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开车,颜诏修有一个优点是滕洛寒比不上的,那就是绝不开快车,但这并不表示他们能安全些。当他们一进入滕洛寒的住宅所属的社区时,一辆突然冲出的轿车使得颜诏修不得不紧急煞车,害得两人不约而同地撞上挡风玻璃。还好车行速度不快,再加上两人有先见之明地系上了安全带,否则只怕滕洛寒的脑袋又要开花一次了。
“你没事吧?”颜诏修紧张地问道。活了二十九岁,这是他第一天感觉到有兄弟的感觉,他可不希望才做一天兄弟,就无缘地说拜拜了。
滕洛寒笨拙地揉著头顶,一面疼痛地抱怨道:“该死!你就是要再赚一次开刀费是不是?”
顿时,他感觉前所未有的清醒,所有零乱、消失的拼图自动归回原位。
“怎么了?”颜诏修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有问题。
他看向一脸担忧的颜诏修,冷静地说道:“我想起所有的事了。”
※※※
安若云一直看著闵雨枫忙碌地来来去去,但事实上,现在留风一点儿也不忙,可闵雨枫就是有办法让自己忙个不停;一会儿自愿带观光客上山采高山蔬菜,一会儿又进到厨房帮秀玲阿姨,简直一刻不得闲。虽然大家都舍不得看她每天把自己累得跟什么似的,但是,一见到她闲下来后那副失魂落魄的憔悴模样,他们倒宁愿看她用忙碌来麻醉自己,也不忍去劝阻她。
依安若云看来,以前的闵雨枫是郁郁寡欢,但至少偶尔还会露出欢颜;可现在的闵雨枫则是终日愁眉深锁,如果硬是要逗她笑,她也只是露出淡得几乎无法察觉的笑容。
韩季扬带著一群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走进留风,闵雨枫立刻上前招待,韩季扬见了,只能摇头苦笑,任她去了。
安若云终于看不下去了,她走向韩季扬,一点也不温柔地抓起他的手臂,将他拉到厨房。
“嘿,轻点、轻点!”韩季扬痛呼道。
“哼!”安若云故意不给他好脸色看,但手劲已经放柔了。
“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吗?”韩季扬不喜欢见她生气,立刻陪起笑脸。
“限你今天打电话给你的好朋友,叫他有志气点!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不要每次都把老婆气得往山上跑!”安若云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已经劝过洛寒了,可是这次他很坚决。我看,事情没有那么好解决,不如给他们多一点时间吧。”
“时间!你没看到雨枫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吗?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把自己累死。”安若云简直要被这些男人气死了!一个是笨得要死,一个是净顾著什么男性自尊,明明爱得要死也不肯低头。
韩季扬思索了会儿,点头说道:“好吧,我晚上再劝劝他。”
“什么劝劝他!你这个朋友是怎么当的?如果劝不动就直接去把他押上山,省得拖拖拉拉的。”这男人真是迟钝得可以!
韩季扬好笑地看著安若云,不明白一个女人怎么能这么爱生气。若是闵雨枫,这番话说来必是柔声细气,让人听了打从心里感觉舒服,偶发的娇嗔也会让人心疼不已。而安若云仿佛从来不知温柔为何物——尤其是对他……不过说也奇怪,他就是喜欢她这个调调!
“干什么笑得像个傻瓜?”安若云冷冷地说道。
唉!他注定被她吃死了!
※※※
十一点四十五分。
滕洛寒才一踏进屋里,就听到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大跨步地上前抄起话筒。
“喂!”
“你到哪儿鬼混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我已经打一个晚上电话了,打你的手机也不通,行动电话不开机,带在身上干什么?”韩季扬一听到滕洛寒的声音,立刻劈头骂了一顿。
“原来是你……”滕洛寒的声音顿时变得没劲。
“不然你以为是谁?雨枫吗?”
“季扬,别说了!”他的声音中带著浓浓的警告,他知道韩季扬要说什么,但是他对闵雨枫承诺过,他绝不会上留风找她,打扰她的生活。因为他要她自己想通,一旦她愿意信任他了,自然会回来;在这之前,不管他多么痛苦,都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
“我真的搞不懂你!”他话锋一转:“叶茜容的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滕洛寒冷笑了一声。“她的事与我无关,还轮不到我来解决。”他相信颜诏修已经代他出马了,因为今天颜诏修得意地告诉他,叶茜容这有生之年恐怕不敢再听到“滕洛寒”三个字了。他没问颜诏修是怎么对付她的,因为他一点也不关心,更何况他知道颜诏修会有分寸。
“哦?”
“我想起所有的事了,我跟叶茜容一点关系也没有,所有的话都是她捏造的。”
“真的?那太好了,我去跟雨枫说——”
“不要,不要告诉她。如果她不肯相信我,那说什么都没有用。”这一点他相当坚持。
“你宁愿两个人痛苦,也不愿意她知道真相?”韩季扬简直不敢相信。
“我又何尝愿意?”
“值得吗?为了这一点坚持而赌上两个人的一生?”
滕洛寒无言以对。
※※※
又过了几天,滕洛寒仍是一点表示都没有。这下,连韩季扬也决定等周末人潮一过,就下山捉拿滕洛寒;否则,以闵雨枫一日比一日憔悴的身影,恐怕不能支持到他肯低头认输的时刻。
突然,大厅一阵骚动。
“闵小姐、闵小姐……”
“妈咪!”是小晨的声音。
在屋后的韩季扬和安若云直觉一定是闵雨枫出事了,回到大厅,果然看到闵雨枫昏倒在地;除了小晨之外,旁边围了几名登山的学生。
“季扬,快!把她抱回她房间,我去打电话找医生!”安若云一看到闵雨枫苍白如蜡的脸色,立刻反应道。
医生在半个小时之后终于抵达,这时安若云已经急得差点亲自去接他了。
闵雨枫曾经清醒了会儿,但终究抵不过长期的疲劳,沉沉地又昏睡过去……※※※
三个多月了……闵雨枫睡到下午才醒过来,她轻抚著平坦依旧的小腹,眼中忍不住盈满泪水。想到医生早上告诉她的消息——她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
这三个月以来经过了那么多事,她一直专心照顾著滕洛寒的伤势,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更别说孕妇必须注重营养、休息那一类的琐事了。到了留风,她更是把自己累得没时间思考、没时间休息;每每到了半夜,才倦极地睡去。
或许生命之神觉得对她的嘲弄还不够吧,让她在离开了滕洛寒之后,才知道自己怀孕的事。他们原本可以幸福快乐地迎接这个孩子的到来,然而,这个必然的美丽远景却因为叶茜容的介入而告破灭。
幸与不幸,原来只在一夕之间……她一直出口问是不是对滕洛寒太严苛了?她常常想起离开那天,滕洛寒痛苦的表情。在他正要重新起飞的时刻,在他最深爱她、最依赖她的时刻,她却选择了离开他……她曾经以为他的失去记忆是他们婚姻重新开始的契机,没想到叶茜容的出现又让他们脆弱的关系面临瓦解。她第一次发现,怀疑自己的丈夫背叛自己,原来是件这么痛苦的事。或许孩子不是滕洛寒的,或许滕洛寒并没有对不起她,但是,现在都已无从证明了,而叶茜容怀孕却是事实。
或许这孩子也是对她的补偿,让她可以再次感觉新生的喜悦,以后她就不只是为她一个人而活了,为了这个刚刚成形的小生命,她必须保重自己。
他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滕洛寒和小晨一定希望是女孩。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一个像她也像滕洛寒的女孩。
要不要告诉他?
他一定很高兴……也会感慨命运的无常吧!
或许,明天就打个电话给他,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
“喂……”滕洛寒无力地接起电话。
滕洛寒忙了三十个小时没睡,就为了准备今天对冠伦建设所做的简报。虽然只是个“简报”,却是决定冠伦建设是否确定与洛扬继续合作的关键。因此,他不得不振作起精神,为公司打一场漂亮的胜仗,而非为他自己。事实上,他已经不在乎自己是否接手了。
结果,冠伦建设方面对他们目前的进度非常满意,并且对滕洛寒的构想赞不绝口,毫不保留地表现出对他的支持,并将给予洛扬百分之八盈余的优惠利润。
这对一个初具规模的设计工作室而言,可是一剂强而有力的强心针。以冠伦建设以往的销售纪录估算下来,洛扬得到的设计费几乎可以支撑他们往后三年所有的开销;换句话说,他们以后将有更优厚的条件、更弹性的空间,可以选择合作的对象。而就现实面来说,顶著与冠伦建设合作的金字招牌,他们以后的竞争比稿,可以说将是无往不利的局面。
不过,他没有一丝的兴奋,只有深深、深深的疲惫感。
正在他想好好休息、好好让自己沉淀一下时,恼人的电话声却响起了。他知道绝不会是颜诏修,因为颜诏修知道他现在正处于非常时期,不会这时候还不识时务地打电话来烦他。
唯一的可能是韩季扬。
“滕洛寒,你还是不是男人啊?把老婆气得往山上跑,自己却在那儿逍遥到三更半夜才回家!如果你不想要这段婚姻就干脆点,手续办一办让雨枫自由,不要让她在这里每天过得像行尸走肉一样!”出乎滕洛寒意料之外的,电话那头不是韩季扬,而是对他一向不理不睬的安若云。
“……安姊?雨枫怎么了吗?”他吃惊得许久才反应过来。
“哈!现在才知道要关心吗?我告诉你,你尽可以不理人,再过几天,等你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老婆的时候,就可以准备上山收尸了。”安若云气得口不择言。
一直站在安若云身边的韩季扬听不下去了,于是接过电话。
“洛寒——”
发话权又被安若云抢走。
“滕洛寒——”
“够了!雨枫究竟怎么了?你说清楚!”滕洛寒急得命令道。
他一听到闵雨枫过得不好,一颗心就像被悬在空中,急著想知道详细情形,而这对冤家竟然还在那儿抢著说话。
“终于知道紧张了是不是?来……”安若云的声音忽然变小。
滕洛寒屏息听著,却听不出个所以然。
“安姊?”
“爸爸……”
就在滕洛寒几乎疯狂的时候,竟然听到小晨怯生生的叫唤,顿时心中涨满无限的疼爱与愧疚。
“小晨……怎么还没睡?妈咪呢?”他感动地问道。
“妈咪好可怜,医生伯伯来帮妈咪打针,妈咪一直睡,都不能下床……”
滕洛寒的心猛地揪紧。
“没事,妈咪不会有事的。你叫姑姑带你去睡,爸爸马上到!”
“真的?没骗我?”
“当然,你要乖乖的,知道吗?把电话挂上,爸爸要过去了。”
滕洛寒一挂上电话,不顾一身的疲惫和狼狈,穿了一身皱巴巴的西装,拿了车钥匙就跑,心里在乎的只有闵雨枫的病情。占据在他心里达几个星期之久的信任与尊严,不知何时已然悄悄退位。
※※※
“你是干什么的?”
一个低沉、富磁性的嗓音如是问道。
“对不起,借过,你挡住我的路了。”
他又说了。
他是谁?
滕洛寒……她大学四年的室友。他了解她、照顾她,每次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会出现。她的学长……专属于她的学长。
在她毕业之后,他们结婚了——她以为自己一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孩子。
如果这是一场好美、好美的梦,她宁愿不要醒来。
可是,男孩子结婚后就变了,不再温柔多情,不再是那个深情呵护她的大男孩了,他……甚至背叛了她!
不!一个声音在她的心里呼喊,不可能!是她误会他了,他不可能会背叛她。
他爱她,好爱好爱!她第一次离开他的时候,他始终没放弃她;她第二次离开他的时候,他没有阻止她,但是他的神情好痛苦、好痛苦……她不忍看。
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痛苦?难道是她误会了他吗?是她没有给予他足够的信任?
但是,现在后悔来得及吗?他是不是已经对她绝望了?
如果可以,她愿意说一千句、一万句的道歉来换回他的一句“我爱你”……闵雨枫渐渐醒转,她没有睁眼,只是怅然若失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一手拭去眼角残余的泪水,然后抚著平坦的小腹,试著让自己再度睡著。
忽然,身体周围扰动的气流让她警觉,这种熟悉感是她不会错认的……她猛地睁开眼睛,害怕这种感觉一闪而逝,只是她自己的幻觉。
滕洛寒憔悴的神情映入她的眼帘。
“洛寒?”是梦境成真吗?为什么他看起来还是那么痛苦?
她稍微撑起自己,但滕洛寒却已经一个箭步上前,跪在她的床边,担心地轻压她的肩膀,不让她起身。他眼中似乎闪烁著些许的光芒,但逆光的他让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对不起,吵醒你了,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待闵雨枫轻轻地摇了个头,他才又说道:“你睡吧,我只想静静地看著你,这样就够了。”
乍见她苍白娇弱的丽颜时,他的心为之一痛;分别不过两个星期,怎么她会变得如此让他心折?虽然他自己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却不至于像她这样一病不起。
从他进到房里,便一直静静地看著她。他知道她似乎睡得不太安稳,却也不敢上前抱她、安慰她,为她赶走她的不安。
直到现在……他将头埋在她的枕边,满足地感觉她的气息。
闵雨枫忍住盈眶的热泪,伸手轻抚他浓密的发丝,喃喃地说道:“你真的来了,我好想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滕洛寒闻言,感动地抬起头。
“不……是我太笨了。”
闵雨枫细细地端详他疲倦的神情,伸手抚平他前额的皱纹。
“你看起来好累,留下来陪我,好吗?”
滕洛寒勉强笑笑,起身绕到床的另一边,和衣躺下,一手温柔地拥著她。
“睡吧……”
这一夜,两人睡得特别沉稳,往日的鬼魅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滕洛寒醒来,闵雨枫已经不见了。他焦急地到处找、到处问,终于,他在果园里找到她。
看到他一脸焦急的神情,闵雨枫不禁笑了开来。
滕洛寒讶异地看著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不一样,像是笼罩在一种光芒里,让她格外美丽、格外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