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姐,请你过来一下。”一个声音自遥远的彼端飘荡过来,飘到张子宁面前,却完全进不了她的耳,更遑论进得了此刻她脑海中纠结纷扰的思绪。
发现张子宁并没有回应,掌管这间办公室的室务长站在办公室门边放大了些音量:“张小姐。”
仍是没有动静,像在海里投下一颗小石子,连个涟漪都看不见。
室务长有些恼火地从门边走向张子宁的座位,站在张子宁身旁瞪着她的头顶,大声道:“张子宁小姐!”
声音终于进到张子宁耳里,她纳闷地抬起头,看见一双隐含着火苗的眼睛。
室务长瞪了张子宁手上的手机一眼,门声道:“请你过来一下。”
张子宁又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像是游魂重回人间,三魂七魄终于回归原位。把手机顺手放进口袋,事实上手机不离她身已经整整一天半了,站起身跟着室务长走出办公室。
她困惑地跟着室务长走在公司的长廊之间。来公司将近六年,她从来没有像这样被叫离开办公室到什么地方去过,是她做了什么事还是出了什么差错吗?
经过层层隔间,她最后被带到公司的会客室门口,门前一阵寒气忽地直窜上她的背脊,她停住了脚步,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而且是最坏的那一种,教她几乎忍不住想立时转身逃跑。迟疑的当口,门已经被打开,里面赫然坐着她的双亲。
“张小姐,你有客人。”室务长平板的说了声,等着她进会客室。
就算心里悲惨得就像被宣告了世界末日,她仍微低着头进了门,平平板板的打招呼道:“爸,妈。”
天啊!她都已经忘了她的父母还在找她,那天会去酒店喝酒也是因为不想被找到!不过短短两天,她竟然就已经将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忘得一干二净了!
“张先生、张太太、张小姐,你们三位慢慢聊,我先出去了。”室务长客气地说着,退离了会客室。
离开之前他忍不住多看了张子宁好几眼。她在他手下工作了那么多年,他竟然不知道这个不起眼的小职员竟然就是拥有这间公司的企业集团中的家族成员之一。问题是,她有那么好的身家背景,为什么会在这里做了这么久的万年小职员?难不成她是被派来“卧底”的?天啊!那他得赶快回办公室去看看他有什么把柄握在她手中……
看见室务长看她的眼神,张子宁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没错!她的真实身份其实正是“钜达企业集团”的家族成员之一。
而也就是因为她其实是这个企业集团的成员之一,所以比起一般人,她的积蓄会高达一百万也就不足为奇了,毕竟她的亲戚们个个身处商业界,各企业问股价的风声他们并不避讳在她面前谈论,不是因为相信她,只因为没有人会在意她的存在。他们总认为就算天大的机密流进她耳朵里,也只是像丢进臭水沟里的垃圾一样吧!
他们大概想也想不到,她竟然会利用这些在家族聚会时听到的风声去投资买股票,还赚了一百多万。虽然这些钱对他们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但对她而言,麻烦的事情是他们却会因此而注意到她,认定她有理财的才能,然后接下来所会发生的事,绝对只会是一连串的“麻烦”。
“你这三天都跑到哪里去了?你以为我们每天都很闲是不是?下了班找不到人,打电话也没人接,竟然还要我们特地来这里找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了不起了?”没了外人在场,张翠环尖着嗓子劈头就对女儿骂道。
“对不起。”张子宁仍是微低着头,平平板板的回应。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造成我们多大的损失与麻烦?”
“对不起。”
“我不是要你的对不起,我只要你以后乖一点,别再让我们找得那么累!”
“是,知道了。”她母亲在家中一向是个独断霸道的人,所以她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能乖乖顺从。
“算了,算了。”她父亲李瑞德有些不耐的挥挥手,“先带她去餐厅吧,约定的时间快来不及了。”
张翠环一看表,惊道:“啊!都这么晚了?走了走了!带你去见个人。”说着,立即站起了身,快速走出会客室。
她机械式的跟在母亲身后走出会客室,没费神多看身后的父亲一眼,因为她父亲其实也只是她母亲的附庸,对她同样不具实质意义。
不多问、不多反抗,是这二十八年来她在家中生存下去的不二法则,惟有如此,才不会被强迫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然而,现下的情况却不是她所能掌控,因为她心里非常明白,他们将要带她去的地方会是哪里,将要做的事情会是什么……她一清二楚。对这已无可逃避的事,她心里极度恐慌着,却不表现在脸上。她现在必须要做的事是冷静下来,仔细思考接下来可行的逃脱方法,而在那之前——不动声色、不让他们起任何疑心是最基本的工作否则只会惹上更多麻烦。
坐上双亲的座车,张翠环对司机唤了声开车,便转头对张子宁说道:“你听好啊!你都已经老大不小了,我跟你爸是怕你以后没人照顾你,所以替你找了一个可靠又稳固的对象,你现在就先去跟他见见面,你可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别错失良机了。”
“知道了。”张子宁乖顺地应着。
张翠环纳闷地看了眼张子宁一直放在口袋中的手,继续说道:“对方是环宇企业的第二代,家里有钱有权,只要你能讨得他的欢心,促成这段企业联姻,那你以后的日子可说是金山银山吃不完了。”
“我知道。”
她乖顺地应着,却忍不住在心里轻哼,是啊,企业联姻!美其名是如此,但事实上只不过是在“卖女儿”而已!
“我跟你爸好不容易替你物色到这个对象,你可得好好把握机会啊!”张翠环毫不心虚地说着。
事实上是:半个月前“矩达”及“环宇”两个企业集团正准备开始合作一项投资计划,由于双方之前从未合作过,彼此皆存有戒心,却又因此番合作方案有时间限期,拖欠了就会坐失良机,所以在利益考量之下,双方便决定来个“企业联姻”以示彼此的诚意。
问题是,这就像玩扑克牌一样,比较狡猾的玩家都知道,不能在一开始就出好牌,却又不能出太过明显的烂牌,所以“钜达”这边的人选就让一票大老感到伤脑筋。再加上对方竟然祭出他们当家的第二代精英卫明衡,又让一票大老感到头痛。
正在举棋不定的当口,张翠环忽然想到自己还有一个未嫁的女儿,而且这个女儿在家族中是个像透明人一样根本没有任何背景可供查考的隐形人,无论他们对“环宇”那边的人如何介绍张子宁,对方也查不到她的底,就算他们够厉害查到了,张子宁也的确是够“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啊!就算没半点优点,也同样完全没有半点缺点可挑剔,如果对方还是不满意张子宁,那大不了“退货”嘛!但对方可是现今商场灸手可热的企业集团哪!她可不想错失这个以女儿当垫脚石步上荣华富贵之路的机会。
于是在请示过家族中的大老们,并获得允许之后,她便得赶在合资契约签定前先凑成这一对“佳偶”。这样一来,她在家族中的地位就更巩固了些……一想到这如意算盘,她就忍不住得意起来!
“我知道。”张子宁仍是乖顺应道,让张翠环及李瑞德都感到相当满意。
她怎么会不知道?在这段企业联姻的背后,究竟隐藏了多少不可告人的黑暗龌龊面!她的母亲张翠环是“矩达”企业集团核心领导人物的第六个女儿,加上她是姨太太所生,身份庶出又没有什么特出的才能,所以在家族中的地位其实并不被看重。但她生性贪恋权贵、爱慕虚荣,为了巩固在家族中的地位,招赘了身世平凡却略有经商才能的父亲,并致力让他在家族中占有一席之地,这样才能保有她在家族中的地位,不会因嫁了人就被视为外人,而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家的四个女儿都从母姓的原因。
之后,又因为张翠环连生了四个女儿却没有儿子,所以他便将巩固家族地位的大计算计到她女儿们身上。多年前她就已经开始千方百计将女儿嫁入豪门之家,为的就是让自己不必流一滴汗便可以赚进财富与地位。即使是年过半百的现在,她仍旧如此汲汲营营于名利财富。
张子宁是四个女儿中的老三,完全不起眼的位子,她的大姐与她相差九岁,从小她就隐隐感觉到母亲的势利与大姐被限制、被规范的人生,幼小的心灵便暗暗明白了一件事,就是如果不想变成像大姐那样,就得学会将自己隐藏起来。
然而,逃了这么多年,却还是得步上其他三个姐妹的后尘——以企业联姻之名,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不。
看着车窗前方被阳光照得亮晃晃的道路,张子宁一直放在口袋中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她不愿如此被安排!不愿如此屈于命运!否则这二十几年来的“躲藏”就完全没有意义了,她一定要想办法逃离这一切命运!
第五章
华丽阔气的一家知名饭店中。
张子宁被母亲强制操穿了一套华丽、事实上却一点都不适合她的衣服,与她的双亲坐在饭店餐厅中一同等着“环字”企业第二代精英公子——卫明衡的到来。
“听好啊!”李翠环仍旧絮絮叨叨的叮咛着:“等下见了卫先生,可得要有礼貌啊,人家问什么就好好回答,不懂的我会帮你回答,别乱说话,知道吗?”
“知道了。”张子宁依旧温顺答道。
张翠环看了眼张子宁藏在桌下紧握着的手,续道:“还有啊,你也别多说话,只要多听多笑就好了,何况我也不相信你说得出什么好听话来。哎,把你养这么大,还没听你说过一句入得了耳的话!你手里到底拿了什么东西?”
她实在忍不住了,从在车上就一直注意到女儿手上似乎握着一样东西,原本藏在口袋里,现在衣服没了口袋,她就改藏到桌下,不是她想怎么样,就是觉得女儿这样的行为碍眼。
闻言,张子宁反射性地将手放到另一边去,也才惊觉自己原来一直紧握着牧云天给她的手机,她略显慌张的回道:“没什么!”
张翠环微眯了下眼,伸出手,严厉道:“拿出来。”
张子宁内心在挣扎,到底在挣扎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只是直觉不想把手机给母亲看见。
“你敢不听我的话?!”张翠环拔尖了声音,她这个女儿从来没那胆子反抗她的,因为很清楚反抗的下场只会更惨而已。
张子宁知道自己不该反抗,而且就算手机被看见其实也不会怎么样,但她却还是又迟疑了一下才将手伸出来。
张翠环一看张子宁手里的东西,立即露出一脸不解又不屑,扭曲着大红的嘴说道:“手机有什么好不能给人看的?”
说着,顺手拿过手机要仔细察看,没想到才拿在半空呢,下一瞬间就又被张子宁一个动作给“拿”了回去。其实张子宁的动作若要说是用“拿”的也一点都不为过,而且她的嘴巴与手同时动作,在未经大脑思考前就已经提高了音量脱口而出:“还给我!”
她的父母立时怔愣当场!他们这个女儿一向不起眼,称得上乖顺,从来不曾如此近乎反抗的对他们说过话,所以她此刻太过突如其来的反常举动教他们皆错愕不已。
而张子宁也同样惊诧,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反应。
就在三个人互看着彼此,全都一脸愕然的当口,一个声音打破了僵局:“很抱歉,我来晚了,让你们久等了。”
一个西装笔挺、风度翩翩,看起来十足就是精英分子模样的男子边走向他们边客气地说着。
张翠环一见来者,脸色马上换了一个表情,站起了身,还不忘不着痕迹地使劲拉起张子宁迎上卫明衡,谄媚道:“哎呀!卫先生,快别这么说,我们都知道你事业大生意忙,哪像我们这些没什么作为的小生意人,更何况我们也才刚来不久,你就别那么客气了。”
在没人看见的角度,她狠狠捏了下张子宁的腰,看着卫明衡说话的声音却甜腻得可以腻死人,“我说,宝贝女儿啊,见了卫先生怎么不打招呼啊?”
张子宁吃痛的动了下身体,但神色却始终如一,依旧是一脸平板淡然,微低着头,看也不看对方一眼,顺从却平板说道:“你好。”
想必是张子宁的回应让张翠环感到相当不满意,她又狠狠拧了下张子宁,井赶紧打圆场道:“卫先生你别见怪,我这女儿生性害羞。”
“不会。”卫明衡客气道,眼光却同样看也不看张子宁。
“可是我这女儿个性很好的,善解人意又温柔聪慧……”张翠环正准备好好推销女儿,注意到卫明衡的脸色已露出些许不耐,马上将话题一转,道:“哎呀!你看我粗心的,竟然让卫先生跟着我们在这里罚站,来来来!我们先坐下来吃顿饭,再慢慢聊吧!”
于是四人便坐了下来,而大概是怕张子宁又不会说话,整个午餐席间张翠环已不再“提点”张子宁开口说话,换她自己“上阵”试探卫明衡的心意。然而卫明衡也不是省油的灯,言谈间迂回着,并不直接点明对张子宁或对此次企业联姻的任何看法,反而不断在听似闲谈之间探问“矩达”的商业动向以及张家家族大老们对此次与“环宇”合作计划的看法等等商业事务。
一直到吃完餐点,撤下餐具换上饮料,除了张子宁以外的三个人都还在不断的谈话。
而张子宁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谁也看不出她此刻内心的焦燥与不安。对她而言,时间就像枯井里的水滴般缓慢的滴淌流逝,同时也像沙漠中的太阳般煎熬着她的身心,身边人的谈话像没有意义的苍蝇嗡嗡声,飘过她耳边,进不去她脑海里。此刻她脑中只存在着一个意念,就是她要逃离这一切,她一定要想办法逃离这个命运!
不知经过多久时间,对张子宁而言已像是过了一世纪那么久,突然一句利箭般的话直挺挺飞射进她耳里“那就这么决定吧!下礼拜六我会派人将聘礼送到府上,紧接着礼拜日订婚,结婚的日子就再谈,主要是要看双方的家族长辈想要如何对外界宣传这场企业联姻,这样,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