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然无情的下著。
身体被冰冷的雨水冻得疼痛、僵硬,但已经心痛得失去感觉的楚楚,根本就没注意 到失温的寒冷,她只是茫然、没有方向的往前走……“楚楚!你怎么不撑伞,让雨淋成 这个样子?!快,跟我上楼去!”
突然间一个声音骤然响起,敲醒了楚楚迷蒙的意识。
抬起头,透过被雨丝朦胧了视线的双眼,映入楚楚眼帘的,是苏珊那双关切的眼神 。
原来自己在无意识间,竟然走到酒店楼下来了。
苏珊拉著楚楚上了楼,急切的拿条毛巾擦干楚楚身上的雨水,还一边唠叨的念著: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也不知道要避避雨,看!你都冻僵了,雨淋久了,可是会生病的 !”
听到苏珊的关怀话语,让楚楚想到一周前已经过世的母亲……突然间,眼泪再也控 制不住地倾泄而下——她无力的跪倒在地,哭得悲切,连身体都无法控制的不停颤抖… …看到楚楚哭成这副模样,苏珊也被她吓了一跳。
“楚楚……你别哭啊,告诉苏珊姐发生什么事了?有天大的事,我都会帮你的,别 怕。”苏珊轻拍著楚楚的背,轻声的安慰她。
苏珊轻柔的安慰,像亲人一样,温暖了楚楚寒冷的心,让此时此刻已经脆弱无比、 却独自承受了太多委屈的她,几乎崩溃。
哽咽著,楚楚把自己所发生的事全告诉了苏珊母亲的骤然过世、她被退学、以及那 个伤害她至深的男人……一边听著楚楚的叙述,苏珊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希望能给她一 点安慰。
“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坚强一点,你死云炉J母亲才不会为你担心呀。”用衣袖试 著擦去楚楚流个不停的泪水,苏珊鼓励楚楚。“至于靳岩……如果你真的爱他,就再去 解释一次!也许这一次,他会相信你也说不定……”
睁著哭红的双眼,楚楚沉默的摇头,苍白的脸孔消瘦得教人心疼。
“那,你以后要怎么办?”看到楚楚憔悴的样子,苏珊不忍地轻问。
楚楚的模样忽然让她想起往事……那一段让她不堪回首、多年来麻痹自己、用尽最 大力气试图遗忘的往事。
“我也不知道……我只想离开这个地方,越远越好,也许时间一久我就能忘记他… …”望著远方,楚楚没有焦距的眸光显得涣散。“只是我的心还是好痛……”宛如一缕 幽魂,她没有温度地道,红肿的双眼,再一次不受控制的垂下成串的泪珠。
“傻孩子……”苏珊屏住呼吸,喃喃地叹息。
眼见楚楚的痛苦,她又能帮上什么忙?
抱住流著泪的楚楚,苏珊世故、坚强的眸光慢慢变得迷离……夜已深,窗外的雨依 然无情的下著。
★★★
连日来阴雨绵绵,不但空气潮湿、四周还弥漫著一股霉味。
这见鬼的雨像是永远也下不停似的,让靳岩近日来的心情也糟的一蹋糊涂!
这几天他成日板著脸、对于工作上的要求更加严苛,阴沉、严肃的模样,让向来就 敬畏他的公司员工更是战战兢兢,生怕有个闪失,就得回家吃自己。
“王秘书,楼下有一位女士——她自称是总裁的母亲。”
楼下的总机小姐,突然打分机上来。
“总裁的母亲?”向来精明能干的王秘书,也呆了半晌。
“你你等一下。”
犹豫了半刻,王秘书挂了分机,按下总裁室专线“靳先生,有位女士她……”拨通 电话,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冷酷声音后,王秘书简短的把来者的身份简述了一遍。
然后就是长达三十秒的沉默。
听不到总裁的回话,向来镇定的王秘书,平稳的呼吸开始乱了节拍。
近来办公室的气氛处于低气压状态,王秘书开始后悔,刚才应该立刻把这种奇怪的 事挡掉,毕竟最近奇怪的事太多了!
上一回让那位“楚楚小姐”进了总裁室,才刚被靳先生臭骂过一顿,奈何她敢说敢 言的天性注定当愚公,上一回的教训不远、这一次她又义不容辞地当了二百五。
电话那头忽然有了回应。
“请她进来。”
这如同天籁般的冰冷声音解救了濒死的王秘书。“是。”
按回分机,她连忙吩咐楼下的总机小姐。
★★★
苏珊一推开门,就看到总裁的皮椅是背向她的。
好些年了……她曾经想过,未来若有机会再跟她的“儿子”见面,她会鼓起勇气、 还是临阵退缩?
楚楚曾说过,靳岩恨自己的母亲,所以他不相信天下的女人——这么多年过去,当 年狠心离开……是她欠他的。
就算不是为了楚楚,她也要确定她儿子的幸福!
望著靳岩僵硬的背影,苏珊轻叹口气,颤抖的开口唤道:“岩——岩儿。”
听到她的呼唤,靳岩迅速的将椅子回转过来,他冷眼看著眼前的女人说道:“岩儿 ?”他冷笑,严厉、冷酷的眸光盯著前方那紧张的妇人——“你没有资格叫我的名字! ”他冷冷地道。
眼前这艳丽的女人脸上虽然画著浓妆,身材也较从前丰腴,但是靳岩仍可以一眼便 认出,她就是当年抛下自己和父亲,跟别的男人私奔的“母亲”!
“好……”咽下喉头的苦涩,苏珊委婉地道:“我、我今天来是有些事……”
轻蔑的扬起峻眉,靳岩冷漠地看著妇人。“过了这么多年,我不认为我们之间还有 交集!总不会是你的男人没钱,想回头来要钱吧?!”他语带讥讽地嘲谑。
呆了半晌,苏珊垮下脸,美丽却沧桑的脸孔泛起一丝苦笑。“当年的确是我对不起 你,但我是有苦衷的——”
“苦衷?丢下事业失败的丈夫和幼子,跟著有钱的男人跑了,你会有什么苦衷?”
“……你爸爸是这样告诉你的?”沉默了几秒后,苏珊平静地问。
“事实不就是如此?!”他冷笑。
“不是……”屏住气,她到今天才知道,她亲生儿子有多恨自己。“当时你年纪还 小,你不明白……我的确是跟别人走了,但那是因为我已经受不了,那么多年来你父亲 给我的折磨与凌辱,才会选择离开他。我原本想带你一起走的,可是当时他又不肯让我 带你走……”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鬼话?”撇撇嘴,他的表情更阴鸷。
“不管你相不相信,事实确实如此。你爸爸事业根本没有失败过,我跟的那个男人 ……他只是家里的司机。”
“你想问,我为什么要那么下贱,跟一个司机私奔是吗?”因为泪,苏珊脸上的浓 妆开始糊了。“你爱过吗?岩……靳先生?如果爱一个人,你会让她寂寞、痛苦、生不 如死吗?”
“不必再说了!我没有兴趣再听下去。”靳岩的表情僵硬,刚冷的线条几乎冻成寒 霜。
“你误会我没关系……”一时之间,苏珊也不打算再解释下去,因为她今天来的目 的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楚楚。
擦干脸上的泪,苏珊深吸一口气,才往下解释。“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让你知道事 实的真相。我看过周刊报导了,关于楚楚……你误会她了。”
靳岩冷淡的开口。“你怎么会知道楚楚的事?你认识她?”
“你忘了?那天你在酒店带走楚楚,她——她是我酒店里的公关。”
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这两个贪钱的女人竟然会搅和在一起!
靳岩冷笑。“果然物以类聚,贪钱的女人都会沦落到那种地方上班。”
“你怎么想我都不要紧,但楚楚是个好女孩,别这样伤害她!”苏珊激动的说道。
“人都在酒店陪客,和客人谈价码了,还谈什么尊严?”他嗤笑。
“你不明白,楚楚当时会到酒店上班,是因为她母亲得了重病,需要一大笔医药费 。但即使是在这种地方上班,她还是洁身自爱、单纯的像一张白纸!要不是因为楚楚的 母亲急需一笔钱动手术,她才不得已要把自己卖了,好支付她妈妈的手术费用。”
靳岩脸上的线条没有因为这番话而柔化,冷峻的面孔更显得阴晴不定。
他阴沉地质问:“当天,她确实在酒店跟白雄谈价码——”
“没错!白雄这个客人也是我出面帮她介绍的,”苏珊打断他的话。“楚楚不想这 么做的,但是她身不由己。还好,当天你突然出现,带走楚楚,否则她就会毁在白雄手 上了。”
靳岩冷著脸,一声不吭。
苏珊垂下颈子,幽幽地叹息。“你可以不相信我,我只求你……用你自己的心去看 你爱的女人,别因为误会……而失去了她。”
说完该说的话,苏珊深深的看了靳岩一眼,然后才不舍地转身离去。
不管靳岩能不能听得进去,对她而言,能在多年后鼓起勇气来见自己的儿子,这已 经是了了她平生的心愿……再也没有遗憾了。
靳岩阴沉的坐在皮椅上,没有注意到苏珊离去的动作。
他爱的女人?
这句话竟然刺耳的让他……心痛?!
“她”对自己的辩解,他就算愿意相信,但毕竟父亲已经过世,根本死无对证—— 即使她说的是真的,他也无法立刻接受这种事实!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段失去母亲、被亲人抛弃的痛苦岁月!
但是楚楚……因为母亲生病,才不得已沦人酒店,而不是自甘堕落?
这,就是她转变的原因?
“王秘书,找石隽过来,立刻!”
切断通讯钮,靳岩阴鸷的脸孔掠过复杂的寒光-此刻,他脑海中蓦然浮现出楚楚那 张美丽、纯真的脸庞,再想到她深情的凝视、以及下著大雨那一天,那一番宛如垂死挣 扎的痛苦告白……他刚硬的脸孔再一次僵住。
如果需要证据的话他会证明她的不贞和下贱。
第十章
一年后东部有个临海的小渔村,当地居民约有了两千人,一般多是靠捕鱼维生。
在这民风纯朴的地方,有一间小小的白色小屋,就静静的坐落在离镇上约十分钟车 程的海边。
走近一看,所谓的白色小屋,外墙的漆都已经斑驳脱落,进到屋内,简单的桌椅摆 设,更是让人觉得寒怆万分,还好墙上、桌上置了许多贝壳及编织艺品,这让小屋增添 了不少特别的风情。
这里就是这一年来,楚楚安全的避风港。
一年前离开了台北以后,楚楚一心只想远离所有的痛苦,所以她来到了东台湾,这 个偏僻的小渔村。
为了生活,她开始帮渔村的小孩补习。讨海人家总是比较清苦,因此她收的补习费 也仅仅只够糊口而已。
但是每每只要看到一张张认真的小脸,背负著他们父母望子成龙的期待,她就更加 努力的教著孩子,希望他们都能累积筹码、将来能有脱离讨海生涯的机会。
虽然生活过得清苦,但是这儿浓浓的人情味,已经可以弥补所有的缺憾,对楚楚而 言,这一年来物质上虽然贫乏,精神上却找回她曾经失去的……“楚老师!”
外头老远就听到张大婶的叫声。
打开门,楚楚没见到那个预期中的小身影,她担心地问:“大婶,点点呢?”
点点,是楚楚这一生中最亲爱的宝贝。是一年前,老天爷在她最彷徨无助的时候, 送给她的礼物。
“点点在我家啦!我不敢把她带回来。”张大婶赶紧合上大门,还一脸神秘地朝外 头打探了两眼。
楚楚帮村里的孩子补习时,点点就交给张大婶照顾。
“发生什么事了?点点她……”
“她没事啦,她在我家,我都给她照顾的很好,”一口台湾国语的张大婶急忙解释 。“因为最近村子里来了很多陌生人,我感觉给它有点奇怪,所以喔——啊对啦,你自 己也要小心一点,他们也问很多你的事咧!”
“陌生人?”
“素啊,有好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最近常来我们村子,也不知道做什么的,东问西 问,还问很多你的事——”
“我的事?”
“嗯,”张大婶猛点头,神秘的压低声音跟楚楚耳语。“而且还问很多你和小点点 的事,我都没有跟他们说喔!”
张大婶的话,让楚楚的背脊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是他吗?
他知道点点的存在了吗……“楚老师?”
张大婶叫了好几声,楚楚才回过神。
“啊你怎么了?”
“我没事……”握住张大婶的手,楚楚请求她。“大婶,麻烦你,让点点在你家住 一晚好吗?”
“啊?”张大婶瞪大了眼睛。“好啊,那有什么问题!”
“谢谢……”
现在的她心好乱。
这一年来,点点的存在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一年前,靳岩伤她伤得太深。如果不是因为点点,最亲爱的母亲在她最脆弱的时候 离开自己,她已经完全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可也许……也许是她太敏感了!毕竟他厌恶自己、轻贱自己他不会要一个下贱女子 生的孩子……纵然,这孩子是靳岩的亲生骨肉。
★★★
湿冷冷的空气凝结在强化玻璃上,形成层层的白雾,教人看不清窗外世界的真实模 样。
靳岩寂然的站在窗前,凝视著浑沌的窗外景色,而手上香烟燃起的烟圈不停的住上 窜升,缓缓地飘过那张严肃、冷凝的峻颜。
靳岩看起来已不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残留在他脸上的只是一层、又一层的疲惫和 孤独。
桌上一叠报告,最上页的封面上,挟了一张女人的照片。
照片中的女子长发飘逸、浅笑吟吟,笑容中却掩藏了一抹淡淡的忧郁……那叠报告 ,是石隽给他的资料。
报告内容,详实地解释了楚楚的家庭、以及她到酒店上班的原因。
眯起眼,靳岩神色复杂地盯著那厚厚一大叠报告。
该死的!
为什么调查的结果,跟他的预期有这么大的出入?!
事实的真相还原,她的无辜,像在控诉他的残忍和……愚蠢。
石隽掌控全世界最大的黑帮,想调查一个小女人的生平,简直易如反掌,资料来源 绝对不会有误。早在半年多前,他已经拿到这份完整的调查报告书。
半年多前,他就已经知道白雄到酒店买下楚楚、以及在周刊上自曝结婚消息等等都 是白雪搞的鬼!
他竟然愚蠢的被一个贱女人利用!
五个月前,靳氏已经开始在台湾产业界全面封杀白家,以靳氏资产在全球的实力、 以及台湾政经界的权势,前后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让白家彻底破产、一败涂地,永 无翻身的余地。
这都是白雪咎由自取、白景福纵容子女作恶,一切怨不得人!
想到这里,靳岩自嘲的牵动了下嘴角——一切真的全都是白雪的错吗?
这些日子以来,心痛一样在惩罚他……事到如今,他才弄清楚,他到底失去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