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是这样开始的。
“小芸,快叫妈妈。”
爸爸牵著我的手,要我叫眼前的静子阿姨“妈妈”。
我犹豫了一下后战战兢兢地开口:“妈……妈。”
“小芸好乖。他是小颖。”静子阿姨摸摸我的头,将手指向一个小男孩。
“姊!”小男孩快速奔向我怀中,手上还拿著一支棒棒糖。“送给你吃!”
我接过那支棒棒糖,依然不知道是什么状况。
“小恒,过来。”爸爸拍拍另一个男孩的肩膀。
我看了他一眼;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男孩,他的眼中充满了明显的蔑视。
什么嘛,我又没做错事情。
“小恒,她是你妹妹。”爸爸说完后将我推到他面前。“小芸,快点叫哥哥! ”
“……哥。”这个名词对我来说实在很陌生,所以叫起来格外费劲。
“我不是你哥!”那个男孩从鼻中哼了一声。“你不是我们家的人!”
“小恒!”爸爸将他带到一边去,似乎想说服他。
“小芸乖,小恒他只是不习惯突然多了一个妹妹,以后他就不会这样了。”
静子阿姨摸摸我的头怜惜地说,而我将注意力集中在爸爸跟他的对话上。
“以后小芸就是你妹妹了,知道了没有!”爸爸低声说道。
“我不要。”那个男孩将视线投射到我脸上后大声吼道,仿佛故意要让我听见 。“她才不是我妹妹!”
他是静子阿姨跟前夫的小孩,我是爸爸跟妈妈的小孩,两人的确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
“小恒!”静子阿姨也冲过去了,似乎想说服他。
“了不起啊,大笨蛋!”我将极力压抑住的忿怒喊出口“我也不是你妹!”如果不是妈妈跟继父出车祸过世了,我也不用来这里受气!
爸爸跟静子阿姨这两个大人夹在我们两个孩子的战争中左右为难,商讨一阵后 ,决定用大人的权威克服一切困难,我们两个小孩只有乖乖闭嘴,听从他们的安排 。
“我讨厌你。”在帮我将最后一件行李拿进房间后他说道。
“我更讨厌你。”我不甘示弱。
“要打架吗?”
他瞪了我一眼,我也跟著卷起衣袖。
“来就来,谁怕谁!”
一阵激烈扭打的结局是我们被被罚跪,要跪满一炷香才能起来。
这就是我跟他——丁予恒——第一次见面的情形,那年我们都是十岁。
第一章
七年后。
“小芸,这个麻烦帮我拿给你哥哥。”燕柔递了一封信给我,脸上带著羞郝的笑意。
“我哥哥?”这个陌生名词让我吃了一惊,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内就想起她说的人是谁了。
“喔,是他。”我低下头装作检视信封,其实是掩饰内心的不安。
七年了,我和我的“哥哥”丁予恒依旧没有培养出美好的手足之情,因为既然我们之间的兄妹关系是维系在爸爸和静子阿姨的婚姻上,就没必要太认真。
“什么是他啊!”燕柔似乎对我的反应感到不满,不高兴的哼了一声。
“管我……咦,这是情书?”我注意到粉红色的信封上缀满了心型符号,收信 人的姓名前也缀上四个小字“红楼才子”,一看就知道是情书。
“讨厌啦,小声一点。”燕柔脸色更加红润了,附在我耳边低声吩咐。
“拜托一下,丁予恒耶,你有没有写错?”说不出口的排斥感涌上心头,我最 好的朋友居然写情书给我最讨厌的男人!
“对呀,就是上次联合大露营的时候弹吉他的那个丁予恒。”燕柔的语调变得 极度温柔,一副陶醉在恋爱中的甜蜜模样。
真受不了!上回K中K女大露营,身为吉他社长的丁予恒在营火晚会时露了一手即兴创作跟自弹自唱,从此被封为“红楼才子”,听说有很多K女的学生在放学时会顺便经过K中校门前,只是为了看他一眼。
如果这些女生领教过他刚学吉他时那杀猪般的弦音,看她们还会不会这么迷恋!
撇开这件事不谈,以一个K女学生的身分而言,这件事真是让我感到无地自容 ,难道念了女校就会变得饥不择食吗?丁予恒不过长得高了一点、帅了一点、又会弹一点吉他、歌喉不算差,有什么大不了?
“你好像对他很不屑。”燕柔以充满怀疑的眼光看著我,仿佛察觉了我的心事 。
“对啦,你都不知道他这个人有多烂!没事就找我吵架,不高兴就摆张扑克脸 给我看,最可恶的是喜欢跟我抢电视,只要我看动画他就马上转台!所以与其跟这种男人生活在一起,不如下地狱!”我把心中隐忍许久的情绪一口气爆发出来,他在家里的缺点只有我看得见。
就在自顾自的诉苦时,燕柔一直以一种质疑的眼光打量著我,让我浑身不舒服。
“你那什么表情?”我问道。
燕柔像是犹豫了一下,低下头后声音带点颤抖地说道:“小芸,我觉得你刚刚的反应好像……”
“像什么?”
“像……在抱怨自己的情人。”燕柔再次抬头,以锐利的眼光注视著我。
“啥?”情人?这个推论未免太过离谱!
虽然现场没有镜子可以让我看到自己的反应,不过一定是一阵白一阵红,很可笑的模样。
“被我说中了吧!”燕柔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得意在她的脸上表露无遗。
“丸尾。”我低声念著这个名字。燕柔现在就像“樱桃小丸子”中的丸尾班长,很容易依自己的意思妄下断言,然后再怎么解释她也不会理你,继续坚持己见下去。
随便她讲了。
大概是看到我意兴阑珊的样子,燕柔开始解释自己做出推论的原因。
“也难怪了,你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又住在一起,很容易日久生情……”
“神经病。”我受不了啦!谁说住在一个屋檐下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就会变成情侣?更何况我跟他连表面上的兄妹之情都做不来了,哪有发展成情侣的可能?
唉,早知道就不把和丁予恒的关系告诉燕柔了。
“我才没神经病咧,你没看过安达充的《我爱妹妹》吗?就跟你们的情形差不 多。”燕柔的口气更坚定了,还举出漫画做为例子。
“我还知道那部的日文原名是《美雪美雪》咧!”我没好气地回了她一句。她 大概是漫画看太多了。
燕柔总算看出我的不悦,先是摇摇头,又走近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是关心你。”
“谢谢啦。”我耸耸肩膀以讽刺的语气酸了回去,这种关心还真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
接著燕柔深呼一口气,以从未出现过的温柔语调对我说道:“如果我的假设不成立的话,那封信就麻烦……”
“包在我身上。”我拍胸脯保证。虽然很讨厌丁予恒,不过燕柔拜托的事情我一定要替她完成。
“多谢啦,未来的小、姑。”燕柔眨眨眼睛加重语气说道。
“去。”我挥挥手,微笑著目送她离去。
在她的背影消失在公车上后,我打开书包重新拿出那封情书。
真想看看里面写了些什么内容,但是拿给丁予恒那个小器鬼后他绝对不会借我看,也不会跟我讨论。
“干脆先拆来看吧。”我暗自下了决定。不知道全天下跟哥哥感情不好的妹妹 在拿到哥哥的情书时,会不会这样做?
一不做二不休,我将缄信处撕破了一角,良心的声音仿佛出现在耳畔——
不行,偷看别人的情书是不道德的。
此刻另一种声音他在心里响起——
只是看看又怎么样?不要被发现就好了。
就这样,内心的天使跟恶魔奋战了一会儿,我还是将情书收进了书包,准备到补习班去。等我回家后直接把信从丁予恒的房门细缝塞进去就万无一失了。
***
“所以对称点的公式就是……”
补习班上的是乏味的数学课,而且讲到了我最讨厌的空间向量。真不明白知道一个点在空间中的对称点有什么用,平常上街买东西时也用不到这些观念吧。
“……这样就算出来了,很简单吧。”
看著老师在台上眉飞色舞地说著,我不禁打了个呵欠,在心里抱怨要是真的很简单的话,他老兄就赚不到我的补习费了。
懒得听他耍宝,我从书包中抽出一叠计算纸开始随意画著,一个大眼睛的帅哥不久后就跃然纸上。
“你在画谁?”坐在我身边的K女同学大概也觉得无聊,就盯著我桌上的纸看 。
“没呀,就随便画画。”我耸耸肩膀,也看不出自己在画谁。
她盯著纸打量了一会儿才以斩钉截铁的口气说道:“K中三年十班的丁予恒。 ”
这个答案让我差一点吐出来。我画的帅哥比他好看多了,疏落有致的浏海、明朗澄澈的双眼、鼻子又直又挺、唇线优美的上扬,再加上坚毅的下颚、硕长的身材、如钢琴师般纤细的十指,这种一等一的帅哥怎么会是丁予恒?
“对了,你看过他笑?”那位同学大概没看出我的忿怒,自顾自地说下去:“ 他笑起来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不是他。”
我不客气地说道,想中止这个无聊的话题,而她也很快察觉到我的不对劲,重新将视线投向黑板。
再次端详自己画出的人像,没人提醒还好,现在愈看愈有丁予恒的影子,甚至此时才注意到我在人像脚边画上了一把吉他。
大概是女校念久了,在我身边的同龄男生只有丁予恒一个,所以潜意识中男生的样子就像他。
念头一转,我将计算纸揉成一团,这下子死无对证了。
既然画烦了,我又把注意力放回讲台上的老师。
盯著黑板看那一行又一行的数学公式,我提笔想要认真做笔记,然而周公邀我去下棋的声音却在脑中一阵又一阵传来,开始一场辛苦的拉锯战。
顷刻间,睡魔战胜了理智,我正想趴在桌上的瞬间回头看了一眼,就发现补习班导师那双鹰眼凶狠地扫射班内。
糟了,得想个办法提神。可是计算纸已经被我揉烂了,画在补习班讲义上会被导师发现,认真听课会睡得更快……
“有了!”我情不自禁窃喜著,书包里不是有燕柔写给丁予恒的情书吗?只要看一眼就好,一眼就能提神了。
将那封信从书包中抽了出来,缄信处已经被我犹豫不决的撕成了好几道缺口,这次要一鼓作气把它撕开才不会三心二意。
下定决心后,我猛然将缄信处完全撕开,正要抽出信纸时又听到内心煎熬的声音了。
“看别人情书是不道德的!”这是良心的呼唤。
“可是我得想办法振作呀。”我喃喃自语,试图说服自己。
“自私。”良心简单扼要下了结论。
“我……我是关心同学,怕她坠入无可弥补的错误中。”我想了一个最好的藉口,一股正义感油然而生。
说时迟那时快,信纸已经被我颤抖的双手展开了,我屏住呼吸快速扫视。
亲爱的红楼才子:
哈,真是个好开头。我勉强憋住心中的笑意。
自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无法自拔的爱上你。
哈哈,燕柔是抄了哪本情书大全,这种句子她也写得出来,真是受不了。
如果你是冬日的太阳,我愿是白雪,融化在你温暖的拥抱下。
“哈哈哈!”太好笑了,这是什么句子!
“邱芷芸!”
导师阴沉的嗓音突然从背后传来,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太得意忘形,居然笑出声音。我迅速将情书塞进书包,回头战战兢兢看著她。
“跟我过来一下。”导师招招手,脸上的表情是绝对的严肃。
“喔。”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她走出了教室,接下来耳根就不得清静啦……
***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的事了,导师今天足足训了我三十分钟,唯一庆幸的是那封情书没让她发现。
用钥匙打开大门,脚步才踏进门口就听到一阵悠扬的吉他弦音。
是丁予恒在房间练习。这种乐声我几乎天天听到,但今天听来特别刺耳,要不是因稿燕柔写给他的那封该死的情书,我怎么会挨骂?
对了,都是那把烂吉他害的,如果没有那把吉他,丁予恒就没办法在露营的时 候表演,燕柔就不会写情书给他。
我讨厌听到那把吉他弹出来的声音!
愈想愈气,我再无法心平气和地照著既定计画将情书偷偷塞进他房门缝中,而 是决定让他自己出来拿。
“也许你觉得卿卿我我才能显出情深意厚,所以你说我忽冷忽热难以捉摸。两情若已是天长地久,你我何必朝朝暮暮?问你是不是真心真意与我同行且共度白首……”(词:王振敬)
“又弹这首了。”我自言自语。这首“愫”是史前时代的民歌了,偏偏丁予恒就爱弹它,如果不是确实知道他的出生年月日,恐怕我会以为他是爸爸那年纪的人。
为了干扰他的练习,我把电视机打开,用选台器快速转换著频道,过了几秒钟 就找到正在播放摇滚乐的节目。
赶快把音量开到最大,看待在房间里的丁予恒能忍多久。幸好爸爸带著静子阿 姨跟小颖出国了,我才能如此放肆。
“一、二、三……”我在心中默数,看数到多少他才会出来。
“十”这个数字还没出口,丁予恒忿怒的吼声就传进耳际。“邱芷芸!”
我马上将视线转向他的房间,果然看到他满脸怒容地站在门前。
“干嘛!想吵架啊!”我故意刺激他。上个礼拜静子阿姨生日时我们曾约法三章不再吵架,这会可派上用场了。
这句话的作用相当大,眼看丁予恒脸上的表情由忿怒转为平静,就知道他用了多大努力来实践这个承诺。紧接著,他深吸一口气后以平静的语调要求:“可不可以小声一点?”
我耸耸肩膀,继续随著电视上的歌手尽情欢唱。
丁予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反应说明了他在极力压抑燃烧的怒火。可惜我心情 不好,非要惹他心情也不好才肯罢休。
“不行,摇滚乐就是要这样听才能享受。”我下了结论。
“十点了,会吵到邻居。”
丁予恒大概是察觉了我的心意,以邻居为借口来劝我回心转意,不过这一套对我没用。
“没关系,好音乐要跟好邻居分享。”我引用这句有名的台词,并且略加修饰,变成一个动听的好理由。
丁予恒紧咬下唇、双手握拳,临界点怕是已经被我突破。
我猜的没错,过没几秒钟他就大声吼道:“邱芷芸,你不要太过分了!”
“答应静子阿姨不吵架,所以今天到此为止……喏,拿去。”逗到他忍无可忍我就满足了。
我赶紧把燕柔的情书从书包中掏出递给他。当然,在回家途中我已经把信封重新换过了,否则偷看的事迹会败露。
“这是什么?”丁予恒把情书拿在手中端详了一番后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