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那么生雪契的气啊……那我去把他拖来让你当头痛骂他一顿怎么样?”卫 廷拍著她,听见她在他怀里失笑;他自己也忍不住为这句话构筑出的景象笑了起来,可 是笑了一阵他又板起脸,“可是你既然生病,怎么可以不吃药?”
“我不敢吃。”潋滟低低地说:“我不敢吃……对不起,卫廷……我怀孕了。
所以我不敢吃药。”
“怀孕和吃药——”后面的话在他理解之后瞬间变成惊叫:“你说什么!你怀孕了 !”
潋滟轻轻点头,因为虚弱和疲劳而使她的脸色发自;前三个月养起来的红润美丽现 在只看得到一点影子。卫廷吃惊得口齿不清:“什么时候怀……啊,笨,我是说你什么 时候发现——不不,我不是要问这个……你……你……你为什么不讲!”
“为什么?”潋滟苦笑著,心头酸楚却无法落泪,“你不会理解的……在那样的情 况下怀孕,而我不过是个生孩子的机器;一旦想到这一点,就什么都不想说……”
“好好……你先别激动……我的天啊……我的天……你……雪契竟然……我竟然… …我是个大笨蛋!”卫廷痛叫一声冲出门外,“潋滟你等等,我马上叫睦来接你走!”
亏自己还是医生!亏自己和潋滟朝夕相处了三个多月!现在他想起旅途上潋滟的爱 困、易于疲劳……他竟然还单纯地将之归因于她的压力太大……笨呐!笨死了!一句话 不说地冲进餐厅,雪契用完晚膳之后通常还会在餐厅待段时间喝点酒,看见表哥气冲冲 地闯进来,他微一皱眉,还没开口问,卫廷已经一把抓住他,“马上把潋滟放出来!你 这混蛋!”
又是这个话题,虽然这次的态度火爆了点,雪契还是不急不缓她耸耸肩,“哦?你 已经反省了吗?”
“反省?要反省的话你捉我下狱好了!我现在简直恨不得把自己大卸八块!”
卫廷逼近雪契怒吼:“她怀孕了!你听见了没?她怀了你的小孩,已经三个多月了 !”
雪契俊美的面容上掠过一丝茫然,等他听懂了,向来从容的表情也画上一抹震惊, “怀孕?”
“你要当爸爸了啦!笨蛋!”卫廷甩开他,“她现在生病非常需要休养——我告诉 你,等她身体稍微好转,我一定要带她离开日绝!你这个混帐迟早会把她逼死,就像那 些传闻一样,恶鬼!我不管你放不放人了,睦!睦——”说著他又跑开去找老总管,等 消息一传开,整个城像是煮沸了似地喧闹起来,火光从城堡到牢房蜿蜒如河水一般,没 人来问雪契该怎么办,睦早派了最灵巧的侍女去牢房接皇子妃出来。潋滟的房间生起大 火炉,铺上最柔最暖的被等她回来。卫廷则钻去药剂室开始调配不伤孕妇身体的药草” ”这种情况下会嘟嚷的只有茜了,可是她才刚说出“不知道孩子父亲到底是谁”,马上 就被报以嘘声和不友害的怒视——
蝶羽也接到了消息。赶到餐室看见雪契正静静地站在窗前凝望著刚离开牢房、被众 人簇拥著的潋滟。还是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她只好公式化地说出她该说的话:“蝶 羽向皇子贺喜。”
“嗯……”雪契轻轻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然后他唤她的名字:“你去告诉卫 廷还有那群人,皇子妃的囚刑解除了……如果卫廷要带她去日绝以外的地方待产,我也 没有意见。”
蝶羽匆匆应了一声离开餐厅,慢慢走向药剂室——那是什么?雪契的音调里面,竟 然带著懊悔……她扶著墙壁终于无法克制地落泪——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所有的人都 在忙著照顾皇子妃。她只有找个角落将脸埋在手心痛哭不已——
雪契!我爱你啊……我爱你啊……你不爱我没有关系,不要爱上别人……不要爱上 别人……雪契……
第六章
从堕天使之都再往南方行五十几里路,有个地图上看不到的小小渔村。虽说就在暝 国的第一大港及第一大商城的附近,此地却是个相当安静闲适的地方。一来堕天使之都 抢去了一切的注意力,二来这个小渔村身处海湾内,与外界交通并不方便,因此它始终 维持著纯朴简单的模样,居民大都是世代打鱼的老渔民,年轻的一辈向往繁荣的都市渐 渐外流,使得村子暮气沉沉,固然失去了些许朝气和活力,却也让它安静稳当,成为一 个很适合休养的地方。
潋滟站在船头看著这个小渔村,心中有著难言的感动。阔别珍珠海将近一年,没想 到竟能在暝国的土地上看到一个气氛环境与珍珠海感觉如此相似的地方——或许是她太 过思念家乡?其实这里的水不像珍珠海那样泛著浅浅的绿光、清澄明透得可以轻易见到 海中的珊瑚礁;渔村中的人也不像海民那样总是带著明朗的笑容愉快工作,他们面上刻 著岁月的痕迹、对生活的疲惫,无言的眼神中只有漠然。气候虽比日绝温暖,依然不比 珍珠海常年阳光普照的薰风徐徐……但是,这是海啊……若不是怀著身孕,潋滟也许早 在离开堕天使之都的港口时便已跳入水中,她多么思念这风的味道,海的潮声,赤足踩 在沙上的感觉……看著船渐渐驶入渔村的小码头,潋滟简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养好病之后,卫廷便将她带离日绝。地有点惊讶雪契没有异议的表现,可是她的确 渴望离开冰天雪地的日绝享受一下阳光。在日绝还有很多事要做,她知道……可是目前 她只想好好为自己休息一下……真正的休息,不是关在牢房屈辱无奈地忍受刺骨冰寒… …﹃你早就该休息了!﹄卫廷曾经这么气急败坏地说:﹃没看过孕妇忙得像只蜜蜂似的 这边转那边跑,怀孕初期是很需要休养的你知不知道!不告诉我就算了……为了孩子著 想你也不该把自己累坏!﹄潋滟苦笑一下,她当然知道,可是那时的她怎么有心情去面 对怀孕的事实……一方面要承受雪契带给她的伤害,一方面要赢得城中人民的信任,一 方面想逃避……那样轻率地就成为一个母亲的慌乱……可是现在……她的手放在微微隆 起的小腹上面——孩子正在成长,多么奇妙的感觉啊……她不想再逃避什么了,她只想 全心全意地去感受这一切,去爱这个孩子。为了这个理由,她的确想抛开一切好好地… …一个人静静地休养身心。
“怎么样?”卫廷掩不住得意地走上前来;这趟旅途为了她的身孕走得很慢,到了 堕天使之都以后再换小船前往这个小渔村,两人轻装简从避见一切招摇行为,对卫廷而 言或许可说是相当需要忍耐力的。
潋滟回眸对他柔柔一笑算是奖励,“谢谢你,卫廷。我很喜欢这个地方,非常非常 地喜欢……”
“那就好。”卫廷笑著,“其实这里我也只来过一次,不过感觉上它既隐密又不会 不方便,和你说的那个珍珠海又看点相似的地方……我猜你会喜欢在这里休养的。”船 已经下锚,卫廷看著位在渔村后方稍微有些坡度之处的一栋小屋,“有一位对我很好的 亲人在这置了一幢小屋子,这个时节她可能不住这里,所以我们可以借住一下。”
潋滟也看到那幢明显与渔民的建筑物不同的小屋,在山坡上微微前出,有个相当宽 广的阳台,可以想见它的视角一走十分引人,主人才会建这么一个平台供观赏或是游憩 之用。虽然日绝还很冷,但是暝国的大都分地区都已经进入春天了,这里当然也不例外 。想像一下在那个平台上吹风欣赏落日的感觉,潋滟忍不住对卫廷低头:“谢谢你,卫 廷。你真是太周到了……”
“什么话。”卫廷笑起来,“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呀!”架上跨板,他先跑下船, 然后回身接住潋滟,“不过我那个亲人行踪不定,如果她现在就在房子里也没什么好惊 讶的。呃……对,你可以直称她翠姨。”
“你的亲人?”潋滟犹豫了一下,心中想的是此人和雪契有何关系。卫廷却完全没 想到她的问题,只是开朗地笑道:“嗯,我们走吧。散散步对孕妇有好处。”
***
“潋滟被下狱?”
这是云离开日绝三个月后回来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不敢相信地听著族人继续说,他 一面望著矗立在视线可及处巍峨的城堡。
“详细的情况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副岛主曾经和皇子的表兄出游,回来后便被关 进牢里……前些日子她离开了日绝,临走前只捎了封信来嘱咐我们不要担心……”族人 低叹:“总怀疑是副岛主强颜欢笑,听说她有孕在身,这次离开日绝也是为了休养身体 ……”
“怀孕?”云更加难以置信,“你们是说,那个皇太子明知潋滟怀孕还将她下狱? !关她的理由是什么?”
族人面面相觑,“嗯……”虽说有点难以启齿,他们还是说了出来——因为不相信 。“有传言说是因为……她和皇子的表兄有染……”
“胡说八道!”云想也不想地便怨声吼叫起来:“不管潋滟为什么和那位大人出游 ,都不可能做出那种事!还有,你们说她是要去休养身体?为什么要休养身体?”云气 得坐不住身,在厅内来来回回地走,“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个皇子到底是怎么对待潋滟 的?!”
想起离开前潋滟的模样,云愧疚难当;他怎么这么天真地就放下潋滟离开日绝?那 时的潋滟或许是不必担心,但是那个时候她可怕的丈夫并不在这里!想想这段时日潋滟 可能受到的羞辱折磨,他怎么能对桑雅交代?怎么对母亲和波儿交代?
怎么对珍珠海的族人交代?远在异乡,他是潋滟唯一的亲人,在她受难时他却不在 她的身边!然而更不可原谅的是潋滟的丈夫,那个在承诺娶她为妻时就该负起责任照顾 她的男人!
一念及此,云蕴压著怒火走出大门,沉声道:“我要去问个清楚明白!”
排开阻碍怒腾腾地闯进城里,一方面兵士们已经知道他的确是皇子妃的舅父,一方 面也因为他面上的怒威教人不敢阻拦;云轻易地进入城堡内部,而后在仆人的指示下折 入皇子的书房。后者正在和他的副将蝶羽将军商研战俘的问题,看见他这么闯入,只是 淡漠地停住话题往椅背一靠,“有何贵干?云先生。”
没有细想皇太子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管旁边还有谁。看见这眉目如画的年轻 人如此雍容的举止便知他是自己的目标,想到自己的外甥女,云的怒意更深:“皇太子 殿下是吗?”
雪契不置可否地望著他,云压抑著上前揍人的冲动却压不住口气中的怒意:“你究 竟是怎么对待潋滟的?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文代!”
雪契眼中泛起笑意,“交代?我看不出有什么必须交代的。”
感受到雪契的轻蔑,云更如生气,“不要装蒜!你明知她怀孕还将她关入牢中不是 吗!我倒要问你,你是为了什么理由做出这样的事?潋滟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我很清楚, 我绝不相信你关她会看什么正当的理由!”
蝶羽闻言想帮雪契辩解,雪契却使了眼色教她不要吭声。稍微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雪契垂下眼面无表情地:“她是我的妻子——也就是我的所有物。要怎么处置她是我的 自由,旁人无权过问。”
“你!”云怒极大吼:“难道你真相信那可笑的传言?”
雪契迅速地抬跟望他,“传言?”
“不错!说什么潋滟与你的表兄有染……可笑!亏你是闻名国际能力出众的武将, 难道连这荒谬的谣言都相信?”
雪契秀丽的面容渐渐结上一层寒霜,但是他看著云却还能笑,“是吗?哪里荒谬? ”
“哈!”云只觉和此人再也无话可谈,忿然转身离去,“潋滟若是真与你的表兄有 了感情,即使怀了你的孩子,她也绝不会再回你的身边!还能被你关进大牢?
笑话!”
蝶羽有些愕然地看著云大步离开,回头想问雪契是不是该给他一些警惩的时候…… 却见雪契露出深思的表情,一时竟像是失了神,完全没注意到外界的变化那般。蝶羽哑 然,难言的心酸霎时涌上,她退开两步低下头,试著克制住自己的软弱;可是雪契却被 她的动作惊醒,看著她,他有几分不解:“蝶羽?”
“没……没事。”
没注意蝶羽语气的不稳定,雪契淡淡应了一声:“是吗……”目光却落到书桌中央 的抽屉上面。抽屉里有一张纸条,那是卫廷离开前留下的;不用看也已记住上面的字句 ,他静静沉思著卫廷的话,蝶羽软弱的声音却传入他耳中:“雪契……”
蝶羽已经多久不曾这样唤过他?一时间倒让他感到些许陌生;抬眼看著他的副将, 这才发现蝶羽竟然在微微地颤抖:“怎么了?”
不行,不要问。早知答案的问题又何必问出来,但是如果能得到一点点不同的回答 ,即使希望如此渺茫……她只知道再也无法隐藏:“你……对我有何看法?”
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雪契身体右倾将重量放在靠手上面,打量著站在他左方 的蝶羽,观察著她的神色,“你是我的左右手,忠诚的副官。为什么要问?”
“我不是要问那个……”蝶羽痛苦地摇头,“我将自己的身体献给你……这对你难 道……难道没有一点其他的意义在吗?”
雪契愣了几秒,喉中滚进一声轻笑——笑声愈来愈亮,蝶羽的心愈来愈沈。
“我很讶异你会说出这种话来,蝶羽。我是永远不可能娶你为妻的——不管你是为 了什么理由将身体给我。”
“我知道!”蝶羽带著哭音大叫一声:“我只是想问你,你抱我的理由……你抱我 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雪契可笑地望著她,“既然你投怀送抱,我为什么要拒绝?”
“……只是……这样?”蝶羽抱著自己低下头摇摇晃晃地后退,啊,当然呐……她 究竟在期待什么?这样的答案早在当年她走进雪契的房间时就知道了……十六岁的那个 夏天,知道自己终身不能生育、为此理由她也永远不可能得到一个正式的婚姻……不想 为了现实压力做人侧室,她选择终身不嫁。唯一的心愿只是……只是能将自己宝贵的初 夜交给她崇拜……深爱的人……即便那个人根本不会珍惜她的心意……可是现在那个人 开始去珍惜某个人了……却不是她……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