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呢?她自问,只有苦笑。也许是因为自己不能生育,也许是因为她发现 潋滟的确是个值得雪契去爱的女子……也许……也许她只是单纯地喜欢上潋滟。当初在 珍珠海接潋滟上船时所感受到的一切再度流回她心里,她的确喜欢潋滟。她希望潋滟平 安无事。
***
一个月后,他们终于到达约定的地点。为避人耳目,因此选在深夜;远离人烟喧哗 的地区,是个安静无人的礁岩海岸。马车无法行走,蝶羽放走马匹烧了马车,扶著行动 不便的潋滟,在迪萨六人的包围下慢慢走向海滨。潋滟到现在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被 交给什么人,强烈的倦怠与护子的决心交织,憔悴瘦弱的面容上依旧有著一双清醒明亮 的眼睛。听到海潮声,嗅到海风;她还是笑了……无论情况如何凶险,总是在海神的身 边啊……我们要活下去。她在心底对著孩子低语;我们会活下去。
费文展开云当时交给他的地图,依图找到悬崖底下的海蚀洞。带著潋滟慢慢地走进 潮湿阴暗的洞穴,洞内还有小洞,道路交错纵横宛如迷宫。循图指示,经过一段转折, 终于看到火光摇曳。转出小径原来别有洞天,一个相当宽大的洞穴出现在他们眼前。里 面有著看来是经过人工凿筑的平台,云单独一人站在一艘足可容纳十人左右的小船边, 船上明显地已经备好干粮及清水、衣物等等。他身后的浅湾连接大海,他们只要跳上船 ,就能离开暝国回到迪萨……连日的奔波疲劳、身为人质又要担心腹中胎儿的心理压力 ……潋滟一眼乍见舅父还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云……云舅舅?”
“潋滟!”云早就举著火把向他们奔了过来,推开旁人一把将潋滟搂进怀里,“啊 ……我的天啊,你怎么……怎么变得这样……”他端详著外甥女,又心疼又生气,转向 费文,“你当初答应了会好好照顾她,现在怎么……”
“逃亡途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费文低头:“不过总算是平安交到你的手上,我 们的协议也达成了。”
“这叫平安?”云本想再追究下去,但看著潋滟像是连站都站不稳了,顿时不耐地 挥手:“船交给你们了,要去哪就去哪吧。”
潋滟被云搂进怀里,蝶羽顿时被排开一旁。站在离入口小径最近的地方,她冷眼看 著费文走过去检查小船;确定没问题之后,他对著其余的人点点头。伦儿当先走了过去 ,走几步又回头看著潋滟一脸不舍,潋滟对他笑笑:“要保重。”
“嗯,我……”
话还没说完,蝶羽突然轻轻叫了一声:“嘘……外面有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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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抓著我干什么啦!”卫廷几乎要跳脚,“你没看见他们把潋滟带进去了吗!再 不快一点,要是让他们逃了怎么办!”
雪契一脸无奈地硬将卫廷拖开,丢到后方去,“把他绑起来,嘴塞住。”
擎柯抓住了卫廷,听见命令随即动手,“抱歉,卫廷殿下。不过战场上只有军令。 ”
“雪契你有没搞错啊,我……呜唔……”后面的声音被布条塞进嘴里,卫廷只有闷 叫著不断抗议;雪契无视于他发出的噪音,锐利的视线紧盯著潜近洞穴的下属,当对方 一扬手,他同时示意擎柯发出讯号,崖上待命的兵士立即将事先准备好的大石推落…… ***
蝶羽的话让众人顿时紧张起来,屏气静听,却听不到什么,虽是如此,他们依然急 急地就要跳上船。外面穴口却猛地落下一堆大石将海路的出口完全堵住,众人呆愕,费 文急急回身怒斥:“云先生!难道你……”
“我不知道这种事!”云马上反驳,但是看到他们脸上的神情,了解此刻说什么都 没用。他转身外走,“我替你们出去看看情况吧。”
“皇子妃必须留下来。”
“你说什么!”
“我们不能冒险。”费文举剑冲上前去想将潋滟抢过来,蝶羽同时仗剑欺上架住他 的剑势,“云,带著潋滟快走!外面大概是雪契,你出去就安全了!”
听见这句话的伦儿全身惧颤,慢慢地蹲下缩起身子,目光呆滞,“他……他来了… …他来杀我了……”
“什么?皇太子怎么会在这里?”云一时弄不清状况,可是眼前不走不行,护著潋 滟往外走,蝶羽已经和那边的五人打成一团,以一敌五甚为不利,不多时她身上已有多 处剑伤。
就在这时,伦儿却突然从靴底拔出匕首向著云直冲而来,云闪躲不及被刺中侧腰, 放开了潋滟的同时,重心不稳的他立即跌落水中,晕暗的水光漫起一片弥红,人却不知 所踪。
“舅舅——”潋滟惊叫著俯身想抓住云,这一弯身却感到下腹剧痛;还没反应过来 ,伦儿已经一把拽住她,“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们都会死!”
“伦儿你……”潋滟又急又怒地回头看著少年,却见伦儿眼神狂乱惊恐浑不似平常 ,一时失了声音;那边的蝶羽一见潋滟被擒,只好乖乖弃剑。伦儿拖著潋滟将她丢回, 神态疯狂,“费文,我们走,押著她们,看那个恶鬼能怎么样!哈哈哈……”
少主失常的表现虽然教五人有点不安,但是眼下也的确只好押著潋滟往外走。
岂料潋滟突然脚一软,扶著蝶羽坐倒地上;一脸痛苦难忍,还有惊惶失措,蝶羽搀 著她,话还没出口,就听见潋滟绝望的低语:“……我……我快生了。”
众人一听全都呆了;潋滟的下身流出温暖的羊水,正是生产的前兆。无言地看著潋 滟,费文与其他四人互视一眼,“皇子妃,情况变得如此,我们万分抱歉……少主。我 们走吧。”
“走?”伦儿慌乱地摇头,“不,我不走!没有皇子妃在出去会被杀!我不走!”
“少主!”费文还想再言,其余四人按住他的肩,“如果外面真是战鬼的军队,我 们是没有生路的。少主留在皇子妃身边,或许还有机会。而……如果外面只有一些杂兵 饭桶……”
各自逃脱生路,这无能的少主,不扶也罢。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却非常地明显,费文脸色骤变,看看紧跟在潋滟旁边的伦儿, 重叹一声,“少主,若是无事,我会来接你。”提剑转身冲了出去。其他四人闻言摇头 ,跟著跑了出去。
潋滟没有时间理会他们的行动,抓著蝶羽,她泪流不止,“蝶羽……帮我……你必 须帮我……”
大小战仗经历无数,却从没遇过这样的事,蝶羽也不禁慌乱,只有连声答应:“好 ,我帮,我帮……我……我该怎么做?”
“……你……你必须……啊!”疼痛难忍,潋滟紧抓著蝶羽的手腕断断续续地交代 她事情。在这同时,外面也开始有飞羽破空……***
当先出洞的费文立即发现自己已经身陷重围,来人隐匿在夜色及草莽间数量不明, 可以肯定的是对方必定多于己方。那么唯一占住的优势只剩下地形——这通往少主位置 的小径仅容一人出入,而内部蜿蜒曲拆,可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地。
若要诱敌深入固然可以,但对方人数不明,而路径连己方都不熟悉,此举太过冒险 。活路暂且不想,至少他可以和其他四名同伴一起死守此地,若有机会杀出一条血路, 尚可护著少主逃生,就算不行,画量消耗敌方的兵力,也是给少主更大的存活机会。
雪契伏匿在草丛内静静她审思著情况,大石推下,果然有人出来。而且很明显地打 算死守,站定在那小小的穴口不再前进。有点奇怪……若是潋滟在手,他们就不必摆出 这样的姿态,大可以将剑架在潋滟颈上鱼贯前出。潋滟呢?想起刚刚由洞内传出的打斗 声,雪契蹙紧眉头沉声一喝:“放箭!”
兵土们拉满弓朝著那窄小洞口射去,但是洞穴的形势窄而深,对方只要闪进石壁, 飞简便无能为力。而洞内形势不明,更是让雪契不敢放手一搏的主因。若是要等到对方 体困力乏再一举攻上亦未尝不可,但是潋滟是不是能够撑到那个时候呢?
甚至……敌方没有以潋滟作为威胁,更证明了潋滟已经出事……“殿下……”擎柯 没说出的话意很明显,雪契扬手阻止了他,“对方不是弱者,而我方只有二十人。只要 稍有差错,便会发生不可预料的事情。不能莽撞……”看看天色和周围地形,雪契冷静 地思考了一下,“等天亮。”
***
潋滟吃力地喘息著,撕裂般的剧痛一阵又一阵,蝶羽跪在她的两腿之间,满手是血 地承接住胎儿的头。一面担心地看著潋滟,“潋滟!撑著点,看到孩子的头了!撑著点 ,你撑得过的!”
两手紧抓著礁岩壁上的凹沟,潋滟几度濒临昏厥,又几度醒来。她的体力经过这段 日子的逃亡已经耗得差不多了,要度过艰苦的生产实在很困难。即使如此,她依然不断 地努力著,挣扎、用力、呼吸……连叫痛的力气都没有,她只能将剩余的体力全用在生 下孩子。
“潋滟!再用力!”
“呵、呵……”潋滟喘著,意识将近昏迷,“我要……生下孩子……我要……孩子 活著,我要他活著……”
“对!潋滟,你不能晕倒,你要生下孩子!你要撑著把孩子生下来!”蝶羽叫著, 试著将潋滟的意识拉回,“潋滟,撑下去!孩子会出生的!你要活著看他出生,看他长 大,你不能放弃!”
蝶羽的叫唤让潋滟再度睁开眼睛,深呼吸,再次用力推挤孩子。可怕的痛不断侵蚀 著她的意志力,她想哭泣,想休息,可是孩子……她要……看到孩子平安无事地……伦 儿缩在远远的角落茫然地注视她们,对周遭的一切彷如无感。
***
天色将亮,费文与其他四人站在洞口,提心吊胆地等著朝阳出现——蓦地一阵刺眼 的强光射入洞中,他不禁眯住眼睛,就这一瞬,他想到“不妙”……锐利的剑锋已经穿 进他的胸口;他震惊地看著眼前秀美如少女却冰冷如鬼魅的年轻人,慢慢地滑倒,而其 余四人则因此被诱出洞外,开始与其他人展开战斗。
剑依然堵在费文胸上,雪契冰冷地:“我的妻子在哪里?”
“呵……呵呵……”费文口中涌出血沫,只看到正对自己的一轮朝阳,“原来…… 原来……呵呵……”
“潋滟在什么地方!”
费文这才定睛看著雪契,露出一丝诡异的笑,“你……找不到的……找不到的…… ”说著他用尽最后力气举剑想砍雪契,早被后者一脚踹开;胸口血如泉涌,费文后退几 步,背抵著穴壁慢慢地坐倒,张著眼睛——咽气。
雪契怒视著他的尸身半晌,转身回攻其余四人。看待出费文是他们之中武艺最高的 ,不到半刻,其余四人也纷纷倒地不起。这时卫廷才被放开,急急地跑过来;
地上的五具尸体不看,他快手快脚地帮受伤兵士做处理。一面回头看雪契——后者 正站在洞口背对著他一语不发。“雪契,潋滟呢?”
“在里面。可是……”
雪契的声音低了下去,海岸边却爬出一个人,一身湿透颠倒前行。兵士们警戒回防 ,可是仔细一看,那竟是皇子妃的舅父。卫廷马上看出他左腰受了重伤,起身奔过去抓 住他;云却口齿不清地一直要他走开:“我没事,我去救……潋滟,等我救……”
“潋滟的事交给雪契!你先安静下来让我帮你止血!”
“路……我知道……我救……”
雪契回眸定定地看著云,最终他摇头走来,手刀轻切云的后脑,后者闷哼一声再不 说话。雪契则回视著兵士,“三个人一组,各拿火把。跟在我后面进去……卫廷你留在 外面。找到潋滟以后再叫你进来。”
卫廷忙著处理云,没有开口只是挥挥手表示听见,雪契转身钻进了小洞。
***
孩子终于出生,婴啼在洞壁之间回响,将潋滟残存的意识缓缓唤回。蝶羽喜极而泣 ,慌乱地脱下外袍替婴孩擦去血迹,看著潋滟:“潋滟,是个男孩……一个可爱的小男 孩……”
“真……的……”潋滟无力却欣慰地笑了,勉强地伸手要抱,“给我……看看…… ”
“等等,我先处理一下脐带……”蝶羽又哭又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些什么 ;将婴儿放在一旁,她照著潋滟之前的嘱咐想将脐带绑好切断。两人都忘了在一旁的伦 儿,后者正盯著婴儿两眼发直,就在蝶羽将男婴放在地上的那一刻,他大喊一声冲过来 ,蝶羽愕然回身,伦儿已经抓起婴儿,一刀割断尚未处理好的脐带一面向外退去:“对 ……对不起……皇子妃……可是我……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说著他抱住婴儿便朝著外面急急地跑出去。蝶羽连忙起身要去追他,低头一看却大 惊失色,“潋滟!”
原来潋滟竟已撑著爬起身,这还不算,更可怕的是……“潋滟!你在出血!”
“孩子……”潋滟摇头,摇摇晃晃地伸手向著伦儿跑开的方向,哭著:“我的孩子 ……”
“我去帮你追!你别动啊!千万不要动!”蝶羽说著硬将她扶倒,自己则急忙追了 出去,但是潋滟根本没听见蝶羽的话,她吃力而缓慢地,一步步爬了出去。血迹在地上 拖了好长一道,她好像根本没感觉。
***
婴儿哭声。
雪契想也不想地转头对著哭声传来的方向。
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婴儿?除非……除非那是他的孩子!一念及此,雪契连声招呼 也不打,急急地便朝哭声奔去,一干兵士也听见了啼声,眼见皇太子奔走立即跟去。啼 声随著脚步声愈来愈近,就在某个人光洒落的狭窄甬道上,雪契与怀抱婴孩的伦儿当面 对视。后者立即惊吓地倒退尖叫:“别过来!你……你的小孩在我手上!你不要过来! 不然我就杀了他!”
“潋滟呢?!”雪契根本无视于孩子的存在一步上前:“潋滟在哪里!”
“我不知道!你放我过去!你快点放我过去!”伦儿叫著开拍哭泣:“这个小孩为 什么这么吵?我的弟弟都没这么吵!不要吵了,不要吵了。”
婴孩依然在哭,伦儿大叫著:“你是鬼的小孩!你是鬼的小孩所以才这么爱哭!对 ……对——”他瞪著雪契开始大笑,“你这个鬼杀了我弟弟,他只比这个小孩大几个月 而已你也杀他!你是鬼,你的小孩也是鬼!我杀不了你,我就杀你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