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闵雨枫第一次见到她,细细打量了一下,不禁赞叹她脸上的浓妆,几乎把她的五官做了最极致的强调。
一个孕妇还能这样浓妆艳抹,倒是不容易。
滕洛寒原先是一副疑问的样子,他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一个艳丽的女人;但继而一想,脑海里忽然浮过另一张脸、另一副身材,有点相似,却又不太相同……“洛寒,你敢说你不记得我了……”叶茜容开始心碎地啜泣。
“这位太太,我的确不认识你——”忽然,他确定自己认识她了,她无助啜泣的模样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你是——”
“叶茜容。”闵雨枫冷静地接道,她看了滕洛寒一眼。“看来她可能有话要说,我们还是进屋里谈吧。”
叶茜容梨花带泪的脸上闪过一抹得意。
进到屋里,闵雨枫先是带著小晨回到他的房间。
“爸爸、妈咪有话要说,待会儿再带你去公司,你乖乖地待在房里,好不好?”
小晨敏锐的心灵似乎也感觉到有些不对,乖乖地坐到床上,不敢吵闹。
闵雨枫放心地下楼,却见到叶茜容抱住滕洛寒,正伤心地偎在他胸前啜泣著,而后者却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雨枫。”他看见她下楼的身影,脸上浮过一阵夹杂著松懈和惭愧的笑容。
“说!滕洛寒,你到底要不要对我肚子里的孩子负责?”叶茜容爆发了。
滕洛寒一把推开她。
“叶秘书,你不要胡说……”他严正地否认。
“你还敢否认!你不记得当时你还说过要向我负责,你要我辞职,你说你会照顾我,结果呢?孩子现在都七个多月了,你却一直避不见面……你怎么能这样欺负一个无助的女孩子……”
闵雨枫算算时间,的确与当初她打电话来骚扰她的时间相同。她面无表情地看向滕洛寒,不知道他会如何解释。
“我真的不记得……”滕洛寒看著闵雨枫的表情,忽然了解连她也开始怀疑他了。
“叶小姐,请问你怎么证明孩子是洛寒的?”闵雨枫一迳保持著冷静的口吻。
“证明!还要怎么证明?我都把身子给他了,你还要我怎么证明?你分明是不愿承认你丈夫变心的事实!”
她转向滕洛寒,楚楚可怜地说道:“洛寒,你说会和她离婚的,你说你爱我,只有我能给你快乐,因为她——”她指向闵雨枫。“是个乏味的女人!”
滕洛寒仔细看著叶茜容的脸孔,忽然确定自己不可能和这个女人有任何关系。他不知道自己如何能这么肯定,但他就是知道;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深爱闵雨枫的事实一样,他不知道原因,但他就是知道。
他看向闵雨枫,眼中清明得没有一丝罪恶感。
“雨枫,你相信她说的话吗?”他沉著地问道。虽然他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但是他真的希望闵雨枫能毫无条件、毫无理由地信任他。
“一个字都不信。”闵雨枫还是淡淡地说道:“可是,她怀孕的事不假;而这一点,你无法澄清自己的清白。”
滕洛寒失望了。
“你知道我不能证明……或许我永远都无法证明,我只在乎你是否信任我。”
闵雨枫凝视著他,看见他眼中的希望和……失望。她又看了叶茜容一眼,摇摇头抱歉地说道:“我很抱歉,我不能强迫自己毫无理由地相信你,我要事实。”
叶茜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她不能忍受被忽略。
“你要事实,我告诉你,这就是事实!”她指著自己的肚子。“事实是你丈夫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那个女人带著你丈夫的孩子就站在你面前!你不要死占著滕太太的位置不放!”
滕洛寒一把抓住叶茜容的手腕,冷冷地说道:“嘴巴放干净一点,你尊重一下你自已!如果你想要自取其辱,那我可以奉陪到底,但是你没有资格出口伤害雨枫!”他握著她的手没有一点怜香惜玉之情。他转向闵雨枫,压抑地说道:“我可以给你事实,只要你给我一些时间。她说孩子七个多月了,我不能证明孩子不是我的,但是科学可以;等孩子一生下来,我就带他去做DNA化验,我敢说孩子绝对不可能是我的!”
叶茜容的脸倏地刷白。
“DNA化验只能证明孩子是不是你的,却不能化验出你有没有占有过我的事实。”
滕洛寒听出她的语病,他扬起眉毛讥诮地说道:“你是承认孩子不是我的喽?”
叶茜容突然扑向闵雨枫。
“都是你!我不会放过你的!”
滕洛寒在她得逞前早已将她拦下,然后厌恶地往旁边一甩,像是碰到她会脏了自己的手似的。
“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样子,这里没有你动手动脚的分。”他的语气中带著浓浓的警告。
从此刻起,他对自己的评价大为改观。他从来不以为自己是那种打女人的男人,此生仅有的几次说话刺伤闵雨枫,已经让他后悔得无以复加了;没想到一面对叶茜容,他竟然有想狠狠打她一巴掌的冲动。不,一巴掌还不够!
她竟敢打闵雨枫的主意!
还好她没伤到闵雨枫一丝一毫,否则滕洛寒绝不轻易饶过她。
“好!好!你要等生下来,那我就跟你耗!既然你不给我留下一点尊严,那我又何必仁慈?”她故意眨眨眼睛,向闵雨枫露出若有深意的笑容。“雨枫姊姊,这三个月的时间,你就好好地伺候洛寒吧,我知道他的需求量可是很大的……不过,过了这三个月,我们可要共享喽!”
说完,她聪明地趁滕洛寒爆发以前转身就走。
同样是女人,她知道那番话绝对会让闵雨枫生不如死。离开滕洛寒是迟早的事,虽然她清楚这么做对她不会有什么好处,但是她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这一趟前来,虽然她不能如愿地为自己、为孩子找到一张保险单,但是能破坏掉这样一个幸福的家庭,也算收获不少。
当她还是滕洛寒的秘书时,她就一直想拥有他了。这么一个有魄力的男人,任何一个女人都会为他心动,更何况她成天和他在办公室里朝夕相处。但他却可恶得连正眼都不看她一眼!在她终于下定决心引诱他之时,他不但严正地拒绝她,还将她羞辱一番,害得她在洛扬没有立足之地。
今天,就算是对滕洛寒的报复吧!
叶茜容走后,滕洛寒和闵雨枫仍是无言地站在原地,没有人试图开口。
叶茜容临走的那番话的确得到她想要的效果了。闵雨枫一迳苍白著脸,忽然觉得自己好傻!过去三天的快乐时光,像是鬼魅对她的嘲笑……一想到,就让她痛心、羞愧得无地自容。
良久,滕洛寒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是不打算相信我了,是不是?就凭一个陌生女人的话,你就定了我的罪?”他看出闵雨枫内心的煎熬和痛苦,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心疼得多,还是痛心得多。
“你能给我一个让我足以相信你的理由吗?”她反问道。
“如果以后又有一个像叶茜容这样的女人上门吵闹,是不是你都宁愿相信她们,而不愿意相信我?”他痛心地问道。
闵雨枫振动了一下。
“我不以为我能受得了任何一次。”
“所以呢?你有什么打算?”滕洛寒不想再说什么了。他不再试图解释,也不想出言挽留。
“你肯让我带走小晨吗?”闵雨枫羸弱地问道。
滕洛寒感觉自己的心抽痛了一下……他当然不能让她带走小晨,失去她已经是极大的痛苦了,再失去小晨,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够活下去。
“带走吧……我相信他跟著你会比较好。”他终于忍著痛苦说道,因为他知道闵雨枫绝对受不了没有小晨的日子。
“我会先回留风,再想想未来要怎么过下去。”闵雨枫不敢相信,竟然会有这么一天,她和滕洛寒如此平和地谈论著分开的事。这曾是她梦寐以求的,却不知道来临的时刻竟是如此痛苦。
而昨日以前的快乐,又是如此近得几乎伸手可及……这不是生命最吊诡之处吗?
先给了人快乐,习惯了快乐,再狠狠地将人推向痛苦。
“这一次我不会去打扰你,但是,我会在这里等你,这是你的家,这里永远欢迎你回来……”滕洛寒几乎痛苦得无法说下去。
说罢,他转身走向门外。
“你要去哪里?你不去看看小晨,向他解释吗?”
他苦笑了一下,不以为自己忍受得了再见到小晨可爱的脸,再听到他用稚嫩的声音喊著他“爸爸”……他不发一言地离开,连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儿。
闵雨枫踏著沉重的脚步上楼,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没有一点想哭的冲动。一切像是时光倒流,她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带著懂事得不哭不闹的小晨离开……那天,滕洛寒没有去公司,他开著车在路上漫无目的地绕著。他还是像车祸以前一样爱开快车,只是市区毕竟不容许他如此嚣张。
他开著开著,忽然看见不远处的仰恩医院大楼,想起了昨晚和闵雨枫的谈话。
颜诏修——他的弟弟……他停好车,直接走进医院,上到七楼的办公室,敲了门后不等回应,直接开门进去。
正埋头研究病历的颜诏修惊讶地抬起头来,用酷似滕洛寒的冷静眼神打量著他。
“为什么救我?”滕洛寒压抑地说道。
颜诏修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又是另一个像极了滕洛寒的地方。
“你宁愿死,也不想活吗?有趣!不过至少比临死的人渴望奇迹出现来得容易。”
“如果要救活我,为什么不一并把记忆还给我?”与其说他在质问颜诏修,还不如说他在质问老天爷。
“不要把事情怪到失去记忆的头上。”颜诏修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脱下白色制服,率先走向门口。“想不想去逛逛,或是喝一杯?”
滕洛寒求之不得,但是他不想一个人这么做。他怀疑自己过来找颜诏修,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伴。
颜诏修看了滕洛寒的情况,决定开自己的车。
“‘她’好吗?”滕洛寒忽然问道。
颜诏修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转头看著前方的路面。
“你说的‘她’是你的亲生母亲?”
滕洛寒苦笑了一下。
“母亲……好陌生的字眼,爸从来不准我提到她,也不准我说这两个字,我甚至忘了‘妈妈’这两个简单的音节念在嘴里是什么感觉。连你我都记不得了,只记得她是把你抱在怀里离开的。”
“妈却总是谈著你们的事,她一直说你有多乖、多可爱,你会是一个多好的哥哥。她要我将来成功以后,一定要回家让那个不承认我的父亲以我为傲,一直到她去世以前,她还是这样想。她不知道,那个赶她出门的男人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死于车祸,死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是他的新婚妻子……我好恨他,所以妈一去世,我就把‘滕诏修’改成‘颜诏修’,一直到现在,以后也是一样。”颜诏修苦涩地说道。
“她”死了……滕洛寒忍不住眼眶一热。在他三十二年的生命中,有二十六年是没有这个母亲的。他有时会想起她,却从来不带有一丝感情,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他的母亲一直惦记著他……而他,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要找她……“你恨我吗?”滕洛寒直接地问道。
颜诏修沉思了一下,淡淡地答道:“我以为我恨。”
滕洛寒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心中忍不住涌上一阵汹涌的情感。在他失去妻子的同一天,重新获得了一个兄弟。
颜诏修看了滕洛寒一眼,忽然有了幽默感:“至少现在你是那个痛苦的人,而我不是。”
滕洛寒也忍不住笑了。
“有没有爱过女人?”
颜诏修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潇洒地说道:“很多,但她们爱我比我爱她们得多。”
“那是因为你没有真正爱上,到时候你就会了解了。”滕洛寒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哦?我倒想尝尝。”此话不假。多年以来,不管对感情、对工作,他始终抱持著游戏人间的态度,没有一个人、一件事能让他定下来;或许,让他遇个能让自己死心塌地的女人也不错。
“会有机会的……”
忽然,滕洛寒觉得耳朵一热,他有种异样的感觉……或许可以称之为手足间的心灵感应吧!
“你怎么知道爸死了的事?又怎么知道他是和他的新婚妻子一块儿出车祸的?”
颜诏修耸耸肩。
“这很容易——我有一些这方面的朋友。当医生就有这个好处,当你尽力救了一个人的生命后,大部分的人都会抱著感激的心态——不像有些人……”他若有所指地看了滕洛寒一眼。“所以啦,不管我有什么要求,基本上他们是不会拒绝的。”
滕洛寒的直觉果然没错。
“所以,是你叫人去对付鸿图设计公司的?”他知道绝对是如此,他只是想听颜诏修证实罢了。
“对付?别说得那么难听。只是我听到那些不利于你的流言以后,想知道你惹到了什么样的角色,所以啦,我请几个朋友帮我一个小忙。不过,我朋友发现他们更阴险的一面,他们看不惯,就决定给鸿图一点小小的警告。”颜诏修还是维持那副淡淡的态度,根本不知道这些话让滕洛寒有多吃惊。
“鸿图有什么更阴险的一面?”
“你不会不清楚吧?”他好笑地看了滕洛寒一眼。“这十几年来,鸿图一直非法收受包商的回扣,而且数目大得惊人,冠伦是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对他们起疑的公司,其它公司都一直被蒙在鼓里;当然,现在他们都知道了。据我所知,你当时就是发现了一些不堪的内幕才离开鸿图的,没错吧?”
“连这个你都知道,你的朋友究竟是谁?”
“‘铁面煞星’蓝剑儒。”
“他是?”
“他带领了一个有警察特种部队之称的特警小组,专办棘手的大案;而且,没有直属长官,接不接手完全凭‘铁面煞星’的意思。一般的警察单位也有一个默契存在,只要是‘铁面煞星’接手的案子,其它单位立刻无条件即时退出。”
滕洛寒听得目瞪口呆。
有一点雨枫说错了……他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以他这个兄弟的交游看来,绝对不会有需要他帮助的时候。
不过,他得承认,有弟弟的感觉还算不错。
那天从下午到晚上,他们到PUB里喝个酩酊大醉。颜诏修真的颇够意思,只是坐著静静地听他说,既不劝他,也不骂他,沉默地陪著他喝下一瓶接一瓶的酒;一直到滕洛寒觉得喝够了,起身准备离开时,他才缓著起身,硬是要送滕洛寒回家。滕洛寒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不能开车,也就不跟他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