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嘛……”潋滟笑笑,摇摇头。
传说中那五位新娘所带的陪嫁在新娘死后一律陪葬……全部烧成灰烬。那个战鬼” ”她的丈夫””说得冷酷:﹃这些人不是来陪他们的公主的吗?那就陪到地狱去好了。 ﹄这是传闻……但是……虽然她不一定会死……虽然海民们也提过要派一些人跟著来照 顾她……***
“但是,副岛主……”长年跟在母亲身边的总管焦虑地说:“你这次是要远嫁他国 。不说其它的,光是你孤身一人前去,我们就无法安心啊!”
“龙叔……”她看看身边的长者,看看母亲。妹妹被屏在门外不得入内,却也能从 窗口看见她不安的身影在庭院里来回踱步。她还是摇头,“不。我一个人就够了。”
一看便知是粗犷的热血男儿。总管暴跳如雷,“那怎么可以!谁知道那个恶鬼会怎 么待你!那些大陆的人一个个阴险又狡滑,你孤单一个,要是被谁欺侮了,他们也不会 帮你的!”
“龙叔你偏见太深了。”她忍不住要笑,“大陆的人也是人,人都是能谈话、能思 考、能体谅别人的。”
“那是你太天真了!你孤孤单单一个人,如果你的丈夫不把你看在眼里,那还有谁 会在乎你这个远方岛国来的新娘?帮助你要是没好处可拿,他们才不会管你的死活呢! ”龙叔愈说愈快:“而你那个丈夫已经杀掉五个新娘,又有什么理由要对你特别的呢! ”
桑雅急急地唤了一声,打断他的话。一看潋滟神色黯然,他摸摸鼻子住了口,别过 身重重地再强调了一遍:“反正,我就是不赞成你一个人去!”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潋滟低低地开了口:“我也不是不希望身边能有些说 体己话的人……可是我要一个人去。”
“副岛主!”
“母亲。”她转向一旁的桑雅夫人,“您能了解吗?”
桑雅默默地闭著眼睛良久,张开眼帘时眼底泛著水光。“潋滟……我真是……对你 不起。”
“没有的事。”她笑了笑,“我一点都不觉得难过。”
“你们母女俩在说什么?到底是在说什么!”龙叔生气地大叫著挥手,可是她和母 亲看看他,谁都没有回答:***
“我当然……希望。”她幽幽地接续了蝶羽的问题:“但是何必呢?珍珠海很大, 可是能居住的地方不多。海民长久以来维持著一万多人的数量,禁不起任何损失。我只 想……”看向身后那堵色彩灰暗的船板,好像透过它看见了外面的海与天,“让我所爱 的海,保侍著它的原状……再者,”她陡地轻笑一声回过头来,“迎亲的船竟是战船, 殿下的心意也很明显了不是吗?这艘船有个容纳我的舱房已经很令我讶异了,我看是要 待陪嫁的侍女,要睡在哪里?与其他的战士们同处一舱吗?”
“殿下军纪严明,兵士们是不会乱来的。”蝶羽不以为然地辩解著,换来潋滟淡淡 一笑,“我相信。但是我不可能让我的族人之女与一群男子独处四个月,想必你的殿下 也很清楚这一点吧。”
蝶羽心头一悸,好精明的女孩……船尚未出港前她就问过雪契为什么要开战船…… ﹃我厌腻了那些把自己的公主拱在手心的奴婢嘴脸。再说就算是用火烧了了事,我也不 想为这些贱民浪费木柴。﹄雪契面无表情地回答:﹃这次选的女人,据说是个恤民的公 主,看到战船,就算她想带陪侍者也不敢了吧。﹄蝶羽难抑心头莫名升起的不快感,转 身就想离开。身后的潋滟突然出声:“将军……请问您一个问题。”
不想回头,她煞住步伐僵硬地:“说。”
“这艘船……不……”潋滟两手交握,轻轻地:“暝国””或者说,皇子殿下…… 为何知道这条航线?”
蝶羽回头端详著她,发现她眉间的忧色,不知为什么,突然很想看她痛苦的样子。 “哦……听说这是珍珠海不外传的秘密。那么,你应该很容易就能了解,海之一族有内 贼。”
潋滟微微一震,将头垂得更低。长发游掩住她的面容,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蝶羽冷冷地看著她,半晌之后,她却抬头对著她笑了。“我想不可能。不过……多 谢你,我不必问了。皇子殿下果然是很可怕的人……我很高兴我答应了婚事。”说著高 兴两字,她却有些空洞地弓起身子,有些茫然的美丽面庞轻轻倚靠在船板上,不再说话 。
蝶羽不悦的感觉更深一层,这无名的感觉让她痛恨,转身想出门,又觉失了风度, 有点不自然地,她在出门前补了一句:“请好好休息,潋滟小姐。对了……只要你不妨 碍秩序,你可以在这艘船上四处走动。”
“多谢。”
潋滟听著蝶羽的脚步声离开舱房。心绪却全在刚刚的话题上””内贼?不可能。知 道这条航线的只有外婆、母亲、她””以及将要知道的妹妹。就连祭司之长和龙叔都不 晓得的航线……可是这并不是不能自己探查出来的,若是这样,暝国注意珍珠海少说也 有一年以上的时间了。
现在她真正觉得心冷””在暝国眼中宛如一粒沙的珍珠海,都能派人花费时日探查 到这个地步。若是真的开战,珍珠海毫无胜算……高兴吧,是该高兴。但是贴著船板感 觉到船正在动,正在远离她所爱的、生长的地方。她越发地将自己缩成一团,紧紧抱著 胸口,想将这心碎的感觉挤出体外””
哭吧……没有任何人会看见,没有任何人在关心。
哭吧……***
“你对我这次的对象似乎很有兴趣。”
“……她很特别……”
拥著衣物缩身内侧,她看著皇子悠然抬起上身,将臂枕在颈后。结实的肌骨在比例 优美的身架上格外迷人,即使皮肉上留著许多触目惊心的疤痕,论肉体魅力,雪契的确 是无人能敌的俊美男子。但是他太冷……被他拥抱,即使身体是火热的、即使在激情的 浪涛之下灭顶,心底不断翻涌上来的冰冷,仍然教她忍不住想紧抓著些其他的东西取暖 ……“说看看。”
“她不像一般的贵族女子……她有傲骨,但是相当向敛。外表看来很温柔,可是我 感觉得到……那水一样的温柔底下,有著非常灼烈的火在燃烧著……”蝶羽一面低语一 面回想著这第六位新娘的一举一动。船已经走了五天,看来雪契也不急著回国,教船长 慢慢走。因此到今天还没完全离开珍珠海的范围,远远地有些海民的船似有意似无意地 跟著,雪契也没什么表示。潋滟偶尔会离开她的舱房走上甲板,遥望著那些船的她看不 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股淡淡的悲哀。
但是她真的很美。
与那些花枝招展的贵族美女不同。她笑得很自然、很舒服。人们会情不自禁地被她 吸引,喜欢上她……就像是刚进入珍珠海的那种感觉””非常温暖、美丽、柔和……蝶 羽早已注意到,即使潋滟安安静静地没有刻意和任何人打交道,活动范围也不离她的舱 房和甲板两处。可是只要她一出现,士兵们的眼光都跟著她在转……不同于对雪契的敬 畏、不同于对她的服从……那是什么呃?她甚至要以为那是一种恋慕……想到这里,她 忍不住抬起头看著她的皇子””雪契呃?雪契又是以什么样的眼神看她?她从来没机会 捕捉到雪契看潋滟的眼神””印象里只有五天前潋滟刚上船的那一次……那种高高在上 的傲然和残酷,她有点安心……“对了……她问起过这条航线的事。”
“哦?”雪契眉一挑,“她得到什么结论?”
没有问她怎么回答,只问潋滟得到什么结论””蝶羽有一丝不悦地回答:“她说她 不必再问。”
“咈咈……”在她纳闷著自己心情转变的理由之时,雪契低笑起来;这笑声教蝶羽 不觉轻颤,拉紧了衣物看向雪契,后者优闲地将她揽向自己,手则从她的肩向下滑入衣 物遮掩住的深沟之中。蝶羽轻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紧绷,却还听见雪契悠然而 冷淡地:“海民很天真,不过他们的领导者还有点头脑……大致和我预料的相差不远。 这也好……”他翻身压住蝶羽抽走她身上的衣物,低头舔咬著她的耳垂,“这个女人, 不会无聊。”
蝶羽渐渐听不清楚雪契的话了……只是轻喘著……又是一场灼身的热和寒心的冷… …夜雾迷离的珍珠海,潮浪拍打船底的声音一波波在夜色中回旋,视野不佳,只能暂时 停船。只怕脱离航线便要触礁沉没,轮班的士兵挺著武器在甲板上戍守,船尾的舱房慢 慢走出了潋滟。
士兵们看著她走近船舷,眼神都有些痴迷。夜晚的潋滟比白日多了些凄美之感,裹 著一身白衣,在雾气里有些模糊难办。扶著船舷,她沉默地看著这场雾;心中寻思是不 是要告诉船长或是皇子该如何在雾气中寻路而出……算了……又何苦逼著自己离开此地 呢?但是她实在太害怕了……怕自己会受不了而跳水游回家中””那么还不如早点离开 ,好让自己断念,乖乖地留在船上……这里……按照这几天的船速看来,已经离外海很 近很近……她有把握在这个距离内游回去……即使游不回家中也能游到最近的岛……不 行,不能想……啊……但是雾愈来愈浓了……雾这么浓,就算她跳下水去这些人也抓不 回她的……并不是要逃走……她只是突然很想回家看看……走的时候,都没跟族人好好 道别……这几天,他们的船远远跟著,她看了好难过……揪紧了系在船舷的绳梯,她呆 呆地看著海面,难以压抑自己的心绪。
蓦地一声长啸””雾色中一道优美的流线型破浪跳起,就在她面前翻个大圈又溜回 海中””士兵们顿时骚动起来,一群人点亮了火把凝神戒备,只有潋滟””惊讶了半天 之后,脱口叫出:“小贝?”
在她脚底某处的海面传来海豚的叫声,此起彼落,显然有一大群在这附近。
“……抱歉,我竟然忘了……”潋滟低下头,笑著,却又忍不住落泪。说著她站上 船舷,回头对著众兵士安详而坚定地:“我要和我的朋友告别,放心。天亮前我一定回 来。”
说著,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潋滟已经跳入海中。士兵们阒然无声,几秒钟之 后,他们“哗!”地大叫起来,一些人忙著放下小船准备找回新娘,另外当然也有人急 忙冲到船首的皇子休息处报告””
雪契早已穿好衣服,不等来者说话便出了舱房,走到潋滟跳海之处冷漠地注视著夜 雾。
蝶羽随即跟出,一面走向雪契一面聆听报告。看著那茫茫雾色,她忍不住皱眉,“ 她想逃走吗?未免太无谋了吧!”
“海豚啊……也许是海神之子不忍他所爱的人鱼离开吧……”
雪契带笑的声音让蝶羽瞪大眼睛,印象里的雪契不太可能说这种浪漫的话””
但是雪契一点表情也没有,下一句便直接切入问题:“她说天亮前会回来?”
“您相信?”
雪契唇角上扬,眼中却无笑意,“她不敢不回来。但是……她未免太放肆了,需要 好好教导才行””弓来。”
递上铁弓的百夫长忍不住低声说道:“殿下……要是射中新娘……”
“啊,那就太遗憾了,不是吗?”雪契对他微微一笑,后者一凛,不敢多言。
同一时间,锐利的箭矢已经离弦破雾而去””迷茫中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雪契露 出愉快的表情,轻轻地:“一只。”
潋滟还没从震惊中回复过来,又传一声惨叫。她心都要绞碎了,惊慌地朝著发出惨 叫的地方游去,舌尖已经尝到混杂血味的海水””血!海里有鲨鱼,鲨鱼会来!但是海 豚们依然发出声音暴露自己的目标,紧跟在她身边的小贝叫得尤其响亮。她转身抱紧它 ,发出痛苦的哀鸣:“住手!”
“听说这海里有鲨鱼,你想带著流血的海豚游去哪里?我的新娘。”
珍珠海的夜从没这么冷,潋滟呆呆看向船的方向,雾太浓,看不见船上有什么人。 看不见说话的人此刻是什么表情,她只是发呆。
“被我射中的海豚绝对活不了,你不必担心。”雪契示意旁人放下绳梯,“该怎么 做,你自己决定吧。晚安。”
再也没有其它的声音传来了,雾那边只有灼灼的火光在等她上船。
小贝不解地叫著她,其他的海豚则在受惊状态之下一哄而散。
雾变稀了,她看得见两具豚尸在她不远处飘浮,黑色的血在暗色海水中飘流不止。 但是她很快地就看不清楚了……泪水整个模糊了视线。
“小贝,快走。只有你一个是赢不了鲨鱼的,快点离开这个海域……不要再跟来了 。”
海豚似是不依,依然挨著她。
“我叫你走!”潋滟怒声大叫著,朝著船游去,抓住绳梯回头踢向小贝,“走!我 不要你了!滚开!”
小贝大吃一惊,翻身游远,可是没一会又游回来。
潋滟不再理它,咬牙登上绳梯翻回甲板。蝶羽早已准备了毛布等在一边将她全身裹 住””底下的小贝叫了好几次,终于离开了。过没多久,就听见海中的肉食兽在分撕死 豚的声音,潋滟却没有任何反应,濡湿的发和面容净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怆痛。
蝶羽看在眼里,眼角余光所见,周围的兵士都露出同情的眼神……不可思议。
这群和战鬼出生入死,屠城杀人,即使面对婴儿也能痛下杀手的军人竟然会对眼前 的女子动了恻隐之心……胡思乱想。她暗笑著……那是因为此时潋滟并不是他们的敌人 ,而是雪契的新娘。她觉得很轻松……比五天前的感觉轻松了好多好多。扶著潋滟进舱 ,她甚至还能笑著要她休息;带上潋滟的门,她走向雪契的舱房。后者正好卸下衣物, 回头看见她,俊脸上没半点表情,“有事?”
“呃……我……”蝶羽一时愕然,不知要说些什么。她以为雪契在等她回来,但是 皇子只是不耐地挥手,“没事就离开吧,我要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