被迫发脾气恐吓自己的老爹。
前头是绿灯,她油门一催就冲向前,没想到一辆跑车打小巷子斜斜闯过来,她心一惊,猛地煞车,整个人差点摔出去。
总算平常俐落的身手和蛮力发挥了作用,她硬生生用双脚定住了机车的冲力,在间不容发的瞬间止住车子,和跑车恰恰保持不到五公分的距离。
惊魂甫定的她忍不住跳下车,小手扠腰破口大骂。
「喂!你是色盲啊?没看见红灯啊?你给我下来,有胆你给我下来解释解释!」她气呼呼的吼着。
路人和汽机车的驾驶纷纷惊异的侧目,本来有人想停下来主持正义,可是跑车里钻出的浑身刺青大汉登时吓得所有人车急忙逃窜躲避。
这年头闲事可不能乱管,否则是会出事的。
刺青大汉大摇大摆地下车,砰地一声甩上车门,鄙夷地瞪着荔女,站着三七步的双腿甩抖着。
「妳说啥?明明就是妳挡了老子的路,居然还有胆子跟老子大小声?」他恶声恶气地道。
啐!一个身高还不到一百六十五的瘦巴巴少女居然敢跟他呛声,真是出门忘了带眼珠子。
荔女满肚子的火气正没处发泄,她一个箭步上前揪起大汉的衣襟,「去你的,有种再说一遍!」
「妳……咳咳!放手……」刺青大汉被她这么一抓,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惊恐地想挣脱开来。
「快跟本姑娘郑重道歉,否则我是不会放手的,信不信我一把掐断你喉咙?」她凶巴巴地威胁道。
这时在一旁围观的路人们不知道叫警察来了以后,到底是该救紫发少女还是刺青大汉?
「我……」刺青大汉只觉得喉头被一股蛮力箍紧,不久眼前开始发黑,脸色涨得通红,连忙呛咳大叫道:「我、对不起……咳咳,对不起、对不起……妳、妳可不可以放手……」
「干嘛这么快就跟我道歉?」荔女更生气,这样自己就没有理由揍他了。「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就不会再坚持个几分钟吗?这样我就算想揍你也揍不下去了,妈的,像你这种凶神恶煞平常欺负人的时候不是很跩吗?」
刺青大汉吓得两腿发软,边咳着边讨饶,「拜托妳放过我,咳咳!是我对不起……我的错、我的错……」
她忿忿地将他扔回引擎盖上,砰地一声发出巨响,刺青大汉摔得头晕眼花,不过总算一口气喘得过来了。
「下次就不要再让我遇见你,否则遇你一次扁你一次!」她再度撂下自己的招牌老话。
「是是是,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走……我马上走……」他一脸狼狈的逃回车子里。
「再开快车我就砍断你的脚筋。」她心里仍是余怒未平,又红眉毛绿眼睛地补了一句。
刺青大汉不敢再说话,乖乖地将车子缓缓驶离。
荔女吁了一口气,手上的烧饼也不吃了--她方才单手拎起那大汉,甚至连另一手的烧饼都没掉半颗芝麻粒呢--塞进背包里,跨上机车继续往前骑去。
所有的人是看得目瞪口呆,只能傻傻地目送她英勇又凶悍的背影离去。
第三章
荔女一整天都投入工作里,剪了七、八个头,还帮另外一个设计师烫了个最新造型的发型,等到她感觉到肚子饿得咕噜噜作响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
「咦,你们怎么都没有人叫我吃午饭?」她这才发现自己连午餐也没吃。
全场的人都僵了一僵,最后有人鼓起勇气嗫嚅着开口。
「荔女学姊,因为妳早上脸色铁青着进来,我们……没人敢叫妳。」
她一怔,恍然大悟。
原来这就她一整天觉得耳边很安静的缘故,可是这票学姊妹也太夸张了吧?她又不是年兽,干嘛一出现就没人敢作声?
荔女忍不住有一些感慨,没精打彩地叹了一口气。
「荔女学姊,妳不要想太多了,其实我们也不是怕妳,只是觉得妳已经在生气了,最好不要再惹恼妳。」这话不啻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描越黑。
众人连忙对她抹脖子、挤眼睛,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反正我是恶婆娘。」荔女突然觉得胸口发闷。
唉,就算学姊妹们感情再好,可是毕竟她们还是不够了解她啊,她真的没有那么恐怖呀。
想想还是银当、祢芽和小统最清楚她的性情,也最不会把她的坏脾气与嫉恶如仇当一回事了。
小姜从外头拎了两大袋便当进来,甜甜地叫道:「大家吃饭啰!荔女学姊吃饭,白勤学长吃饭,阿满姊吃饭,秀气姊吃饭……」
荔女顿时感动得差点枫泪,倏地一把抱住了小姜,「呜!果然还是小姜妹妹最有良心。」
「咦?什么啊?」小姜呆了呆,一头雾水。
就在这时,一名英俊高大、儒雅翩翩的熟悉身影缓缓踏进春风美发造型室。
「房大哥!」有人眼尖,又惊又喜的大叫。
一时之间全场沸腾了,就连熟客都兴奋难耐。
「静权,你几时飞回台北的?」
「哎呀!房大哥还是这么帅气。」
「而且还是绅士得不得了……咦,是巴黎美心的巧克力耶!哇,房大哥又带礼物点心回来给我们了。」
「静权,几时回来的?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调到国外去了,害我乱想你一把的!」白勤一个大步上前,殷勤热切得不得了,和他两手交握。
「谢谢你的关心,我也很想念大家。」静权微笑道,眼神灿烂明亮极了。
啊现在是什么情形?
荔女不是滋味地瞅着全场强强滚的气氛,再瞄向身穿淡蓝色休闲上衣与蓝色牛仔裤,露出挺拔身材和一双教人流口水的修长长腿,他脸上那抹亲切优雅的笑容,看在她眼中分外刺眼。
又来了,又笑成这副淫荡三八的样子……
她瞇起眼睛,咬牙切齿。
「荔女,原来妳在这儿。」静权的目光一搜寻到她,立时一亮,兴高采烈地大步走到她身边。「我来带妳去吃晚餐,妳想吃什么?」
剎那间,荔女感受到在场众人的目光全聚集在她身上,每一双眼睛都充满又嫉又羡的红光,几乎在她身上灼出点点洞来。
「呃,我不饿。」她立时反应,做出违心之论。
「别这样,就当是替我接风洗尘。」他笑咪咪,好脾气地道。
她哼了一声,「你天天飞来飞去的,我哪有那个闲工夫和闲钱帮你接风啊?我自己都快要喝西北风了。」
「当然是妳请客我付帐了。」他的性情好得不得了,笑吟吟道,完全没有被面前这个恶女给吓白脸或是激到火冒三丈,显然修行已臻化境矣。
在场众人是看得啧啧敬佩称奇不已。
唉,阿母有交代,嫁夫当嫁房静权,像这种好男人才配叫做男人啊!
「可是我……」
白勤已经看不下去了,他凑趣地插嘴道:「荔女学妹,妳去吧,其它的我们来就好了,难得妳有约会……啊,不是啦,我是说难得你们有空碰面,一块吃个饭吧。」
「白老勤,嘴巴放干净一点,谁跟谁约会啊?」荔女狠狠恶瞪他一眼。
眼看白勤噤若寒蝉的模样,静权不禁失笑,备感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
荔女转头就想要严词拒绝静权,偏偏肚子不合作,在这时咕噜噜地大叫,彻底泄了她的底。
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她脸微微一红,恶声恶气地道:「好吧、好吧,就当作给你一个面子吧,我要去吃麻辣锅。」
约会约到麻辣火锅店去?
见他有些犹豫,荔女逮到机会得意洋洋地道:「如果你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小姜,送客。」
白勤在一旁啼笑皆非,荔女学妹以为他开的是朝秦暮楚、送往迎来的怡红院啊?
「麻辣火锅是吗?」静权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露出微笑,「没问题。」
他背后隐约发出几声惨叫声,都是在场详知内情的学妹们,她们最是了解荔女学姊吃起麻辣锅来的那股狠劲。
「没问题就走啰!」荔女高高兴兴地脱下制服围裙,一手勾着他的手臂就往大门方向拖去。
「呃,那各位……下次见!」静权被拖着走犹不忘翩翩风度,跟在场所有人招呼道别。
登时全场的人排排站,抹眼泪的抹眼泪,吸鼻子的吸鼻子,都为即将面临酷刑的好男人挥手送行。
「你一定要撑住,熬过去啊!」
荔女拉着他钻进BMW里,耳边还嗡嗡然地听见有人在叹气。
什么跟什么?这票人是什么态度?
「妳的同事都很有意思。」他笑着发动车子。
「还不错啦,就是老爱把我当恶人谷出来的凶婆娘。」她的语气有一丝无奈。
他强忍着笑,「他们都很敬爱妳。」
听见这个形容词,荔女忍不住皱了皱鼻头,「敬爱?听起来像是在形容铜像的。」她可是个活生生的人耶!
「哈哈哈……」他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本来就是这样啊。」
「换一个角度想,这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拥有的殊荣。」静权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喘着气笑看着她。
她怀疑地盯着他,「你没搞错吧?我被人家当作铜像还算是一种殊荣?」
「通常都是伟人才会立铜像,像我们这种寻常的凡夫俗子可是想求也求不到的。」他笑道。
「那也不一定,日本那一只忠狗还不是被立成铜像?」她冲口而出。「我也不想要当狗啊!」
静权一怔,又弯腰躲到一旁去痛笑喘息。
荔女大翻白眼,真是不知道该讲什么才好了。
啐,笑笑笑,牙齿白呀?
她今天真是诸事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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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女与静权坐在知名麻辣锅店的典雅红木包厢里,看着火花红汤沸腾滚烫,阵阵诱人辛辣的花椒香味飘散在空中。
静权努力忍住打喷嚏的冲动,迟疑地建议道:「不如我们吃鸳鸯锅好了。」
「你怕辣呀?」她挑衅地挑起一边秀眉,边迫不及待地涮了片雪花牛肉片沾酱塞入嘴里。
「呃,不……不怕。」他的掌心在冒汗。
事实上他并非不能吃辣,轻微的辣味还能接受,但是荔女今天点的偏偏是最辣的四川锅……
他暗暗吞了口口水。
「你怎么不吃?」她已经唏哩呼噜埋头大啖,吃得满头大汗之际突然抬头发现他连筷子都还没动。
「吃,当然要吃。」他连声道,拿着筷子的手却是微微颤抖的。
荔女看着他小心翼翼如临大敌且面色凝重地吃着火锅,每夹起一片食物放到锅里涮时,脸上的神色就严肃一分。
她憋在肚子里头笑歪了。
哈哈哈……这还是他头一次吃东西吃到屏气凝神、满头大汗,好象唯恐没有憋住,就会失控地辣到喷火。
这两天自他回来后,她闷在心里的一口鸟气登时消散了七七八八。
静权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食道和胃可以同时被美味与烧灼感翻搅了个天翻地覆,麻辣锅很好吃,但是他的胃更激烈搓揉,好象随时会尖叫出声。
天啊,真辣!
他拚命地灌着乌梅汁。
「要不要再来两块麻辣鸭血?」她不怀好意地问道,满意地看着他脸色大变。
「我、我……」他的筷子在抖动。
在国外求学就业多年,他有些感染到外国人的饮食习惯,对于恐怖的传统美味小吃,什么猪大肠、鸡睪丸、腰花、猪血、鸭血的,是看了就想打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