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倒是保持了绝佳的风度。“对不起,那么请问该怎么称呼?”
生怕再这样下去,我隐瞒许久的秘密就要拆穿了,我赶紧对汪要求:“汪,我有几句话想和我哥说,可不可以请你先回去?”
汪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丁予恒一眼后点点头。“也好,水龙头已经修好了。”
“谢谢。”我松了口气。幸好他没有坚持留下来弄清真相。
“有问题的话尽管找我,拜拜。”汪还我一个优雅的微笑,提著工具箱离开了 。
我关上大门后,回头望著丁予恒。
必须趁现在把一些事情问清楚,否则我只会愈陷愈深,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汪 。
“你知不知道让一个男人跟你单独在家里是件多危险的事?如果他突然对你意图不轨,你怎么办?”丁予恒先声夺人地责备我。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不会修水龙头,又只有他会帮我修。”我不甘示弱地回吼。
整个房中的空气似乎弥漫著浓浓的火药味,赫然惊觉已经长这么大了,我还像小孩子般大声嚷嚷是不对的。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激动的情绪逐渐平复。
“对不起。”丁予恒低头,让我看不见他现在的表情。
“没关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出去吧。”我重新打开大门。今天一定要明白他对我的感觉,如果流水无情,我这落花又何必有意?
伴著丁予恒走向公园,走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问道:“到底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
“我可能要结婚了。”这句话是试探用的。
“结婚?”丁予恒先是瞪大了眼睛,紧接著是相当不屑的语气。“跟刚刚那个修水龙头的男人?”
“什么那个男人,人家他有名有姓的。”我一边为汪辩解,一边惴惴不安地期待丁予恒的回应。
“只不过是修水龙头嘛,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也会。”丁予恒哼了一声。
看来他真的很不欣赏汪。
可是我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不是水龙头的问题。”我很想说因为汪对我温柔体贴,只要我开口他就会出现,又包容我的任性,从来不对我抱怨一声……汪有太多太多优点,根本就没得挑剔,要是没有丁予恒的存在,我早就爱上他了。
偏偏丁予恒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绪,让我腾不出空位接受汪的感情。
一阵夜风袭来,我略觉寒冷地打了个喷嚏,丁予恒立刻将他温暖的大衣脱下披在我身上。
我就是讨厌他这种暧昧不明的温柔!
总算再度鼓足勇气,开口提醒他:“现在你是不是应该以一个哥哥的身分,对我这个即将出嫁的妹妹说声‘恭喜’?”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难道我在期待他摇头?不过只要他说一声“请不要嫁给别人”,我就会放弃。
志忑不安地等了几秒钟,从丁予恒口中听到的答案是“恭喜”。
他真的照我的提议说了。
忿恨是我此刻心情的唯一写照,为什么他要说“恭喜”?可见他虽然没有把我当妹妹看待,但也没有把我放在心中特殊的地位,所以才能毫不在乎地说出“恭喜 ”两个字。
我强忍住亟欲出眶的泪水,勉强回了声:“谢谢。”
“七点了我先送你回去,等下七点半的火车回高雄。”丁予恒没有对我的道谢做出回应,转身朝我住的房子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
就在此刻,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从此结束这段暧昧的感情。
“屏东有点远。”丁予恒突然开口说道。
“会吗?坐火车只要半个小时就到了。”我强颜欢笑。这个时候说到距离问题只会徒增伤感。
没有多久我们就到家了。我将大衣还给丁予恒后向他挥手道别,他的背影渐渐被黑夜吞噬,直到完全看不见时,我拿起话筒拨了汪家中的电话号码。
“喂?”汪的声音此时给我不可思议的温暖。
“是我。”我小声说道。
“怎么了?水龙头又漏水了吗?”
除了水龙头外,他大概想不到我为什么会打电话给他。
但这跟水龙头无关,只是我对未来下了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有一半要靠他帮忙完成。
“不,只是想问……这个星期天你可不可以陪我回高雄?”
汪沉默了一下后立刻回答:“当然可以啊,星期天早上去接你?”
“嗯,拜拜。”
放下话筒后,心里是难得的平静,但蠢蠢欲动的悲伤又浮上心头。
好不容易从这么多年来彷徨不安的心情中解脱,为什么我突然想哭,而且不只 是想,我的脸颊已经被泪水沾湿了。
就让我痛哭一场吧,或许哭完后我就能真正获得解脱。
第十章
带汪到高雄见了爸爸和静子阿姨后,换他带我去见他的家人,双方家长都很满意,所以婚礼的筹备也顺利展开。
为什么这样顺利呢?我叹了口气,顺利得出乎意料。
不是跟自己说好要斩断对丁予恒的感情?那此刻的失落又是为何而来?
“这种帖子好不好?”汪指著一张喜帖问道,惊断了我的思绪。
“不错啊。”我点点头,敷衍了一声。
“喜宴我准备请屏东最有名的师傅来做,你觉得……”汪又问道。
“可以啊。”我浅浅一笑,吃什么不都一样?
“蜜月旅行我们到帛琉?”汪又发问了。
“你喜欢就好,我没意见。”
总之婚礼是由汪一手包办,虽然他常常征询我的意见,但我真的没有意见。
难道不期待这场婚礼吗?一生一次的终身大事啊,为什么一点兴奋感也没有? 莫非我还对丁予恒抱著期望,希望他能像一个王子般骑著白马将我带走?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相信婚后就会爱上汪,然后与他携手共度白首。
“芸,你真美。”在我试穿婚纱时,汪站在身后,从镜子的反射里我看到他低著头,两片嘴唇朝著我的发际前进。
“等一下。”我用手阻止他的唇,在他错愕停住时赶忙找了个借口。“这样头发会乱,拍照就不好看了。”
“嗯,对不起,我忘了。”汪向我道歉,反而让我升起一股罪恶感。
和汪结婚真的能摆脱对丁予恒的感情吗?我甚至连他的吻都无法接受,更遑论肌肤相亲了。
牵著汪的手走进摄影棚,面对镜头的我竭力展开幸福的笑靥。至少在别人眼中要装出快乐的样子,以后就能自然而然快乐。
拍下几张后,摄影师突然对汪招招手,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芸?”汪回来后将我轻搂在怀里。
“嗯?”
“如果不舒服的话,我们改天再拍。”汪体贴地说道。
“怎么这样说?”我抬头看著他,又尽力摆出笑容。
汪停顿一下后才把真相告诉我。“因为……摄影师说你笑起来很僵硬,像戴了面具。”
“对不起。”真是糟糕,原来幸福的表情定不容伪装的,我那粗糙的演技只能骗得过汪,却瞒不过摄影师的眼睛。
“汪,可不可以不要拍了?”沉默了一会儿,我低下头鼓起勇气问道。现在我一定是满脸尴尬吧。
“咦?”汪似乎吃了一惊,没料到我会这么说。
“反正结婚以后要拍多少照片都可以,何必急著在这种时候……”
我找了个最糟的借口,但汪一语不发地点头答应了。
走出婚纱公司时眼中一阵酸意,为什么汪要一再包容我的任性?害我愈来愈讨厌自己,罪恶感也一天比一天严重。
我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祈祷自己至少撑到婚礼结束吧,等到一切成定局,我就不会再摇摆不定。
***
结婚的日子是汪的祖父母定的,身为望族的他们非常重视传统,所以这场婚礼是从凌晨三点的祭祖开始。
一边捻香一边向冥冥上天祝祷,原谅我现在依旧犹豫不决的心吧。
祭祖之后是一连串祈福仪式。那是用来祈求新娘新郎百年好合,然而我却感到讽刺,只要照著做,两个人就真的能长长久久吗?
折腾了一阵,总算跑完所有仪式,此刻东方天空也微露出曙光,我也可以重入甜美的梦乡。
“到了。”
汪轻轻唤醒我,睁开眼睛才知道已经到了高雄的家。
我睡了一整路,独自开车的汪想必相当寂寞吧。
“不要睡过头了。”
汪温柔嘱咐,我只有微微点头。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即使再怎么不愿意,也必须成为汪的新娘。
进入家门时不巧遇见丁予恒,这段日子一直没见到他踪影,不知是我在刻意迥避他,还是他在刻意回避我?
两人默默相对一会儿,我先开口了。“那份网路工程师的工作……”
“我录取了,明天开始上班。”丁予恒边说边揉著双眼,我才汪意到他脸上挂著两个黑眼圈。
他熬夜了?
“喔。”我点点头,这样他在工作上就跨出了一步。
说完后再也想不到其它可以聊的话题,我只好傻傻地看著他。
过了一会儿,丁予恒突然走近我,紧张感作祟下,我心跳加速,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早晨宁静的客厅中听来更显清晰。
他想对我说什么?如果他现在开口说一声喜欢我,即使不被原谅,我也会义无反顾地停止婚礼。
等了片刻后,从他口中说出的是:“累了就快去睡吧。”
“好。”说完后,我与他擦身而过,心里涌起一阵想哭的冲动。
为什么从他的眼中我看不到遗憾或是感伤?果然一切都是我的误会。加快脚步冲进房间后,我紧闭门扉,眼眶里湿润的泪水带来一股酸意。
“不能哭,今天把眼睛哭肿的话就不好看了。”我提醒自己。
然而即使已经告诉自己好几次不能哭,眼泪还是不听话地坠出眼眶。
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为丁予恒哭泣了。
***
仿佛才刚入睡就被一连串敲门声惊醒,静子阿姨在门外喊著:“小芸,汪来接你了!”
我瞅了一眼闹钟。还没到中午,汪到底有没有睡啊?
急忙翻身下床,用手理了理纷乱的发丝后就走出房间,汪已经在门外等著了。
“还想睡吗?”汪温柔地问道。
“不会。”我摇摇头。比起汪来说,我睡的够多了。
“吴妈妈,我先送芸去上妆,等她化完妆你再过来吧。”汪对静子阿姨说道。
我曾经告诉他静子阿姨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也明白告诉他不要把她当成岳母。
“开车小心点。”静子阿姨吩咐道。
此刻我见到她眼中闪烁的喜悦,我明白即使我没叫过她一声妈,她还是把我当作自己亲生的女儿。
正要出门时,丁予恒从门外走进来,看了我和汪一眼。
“大哥。”汪打了声招呼。
丁予恒没做出任何回应,我则紧张地注视他脸上复杂的表情,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大哥,我们先走一步,等一下……”
汪还没说完,丁予恒就突然开口回道:“叫什么大哥?你们还没成为正式的夫妻吧!”
听完后,我感到无比的忿怒;事已至此,他还要这么说,真是太令我难堪了。
“小恒,不要乱讲话。”
静子阿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趁隙推推汪的肩膀,提醒他赶快离开。
上了车后,汪先瞥了一眼后照镜,再以关怀的口吻问道:“舍不得离开家吗? ”
“嗯?”我不懂他为什么这样问。
“你的眼睛哭得很肿。”汪指指后照镜中反射出的我的双眼。
怎能和汪明说我是为了丁予恒才哭呢?我只有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你跟你哥哥感情好像很好。”
汪毕竟是个聪明的男人,我想他早就看出我和丁予恒之间的不寻常了。
“或许吧。”我淡然一笑,这种“感情”又该怎么衡量?
汪不再说话,踩下油门让车子的速度逐渐加快,从窗外逸进的风感觉有些冷了 。
***
一进房间,汪就推推我的肩膀。“我来给你介绍,这是化妆师。”
“少爷,你的新娘目稠那A这呢肿?”化妆师大喊著,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她比较恋家,拜托了。”江说完后就转身离开了,留下我和化妆师两人独自在房间里。
化妆师是个不多话的人,只有静静在我脸上打粉修饰。两个小时后,我揽镜自照,浮肿的眼皮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的艳妆更让我增添几许成熟的气息。
人家说女人在结婚那天最美丽,大概就是这些化妆品堆砌出来的成果吧。
等穿好洁白的婚纱时,门突然被打开了,进来的人是燕柔。
“小芸,我有话跟你说。”
“好。”我用眼神示意她将门关好,再静静注视她坐在椅子上。
燕柔先是用力吸了几口气,紧接著以迷惘的眼神看著我。“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会嫁给我不认识的人。”
“不相信也得相信了。”我耸耸肩。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任谁费尽唇舌也不会改变。
房中弥漫一股难解的沉闷空气,燕柔似乎心事重重,深呼吸了好几次。
“丁予恒呢?”过了几秒钟后她开口。
我别过头去不想作任何回应。
燕柔搂住我的肩膀用力摇晃。“丁予恒怎么说?”她不让我逃避!
“何必管他怎么说,要嫁给谁是我的自由!”我回头勉强装出笑靥,心里的疼只有自己忍了。
燕柔放开了我,以怜惜的口吻说道:“小芸,你在赌气。”
“我没有。”我不甘示弱,但说的相当心虚,低下头不敢和燕柔四目交接。
“你有!”
燕柔咄咄逼人的气势让我几乎招架不住,盈盈的泪水又在眼中酝酿了,恐怕一会儿就要溃堤而出。
“哼,谁规定结了婚就不能离婚的?我还是很看好你和丁予恒。”不知燕柔是发觉我的异样了,还是想缓和紧张的气氛,突然脱口而出。
这最后一句话使我忆起了多年前的赌约。“原来你在心疼你的十块钱啊?”我嘲笑道。
“你这家伙,专门扭曲我的意思,看我怎么教训你!”燕柔一边大声嚷嚷一边举起手臂,不过没有真的打下去,只是做个样子而已。
“对了,你现在工作怎么样?”我听说她在投顾公司上班,是个满有名气的基金经理人。
“勉勉强强,还过得去。”燕柔停止了嬉闹。
我见到她眉宇间锁上一层淡愁。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后,燕柔开口了。“小芸,你期待这场婚礼吗?”
这个问题我曾经自问自答了好几次,始终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不过在燕柔面前没必要明说。“我……当然很期待。”
“邱芷芸,你以为我今天才认识你吗?”
燕柔的斥责使我有股空虚感。是啊,我是不期待这场婚礼,可是没有这场婚礼的话我又能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燕柔又开口,语调是十足的温柔。“算了,只要你觉得好就好了。”
她这句话不知道是安慰还是惋惜,正当我想回应时,听到燕柔手机响起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