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备——”手持扩音器的小马大喊。手上拿著鸣枪,高高举在空中,突然“碰”一声,数十部机车飞驰而出,一时风骋电驰,大度路上一片烟尘滚滚。
疯子果如其名,一路狂飙,那股不要命的猛劲将众人远远抛在后面,除了紧跟其后的阿飞之外,众人瞠乎其后。
“哈哈……”疯子不时掉头对阿飞投以胜利的狂笑。阿飞不为所动。眼里只有马路,在风中奔驰宛如风之子……
突然,在疯子的狂笑声中,远处警笛大响。一来由于不熟路径,二来由于慌张,疯子猛然滑倒,连人带车拖行十数里,疯子被抛离了道路,倒在血泊中。
阿飞紧急煞车,也不管警车随后到,他冲向全身是血的疯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抱上警车,向愣住的警员说:
“快,送到荣总,救人要紧!我不会跑掉的。”
于是警笛又再度大作,原本做鸟兽散的众人纷纷走避,不明所以。
把疯子送进手术房之后,阿飞呆立一旁,微微颤抖。
警员李正豪递给他一枝烟:
“伤得不轻?”
阿飞摇摇头,推掉他的烟,说:
“大概吧。”
“没抽?这可鲜了。车飙得那么快,有一八○吧?!还怕死?”
阿飞不答,望著一闪一闪的灯光。
“没有驾照吧?!身分证给我。”李正豪拍拍他带血的肩膀。
阿飞熟稔地报上姓名和身分证字号,然后补上一句:
“不过,没有用的,我先提醒你,免得你知道多此一举之后大失所望。”
他斜著眼看阿飞,照例抄红单。
“老爸立法委员啊?!还是省议员?!很跩啊?就是你们这些无头神仔仗著有人撑腰,一个一个拚命去送死。里面那个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不是你的朋友?”
“不是!”
“别来这一套,等他醒过来,我照开罚单,管他老子是总统还是行政院长。至于你,等一下跟我回警局。”
阿飞不置可否,只挂意著疯子的安危——虽然素昧平生,飙车一场也算生死之交,不管飙车时是何等凌厉无情,在他眼中除了速度和风之外实无敌人,他不愿意看到任何流血事件。
“我等他清醒,交给他家人之后,再和你回警局。”
李正豪无奈地点点头,只好陪他耗;不过,他利用各种网路,查出了疯子的本名,并且很快地联络了他的家人来到。
“不肖囝仔!”疯子的家人半句谢谢都没提,劈头就给阿飞这么一句。
这举动倒是惹怒了李正豪,冲他们骂道:
“自己的儿子不教好,还怪别人?如果不是这个不肖囝仔救你家的不肖囝仔,他早就一命呜呼哀哉了。”
“走吧!”阿飞不管他人的神情,催促李正豪:
“不是要回警局吗?”
“等一下。”他转而继续把疯子的家人骂一顿,并且开了疯子的罚单:
“别想赖掉。”
出了医院,李正豪看看手表,却说道:
“回去吧,下次别让我逮著!”
阿飞点点头,不知是说谢谢,还是表示下次不会被他逮到?!
踅回阿正处,阿杰果然把“罗蜜欧”拉回去了,人还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睡著,如眉也是。阿飞看看手表,凌晨五点十分了,阿飞突然觉得很累,整个人往椅子一抛,阿杰倏地惊醒,喊道:
“你回来了?一开始不知道是谁出事了,把我吓死了。疯子呢?怎么会摔倒?”
“疯子从高雄来,路不熟,又加上条子出现,一下子慌了手脚,刚好有个急转,就这么摔出去。还好,命保住了。”
“你呢?”
“开了单子。还好没请我去警局,要不然又给贾老头一次话柄。走吧,我得先回去了,等阿眉睡醒,你再送她回去。”
“喂,是你的马子呀。”阿杰朝他大喊。阿飞已合上门,丢下一句话:
“哥儿们,我的就是你的。”
“你的就是我的?”阿杰自嘲地反问,看看如眉,嘀咕:
“人家可不这么想。昨晚还嫌我没洗澡很臭躲得远远的,阿飞不也常常忘了洗澡,就没见她嫌过。”
阿飞风也似地骑著脚踏车回到家里,迳自溜回房间盥洗、睡觉。一觉醒来已是午后一点。
如眉打电话来问昨晚的事情,又问他今天出不出去?阿飞还是决定去阿正那儿打电玩。
“昨晚你又跑到哪里去了?”母亲见他一脸惫懒,忍不住嘀咕,顺手捡拾他丢在房间各处的衣服,嘀咕:
“也没打电话,原来我和你叔叔他们还计画一起去外头用餐,结果等不到你。下次要记得打电话!”
“干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去,何必多此一举?你们爱去是你们的事,少扯上我。”
淑月忍著气,凝视著眼前这个身高已经超过自己太多的儿子,心里莫可奈何:
“好吧,那么算妈拜托你至少给我一通电话让我知道你人在哪里好不好?”
“好啦。”阿飞抓起一件圆领无袖T恤往头上一套,眼看又要出门,淑月问:
“又要出去?”
阿飞点点头,接著就大跨步出了房门。
“至少先去吃个饭吧?”
他也没回答,迳自去饭厅随便扒两口饭,算是交代,然后看也没看客厅的贾氏父女一眼,就刮风也似地出了门。出了门去,他才吁了一口气,感觉自在多了。
阿飞根本不想回去,要不是经济还无法自立,要不是心里还存有若干惦记,他是压根儿不愿意回那个家的。
阿飞的父亲在十几年前早已不知所踪,人说是避债躲仇人去了。淑月后来遇到了贾尚仁,母子俩为了谋得一个安定的环境,便再嫁贾家。
贾尚仁也有一子一女,对阿飞而言,本就是个闯入者,没有好感可言,又加上他人前人后两副脸孔,益发令阿飞反感,随著年岁的增长,嫌隙不减反增,除了偶尔必要的打招呼之外,他们几乎没有交流。
淑月在一所国中担任教职,人又清秀温婉,年轻时已是美人胚子,和当时意气风发的罗刚是人见人表的一对璧人。孰料,后来罗刚由于生意大发,陷入情色烟赌的迷障里一去不返,她的整个生活大变,平添了许多困难风霜。也因此整个人在美丽之外,又多了一份沧桑的美。和罗刚分开后,追求者非常多,她在多方考量后选择了贾尚仁,一方面是藉贾尚仁在警界的势力排开罗家的纠缠;二来贾尚仁文质彬彬,事业有成,对她也情真意诚。于是,就带著阿飞进入了贾家。淑月没料到,阿飞会产生这么多反弹,几年下来,除了疲于应付贾家两个子女的敌意之外,阿飞始终像是颗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何时会引爆,致使她除了获得表面的安稳之外,根本是陷入更大的难局中。有时,她难免后悔,但后悔无济于事,个性强韧的她,相信终于有一天她会解决所有的问题,而生活也会迈入顺境。
阿飞不这么乐观,他等的是时间,一旦高中毕业,他无论如何会离开那个家。
自然,他和贾尚仁之间只能勉勉强强,和平相处就算不错了。为了讨好淑月,贾尚仁偶尔会对罗飞非常慷慨,阿飞眼睛可尖著呢,每一回总是逮住机会狠狠大敲一笔。那部罗蜜欧就是这么敲来的。
因为罗家的英文字开头是R,所以罗飞很骚包地在外套上绣了个大大的R字,也因为他著实帅气非凡,爱快罗蜜欧之名不胫而走,很快打响了知名度,因此后来的朋友也群起仿效,绣著R,他们便成了R党。
刚开始,他也只是好玩,从没想到自己会变成顶尖的飙车好手。
只是,每当他跨上坐骑,踩动引擎之后,那种拚命要向前冲的力量就在他体内奔窜。他无法遏抑,只能拚命往前冲,唯有在极度高速中,那股冲力才能窜出,他也才能归于平静。
阿杰是他的同窗好友,原来热中电玩,和阿飞结识之后,由于阿飞的耳濡目染渐渐也爱上了飙车,于是,他成了阿飞最亲近的哥儿们。
阿杰正直忠恳,有点木纳,不喜多言,飙起车来也是不要命的快。
至于阿正,则是歪打正著拣到的另一种死党。
他喜欢看漫画,因此欣赏崇拜英雄式的人物。家里开规模颇大的槟榔中盘商店,人来人往,自小海派惯了,和阿飞、阿杰认识之后颇为投缘,义务提供许多协助,甚至是他们两个的银行。
阿正的父亲胡天人也海派,喜欢赌博,大赌小赌、黑赌白赌,一概来者不拒,只要一有赌局,他必定摩拳擦掌跃试。所幸,他只赌业余,不涉那些职业赌场,还不曾把家产输光。他非常喜欢看飙车,也爱跟人小赌一番。
阿飞是个难得的飙车好手,阿正的父亲欣赏有加,视之如瑰宝。
在阿正家,阿飞和阿杰自在逍遥、如鱼得水——尽管有时候他妈妈也难免偶尔唠叨一下,但比起淑月和阿杰的母亲,那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们在阿正家消磨了不少时光。
第二章
林芊雅,生在温室里,长于花房中,是一朵纤秀柔美的小花。不过,是带刺那种的。
父亲是中部商界重量级人物,膝下唯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小心翼翼地呵护著灌养著,视如明珠钻石。
从小,资质聪颖的芊雅在各方面的表现都非常出色,一路以优异的成绩自小学进入明星初中,然后考进省女中,又以出色的外表,荣膺学校乐仪队队长,林天祥自是更加宠爱了。
一开始,都是令司机每天用宾士车接送上下学,后来由于芊雅的反对而取消,原因是她不愿意藉宾士车来显示自己的家世,更不愿和同学之间造成隔阂,所以她极力说服父母亲让她自行搭公车上下课。起初林氏夫妇颇为担心,又令司机陪著,芊雅大表反对,坚持自己上下学,她说:
“爸妈,我已经长大了,可以独立了,不要给我这么多保护好不好?每天叫人接送上下课,教人家多为难啊,我要像其他同学一样骑自行车或搭公车。”
“骑自行车?”林美伦瞪大眼睛:
“不行不行,多危险啊。”
“那么搭公车!”芊雅挺直肩膀,不做退让。这是她首度为自己争取独立,显得那么坚决。
“好吧!”林天祥终于让步:
“不过,每天一定按时回家。”
“好的,谢谢爸爸!”芊雅高兴得抱住父亲猛亲,高兴自己终于摆脱了与众不同。
别人是拚命努力地想要与众不同,而芊雅却是从小就极力地想要和别人一样。无论外表、穿著或者聪明才艺,她天生就是鹤立鸡群与众不同,无论她多么刻意压抑自己的表现,她总是无法令别人对她一视同仁。
“芊雅太出色了!”
“来,我们请芊雅为我们示范这个舞蹈动作!”
“各位同学,仔细看林芊雅的动作。”
“林太太,芊雅实在太好了。”
多少钦羡的目光、多少嫉妒的眼神,由于宾士车、由于她的美丽、也由于她的出色,在友伴之中划了一道巨大的鸿沟,从小就这样,即使是上了高中之后,又因身为乐仪队队长,任凭她舍掉宾士车,卸下骄傲的外表也无法跨越那一道鸿沟。
所以,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之后,她也慢慢放弃了,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里,与钢琴、舞蹈、书本为伍,活得有点寂寞孤独。
除了朋友,她几乎是没有烦恼的。
从小,就有不断的倾慕信。为此,林氏夫妇特别小心叮咛:
“芊芊,不要随便和男生交往,知道吗?等上了大学再交男朋友,而且要带回来给爸妈鉴定。”
他们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观察保护著,唯恐掌上明珠被人轻易摘取了。
向来,芊雅都是不为所动的。尽管成打成打的信件寄到学校和家里,她总是交给父母,或大声在众人面前诵念,笑得像个天真无知的小女孩!
唯一的例外是罗飞。
初中时,她首度的学业竞试输给他,便对他特别留意,当初只把他当成学业的对手,不曾有过其他念头;孰料,上了高中之后,几度从同学口中获得他的消息不仅不能忽视反而意外地悬念,而当接到他写给她的第一封信时,心竟狂跳不止。第一次,她藏著信,不敢给父母亲知道;第一次,脸红心跳地读著信,心里雀跃不已。
不过,那份狂喜早已随著目睹罗飞和孙如眉一道在绿园出现市消失殆尽,生平首度,她仔仔细细地把信件黏好,仿佛没拆过一般,按著原址,寄还给寄件人。
后来,几度在路口遇到罗飞骑机车来等孙如眉,她觉得自尊心受到伤害,怨恨自己竟然曾经为一封信而狂喜,竟然曾经为一个那样肤浅的人牵挂过:他考上哪里?成绩好不好?……啊,真是太丢脸了,她不屑地望著他,掩饰内心的刺痛,告诉自己:
“一个这么肤浅幼稚的男生,一个这么无知不知自重的女孩子!”
回到家,闷闷不乐地把自己锁在琴房里,弹了好几个小时的钢琴,偶尔也想掉泪,不由自主却想起罗飞,她觉得羞愧极了,仿佛无地自容。
眼见女儿变得有点忧郁,美伦忧心忡忡地告诉丈夫:
“再过一年就要联考了,我觉得芊芊有点失常,你想是什么原因?会不会是陷入感情困扰?”
“不会吧!”天祥沉思半天:
“芊芊一向听话,她心高气傲,不会轻易喜欢任何人的。再说,她每天上课之外就是在家,你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吗?”
“没有哇!还不是一大堆信件,她都给我看。也没有什么异状。”美伦歪著头想了好久,才说:
“或许是青春期吧,特别容易发愁。暑假我们带她出国玩一趟,好不好?”
“你们母女俩去玩吧,我工作忙,走不开。”
“又是工作!”美伦有点生气,却也无奈。
“老是工作!”
“有什么办法?我也想出去玩一趟啊。老婆,别生气,等我把大陆的厂设好,再设法挪一个长假,我们去度二度蜜月,好不好?”
“你?”美伦假装生气,转过身去。天祥趁势捻熄了灯,半晌说道:
“我们女儿长得那么漂亮,我看愈来愈有得烦恼啰!”
“早知道,生儿子就不必烦恼那么多了。”美伦幽幽地说。
“现在生也来得及呀……”
“呸!”她的嘴唇忽地被堵住,再说不上话来了。
芊雅的父母,恩爱出名。在一圈商场好友当中,鲜有人能及得上。十几年的婚姻,甜蜜如昔,偶尔有一点小吵,却也无伤大雅。
只不过,夫妻相处久了总有烦腻的时候,天祥又不喜到外头逢场做戏,久而久之,难免无聊。
这种偶尔觉得无聊的心情几次向好友康文倾吐,竟引发了康文的记忆,他想起一度听闻一种流行于欧美上流社会的周末豪华派对换妻游戏,怂恿天详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