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在她身上洒落光晕,让她美得有些不真切,一身淡色粗布衣袍,丝毫无损她高雅的气质,而侧趴在竹桌上的清丽容颜有著泪痕。
他知道她就这么在屋外坐了一夜,也知道她一直看著他的屋子流泪,更知道她身上的衣服根本不够阻挡夜晚的寒冷……她怎么就这么不懂得照顾身子?要是再染上风寒怎么办?
粗糙锄黑的手指轻轻拭去细致丽颜上的泪,想起她因它的退缩而苍白的容颜,他的眼中尽是挣扎与痛苦。
“究竟我该拿你怎么办?”
再度叹气,总是舍不得她继绩在外让霜露侵袭,于是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抱起她走入屋内。
迟缓的脚步,好似想多延长楼她在怀的时间。
因受寒而有些打颤的柔软身子,在被他抱起时自动自发地向温暖源偶去,发紫的唇渐渐恢复红润,缓缓上扬。
邢天湛温柔地将慕容放置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后,凝视她透露安宁满足的睡颜,情不自禁地伸手抚平她眉间因方才离开温暖而起的皱折,接著恍若烫著一般地迅速缩回手,而后很快地带上门,不敢再多做停留。
明亮的月光,让地面上奔跑的狼狙身影,无所遁形。
扒卜卜“天仙姊姊,你在笑什么?”
“没有呀,”慕容望向跑到她身旁的小孩,疑惑地问:“小陶子,为什么总叫我天仙姊姊?”
“因为姊姊长得很美呀,就好像天仙一样,连以前号称寨内第一美女的灵姊姊都比不上呢!”小孩子童言童语,望著她的灵活大眼发出崇敬光芒。
“灵姊姊?”
“嗯,灵姊姊号称是婶龙寨四寨主啦,不过寨主叔叔都没有承认就是了。”
这么听来,小陶子口中的这位“灵姊姊”在寨中的地位似乎不低,会是谁呢?
“那你们也都要听灵姊姊的话吗?”小陶子是寨内总管的儿子,年仅十岁,平日活活泼泼,也挺伶俐懂事。
“谁敢不听呀,灵姊姊很凶的。”小陶子嘟哎著。“过年前听爹爹说灵姊姊看上了一个和尚书生,今天就把人家抓回寨里来啦!”
“和尚书生?好怪异的词儿。”
“不怪呀,爹爹说……”他学著陶总管的语调。“就是个不懂得人间美好,一心想当和尚吃斋念佛的笨书生吭!”
慕容看他那人小鬼大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开来。“那你听得懂你爹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说真的,不太懂耶……”他搔搔头觑觑地笑了下,而后突然兴奋地大嚷:“对了!那个和尚书生也长得很漂亮喔,和姊姊一样美得像天仙似地,我带姊姊去看。”
他即说即行,边说边拉,将慕容拉往山寨正瞧的方向。
“慢一点儿,不用太急呀!”虽然他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儿,但因在山野里长大,行动之敏捷简百可以和猴子相比,慕容被他这样拉著跑,总也有些狼狈。
“到了,姊姊,你看,就是他!”小陶子兴奋地指著站在屋内正厅的白色纤逸身影大喊。
慕容并没有看向小陶子所指的方向,只顾著扶著门框顺气。
方才的奔跑让她险些喘不过气来,原本整齐的发辫因而有些凌乱,一些发丝服贴在嫣红的双颊边,让原本看来娇弱温雅的人儿瞬间变得活跃轻盈,也让厅内的男人全都看傻了眼。
玄俗欣赏地吹了一声口哨,接著被大寨主陆龙一个拐子给震到后头,坞著肚子痛哼。
“慕容?”温和低沉的嗓音传入她的耳,伴随些许惊奇与讶异。
这声音怎会如此耳熟?
慕容全身一震,而后转头望入底内,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
“欧阳公子!”她讶喊,膛大眼回望他惊喜的眼胖。
“你们认识?”站在欧阳珣身旁的娇小女子目光在对望的两人之间梭巡,而后皱眉开口。
慕容闻言,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头往娇小女子看去。
这女子约莫矮她半个头颅,长得俏丽亮眼,黑白分明的大眼滴溜灵活,像个长不大又词人喜爱的女孩儿,但浓翘的乌黑长睫和细直的浓眉,以及目光中的执拗,却又显示不轻易服输的坚毅个性。
“请问你是……灵姑娘?”她思忖著合适的称呼。
“陆灵,寨主的妹妹。”她简单地自我介绍,而后又定定审视她,问:“你们认识?”
“我与慕容是故交。”欧阳珣温和地开口解释。
“那你是谁?怎么曾在山寨里?”她大年初二就溜下山了,今天才终于绑到人回来,对最近山寨内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也不明白为何山寨内会突然多出这么一个娇滴滴的似水人儿。
“她是天湛带回的人。”玄俗在一旁大声插嘴,这一次被邢天湛一拳又给揍到角落去。
“天湛带回的人和我带回来的人居然是旧识,可真巧合是不?”她暮然眯腿起眼。
“也许该说天意难违,从来无巧不成书。”慕容淡嘲。
陆灵继续审视两人,再看了看神情有些抑郁的邢天湛一眼,脸色闪过了然,而后突然放声大笑,拍著慕容的肩大声说道:“我欣赏你,既然你和玉容是旧识,那也帮我个忙吧。”
“帮忙?”这女孩儿虽然看来娇小,嗓门可不小,中气十足的笑声震得她的耳朵有些疼痛,于是调调重复她的话。
“对呀,帮我说服玉容,和我成亲。”她开口,语气是一派理所当然的模样,全不觉得说这些话有什么不对。
“成亲?”她膛瞪著陆灵,不明白她一个女孩儿怎敢如此大胆,在大庭广众下说出这种逼婚的话来。
“是的,妹子在这儿就先谢过姊姊了。”陆灵对她福身一揖,摆明了赶鸭子上架,全然不给人回绝的空间。
只是她向来习惯了大剌剌的动作,却还硬是要学一般女孩儿家装出娇滴滴的模样,看来还真有些不伦不类。
四周的人被陆灵的动作弄得大笑,纷纷出言嘲弄,她也不甘示弱地大声回嘴。
情况怎会变成这样?
慕容看著和众人吵闹成一片的陆灵,被她说风是风又暗藏玄机的行为给弄胡涂了。
她转头看向欧阳珣,他回给她一个无奈的笑容;望向玄俗,他的神色摆明看戏;而邢天湛则是双手环胸,垂胖望地,不发一语。
玉容,她曾经深深仰慕过的人,曾经让她打算彻底死心也彻底放弃这个世间的人呀!他怎会往这时出现?又怎会是用这样混乱的状态出现?
事情好像……乱成一团了。
第六章
踞虎溪在流经山寨后,东与演川汇流,在这样暮春时节两岸盎然的生机,格外引人入胜。
此溪虽被赋予剿悍威猛的名字,却是和缓渥援的流水,是山寨居民赖以维生的水源,只要天气稍热,寨内的孩童们都会结伴入溪嬉戏。
慕容居筑于离踞虎溪不远处,地点避过山寨中的主要道,因而还算隐蔽。当她心烦时,也总会到溪边走走遭遇,让流过的澄澈洗涤思虑。
但此刻,独坐溪畔的纤逸身影却让她停住脚步。
感应到有人到来,欧阳珣回过头,望见是她后,俊美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
“玉容?”从来没有在两人独处时直接唤过他的字,她的语调有些艰涩,也有些试探。
“终于肯如此唤我了,”他笑著拍拍身旁的草地,邀她同坐,调侃道:“以前你总是刻意保持距离。”
“那是为了避免自己对你情不自禁,愈陷愈深呀!”她对它的情意,他虽从无出口
拒绝,也从来没有表示接受,所以她只能为彼此设置距离,以免不小心误触了界线,让一切变得无可挽回。
这曾经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事情,但如今见他说得如此云淡风清,她也笑开了。
“一年末见,你变了许多,”他看著她的笑颜,语气有丝欣慰。“在醉仙楼时,你的笑虽温婉得体,却总是藏著抑郁,我从来没见过你有像现在这样真心开怀的笑容,美得令人无法移目,是他的守护让你转变的吗?”
“你指天湛吗?”慕容问,见他点头,她只能摇头叹息。“真有这么明显?”
“他看你的眼神太过专注,也太过压抑,任谁都看得出来。”
“偏他就是一个劲儿的逃避。”
“一般人在面对感情时,通常很难保持理智。爱得愈深,就愈无法冷静,愈会钻牛角尖。”他淡淡说道。“其赏爱恨喷痴,喜乐怨怒,常常是自招自惹,就算错过了也怨不得人。”
她凝望著他透露沉静的悠然态度,忽然发现在她记忆中的那张优雅俊美面容已经染上风霜,不再白晰贵气。
但脱去尊贵气势的他,少了难以接近的疏离感,却多了平和淡逸的悠然。
明明有著桓赫的家世,却走上这样的路,今昔相比,她……有些心酸。
转头望向流水,她语气标纱地开口轻问:“这一年来,我一直想要问你,为何不告而别?”
“当时的我,无法负荷更多感情。”他望著她表情受伤的侧脸,诚挚说道。
短短的一句话,其实是他对她的坦白与交心,聪慧如她怎会不懂?
轻轻地,她笑了开来,纤手掏起少量溪水,任其落回溪面后,才带著取笑意味地回望他。“那现在呢?”
他望著她眼中明白的戏谨,笑得很无奈。“上天总会替有心人设置关卡……“也许这是代表你俗根未净,尘缘未了呀!”
他睐她,大掌自它的头顶罩下,大笑开口,“你这丫头,口舌愈来愈伶俐了是不?”
“我只是就事论事,灵姑娘个性率直,聪慧坦然,而且对你一往情深、势在必得,你真的不动心?”
“论聪慧坦然,你不也是,况且你我相识在先,要说我尘缘末了,不如我从现在开始追求你如何?”他玩笑道。
“那我可得向你说声抱歉,”好不容易脱离魔掌的心头顿高高抬起,还颇有脾魄他的骄傲姿态。“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已心有所属。”
“你哟!”他又压下她的头,态度有丝宠溺。“明知我已决定的事情不会更变。”
“我只是不愿见你就此投身空门……”她委屈嘟嚷,而后望见他的表情有些异样,于是顺著他的目光向后侧看去,恰巧见到正隐没于树后的魁梧背影。
“不追过去?”他看著她呆愣的表情问道。
“你如何看他?”她突然问。
“坦直温柔,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汉,”他轻笑。“外貌皮相乃上天赐予,无从选择,但本心却是看人的真正依归,这一点,你不也很清楚?”
“清楚是一回事,”她站起身,语气有丝落寞。“但受挫久了,还是需要一些信心。”
“聪慧的花魁,你不是相当擅长把握时机与人心吗?”他摇头,对她的落寞有些不以为然。
“是呀,祝福我吧。”她的语气颇为自嘲,在欲离开前又回头轻问:“是朋友?一辈子?”
他点头,表情是鼓励的。
她笑了,奔跑而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过去的早已过去,不需试图唤回,但未来将会如何?却得靠当下把握。
他笑望她的离去,感觉心中大石终于落了地。
扒卜池邢天湛回身疾走,气息粗重,试图压抑自心底深处不断涌上的酸溜情绪。
玉容?慕容?怎么没有发现过他们两人名字中的玄机?
一个绝艳,一个俊美,两人同坐溪浚,是多么赏心悦目的一幅画,多么相称的一对。
她的笑容,那么绝美,那么甜蜜;她的眼,如此善语,如此灿烂;她的动作,是他从未见过的纯稚;她的表情,却依旧那般灵慧;他们两人的打闹,看来如此默契十足不!不该心痛,不该难过,他本来就配不上她,她也不属于他,让她得回自己的幸福爱恋,最好!
但是他心中氾滥汹涌的情绪该怎么办?
他不想承认,也不应该承认,那满心的痛楚,叫做……嫉妒~“天湛--”
他知道,他没有资格嫉妒,因为他本来就没有资格与她并提匹配~既然如此,就别再挑动他的心、它的情意,不要再夜夜流泪,让他心疼。
“天湛!”慕容在他后头,远远地追著。
它的脚步太快,她跟不上,一个踉跄让她扑跌在地,又马上起身追赶。
他试图忽略她的叫喊,试图忽略她追他不及的狼狙。
别再唤他,也别再喊他了,他不想听,也不想再感受这种心疼。
这几日的夜晚,她总是在屋外,望著他的住屋直到睡著,任由霜露侵袭。
他总怕她染上风寒,顾不得想与她保持距离的念头,将她抱回屋内安寝。
夜夜如此,令他不禁怀疑,她是否是故意的?怀中的她是否真是睡著的?
他虽然怀疑,却也担心她,矛盾的情绪,含著窃喜与不应该有的希冀……不该嫉妒的,他知道--
可是……可是……该死的!她为何能笑得那么甜,让他心痛到不能自己!
“天湛!”
在她又差点跌倒的同时,他投降地叹了一口气,回身飞快接抱住她,让两人一同跪坐到地面上,不致让她摔著。
“你终于……”她望著他轻笑,氤氲大眼中有水气凝结。“终于肯停下来看我了。”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她不放弃?
“什么为什么?”她无奈摇头,反问他道:“为什么我不能爱上你?你有如此正直的心,有如此柔软的情意,为什么我不能看见你的美好?为什么我该放弃你?”
“你不嫌弃……我的丑颜?”
“从来就不曾在意过,又何来的嫌弃?”
“我配不上你。”他语气喑哑。
她定定看著他,美眸中的泪水缓缓滴落,而后轻声开口,“你曾说过,卡和献玉的过程并不平顺。”
他细看她沾染污泥却依旧剔透绝美的容颜,不摇头也不点头。
“那么现在我向你献上自己这块玉,你可愿收?”她的手抚上他锄黑的脸。
他垂下眼,心底震荡,慌忙抓住她停留在他脸上的手,摊开她的双掌细看,心疼地开口,“你受伤了,我带你去清洗上药。”
他想拉她起身,她却执拗地跪坐在原处不走。“天湛,发生过的悲痛早已无可挽回,为何你要让它影响至今?为何你总要以它为借口来拒绝我?”
他看著她面容上的不甘与泪水,轻轻叹息。“慕容……”
“告诉我,在你心底的量秤上,我与水红荷,何者为重?”她颤声问道,语气无助硬咽。
他跪坐回她面前,凝望她许久,轻轻抹去她颊上的泪水后,才柔声开口,“与她并提,是污辱了你。”
“既是如此,那么眼下站在你面前的,是我不是她!为何在你心里,总逃不开她留下来的影子?”她双眼凄迷,泪水又成串流下。
“你的眼泪是存心要我过意不去的,是不?”他放弃挣扎了,无奈叹息。论执著,他永远也比不过身前纤细娇柔的女子,干脆一把将她抱起,往她住的院落走去。“我等一下打水让你净净身子,别再伤害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