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宣维不去理会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一脸茫然的沅湘,「妳也不懂吗?沅湘。」
沅湘瞪大眼睛看他。他还记得她的名字?
「别大惊小怪的,这里所有人都知道妳的名字。」皇甫宣维一句话便打破她的幻想。
沅湘摇摇头,「我不懂。」
皇甫宣维耸耸肩,「算了,走吧!我不想再和妳这个傻瓜妹妹缠下去了。」
沅湘却站在原地,脚步怎么都挪不开。她,还是舍不得离开生长了十七年的家乡啊!
「怎么不走?」皇甫宣维问道。「是妳自己选择了我,不是我逼妳的。」
沅湘面对着他毫不体贴的举动,再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默默地挪着脚步,跟在那个头也不回的男人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薄薄的帘幕,高大的身影彰显出身后那道身影的娇小。
沅湘忽然叫了一声,「皇甫……」
皇甫宣维停下来看她,一派温和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沅湘紧抿着唇,无法说话。她该怎么开口说,刚才有人在她的臀部偷偷摸了一把?这样的话,她怎么好意思说?
皇甫宣维看了看她涨得通红的脸,将她拉到一旁,抓住她交缠的手,在她细致的腕上系上一条银链子──那条他一直拿在手里把玩的链子。
沅湘动弹不得,几乎是转瞬间,她便从交易厅中他的妻子,沦为他的奴隶,这条系住她双手的链子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早就明白的,生在一个没有兄弟的沐阳城主的家庭,她的一生在父亲病重失去权力开始,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她只会成为别人的奴隶,有谁愿意去娶一个失了势的公主为妻呢?再说,如果一个国王的妻子是在沐阳的观风楼中找到的,对这个国家而言,这位王妃也是洗刷不掉的耻辱。
泪水滴落在银色的链子上。
皇甫宣维接过仆人递过来的长长的面纱,将黑色的纱罩住她全身,剎那间,她的世界失去了光明。
沅湘怔怔地看着被黑色所笼罩的自己,被人推着走了一步,差点踩到长至脚踝的黑纱。
连续几个踉跄,她才逐渐适应在黑暗中行走。
当走出观风楼,沅湘才明白他的用心。
几乎所有人都前来看热闹,好奇地看着她,猜测她是哪一位公主。
即使躲在黑纱的背后,她还是不敢抬头面对这些曾经对她无比景仰的人们看好戏的目光。
她紧紧地抓住皇甫宣维的手臂,一步也不肯离开;他也没有掰开她的手,任由她像章鱼一样巴着自己。
这一刻,沅湘放任自己去依赖他,感受他难得的温柔。
是的,温柔,感觉当初那个亲切的男人又回来了!怀念,伤感,悲叹……泪水不自觉地劈啪滴落他的手臂上。
他感觉到了,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手悄悄滑进黑纱中,温柔地抹去她的泪水。
然而,只有短短的一瞬,他又回复先前的冷淡。
终于离开热闹的广场,也终于摆脱那些难堪的注目礼,沅湘几乎是虚脱地抱着皇甫宣维的手臂。
「可以放开了吧!」皇甫宣维平淡地说。
她将双手收回来,静静地垂在胸前。
「我们要去哪里?」沅湘忍不住问,无法忍受令人窒息的沉默。
皇甫宣维没有说话,撇撇嘴角,自顾自的往前走。
沅湘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跟着他不快不慢的步子。
命运之轮便随着两人的步伐转动……
第二章
走了许久,沅湘累得就要走不动了。
「皇甫--」小小声的喊出来,她已是一头冷汗。
男人停下脚步,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才拉起她的手,温和地问道:「累了吗?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吧!」
沅湘惊讶地睁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这话是他说出来的。
皇甫宣维拉开她身上的黑纱,摸摸她的额头,目光柔和,「我看还是我抱妳走吧!」
沅湘诧异地红了脸,微微低下头,下一秒,她就置身于一个宽阔的胸膛,温暖的感觉包围着她。
她抬起头,看见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正温柔地对她笑着。
「现在应该安全了。」皇甫宣维低声说着,「龙竟真的想置妳们于死地,连观风楼那种地方都派人监视着。」
沅湘恍然大悟,原来,他刚刚的冷漠都是做给龙竟看的。
她红着一张脸,半晌才问道:「皇甫公子,你当初既然拒绝我的提亲,今天又为何要救我呢?」她忍不住问。
皇甫宣维愣在那里,一言不发的将她抱进一间空屋,放在椅子上。
「这里是我朋友的住处,应该不会被发现,但仍不宜久留,我们还是早些离开沐阳比较好。」
沅湘幽幽地抬起一双眼,「你救了我,可我不敢想你会收留我。皇甫公子,你早些告诉我你的打算,好吗?我也好为自己找个去处。」说到最后,话中隐隐带着哭腔。
皇甫宣维微微叹气,「我既救了妳,断不会让妳独自飘零,我会为妳安排个去处的。」
沅湘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着从椅子上下来,一个踉跄,差点倒在他的怀里。
她怅然说道:「皇甫公子,你若是无心于我,我的事你不必再费心,没关系的。」
皇甫宣维扶她站好,却不答话。
他没有忘记这女孩,第一次见到她时,秋风起,雁南飞,红叶坠。她立于庭下,微风拂袖,风姿绰约,顾盼之间眼波流转,如清波漾起,柔情一片。
再后来,他救了伏在马背上脸色煞白的她,明明那么害怕,却为了父亲骑马追出来。那一刻,他看着沅湘,忽然觉得自己还不如她。
他为她柔弱外表下的勇气动了心,渴望被那双柔软而果敢的手臂环绕……
当初她父亲前来提亲,他又惊又喜,然而他却拒绝了。他的生命里有太多的脆弱,实在不想让她为了自己置身于险地。
谁能料到,命运终究躲不开,他们竟在观风楼那种不堪的地方重逢。
救了她,就知道会有这样尴尬的一刻。
他仍是狠心地拒绝,但面对她哀伤又坚强的面容,竟说不出拒绝的字眼。
沉默良久,才道:「今天先休息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沅湘咬着下唇,真想冲动地立刻离去。
然而,他最后的表情有些不舍,让她禁不住想再试一试。
她已经失去所有的亲人,好不容易找到心爱的人,如果不试着争取,她的人生就再也没有值得留恋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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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沅湘取下黑纱,丢在一旁。
手上的银链子让她的行动变得迟缓,她努力地穿上一件半透明的红衣,系好腰带,再次覆上黑纱。
推开那扇门,踏着小碎步,走到那个斜躺在床上的男人面前,轻启朱唇,「宣维。」
男人头也不回,冷淡地说道:「该睡了。」
沅湘瑟缩了下,在他的床边坐下,手臂攀上他的床沿。「宣维,我不想离开你,如果这样可以让你留下我,我可以给你。」
「我说什么妳听不懂吗?」皇甫宣维转过身来,俊秀的面容有些扭曲,「跟着我有什么好?我甚至可能保不了妳的命。」
沅湘仰起头,才发现他的面容不仅逆着光,而她看他的视线还隔着一层讨厌的黑纱!
她的小手突然拚命地扯着黑纱,然而双手被链子锁住,只是徒劳无功,于是,在皇甫宣维沉痛的目光中,她的身子往后一仰,后脑勺狠狠地撞上冷硬的地板。
她闷哼一声,接着是断断续续的呻吟,再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皇甫宣维连忙下床,弯腰捞起她轻盈的身子。「妳这又是何苦?」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盖上被子,转身找来热毛巾,小心地敷在她额上。
她眼睫毛微微动了下,小手抓住他的衣袖,不肯让他走。
看见她眼角晶莹的泪水,他终究不忍的回握住她的手。
「你知道我现在孤苦无依,若是离开你,我的心就会死去。」她张开眼,凝视着他。
他的眼幽深如墨,点点头,「也罢,我会陪着妳,妳安心的睡吧!」看她安心地闭上眼,他又叮嘱一句,「妳得答应我,再不许如此轻贱自己。」
她乖乖地点头,「我好怕你丢下我不管。」
此刻,虽然有黑纱隔着,皇甫宣维也能看到她眼中的热力,那是对生命不放弃的索求。
比起他,不知强了多少。
「我不要这面纱,帮我拿掉它好吗?」沅湘柔声说着,仍不肯放开他的手,「我浑身乏力,使不上劲。」
皇甫宣维心里忽然涌上一个古怪的想法。她身上裹着黑纱,犹如缠在茧里的蝴蝶,只要用绳子系上,蝴蝶就再也不会飞走了。
「皇甫公子?」沅湘不好意思直呼他的名,小声唤道。
皇甫宣维猛地回过神来,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扶着她坐起来,为她褪去黑纱,「喊我宣维。」
沅湘甜在心里,红了脸垂下眼眸,却发觉他的手僵在那里。她不解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顿时一片绯红。
除去黑纱,她玲珑的身段只覆了一件半透明的衣物,偏偏又是半坐着,上身往后仰,胸前的大好春光呼之欲出,柔媚的曲线在在诱惑着身边的男人。
她连忙用双臂遮住胸前,滑出他的怀抱,顺势躺下,转过身去不敢看他。
皇甫宣维尴尬地轻咳了声,站起身来,将黑纱拿去烧了。
沅湘躺了好一会,忍不住转过身来,见床畔空无一人,心里隐隐有股失落感。
那夜,皇甫宣维再没有踏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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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漆黑中坐起身,一抹便是一头的冷汗。
披衣站起来,皇甫宣维推开窗,夜晚的凉风迎面而来。
刚刚,在他的梦里,鬼魂一般的女子又出现了。
那个白衣女子看着他,一脸的哀伤,惨白的唇轻轻张着,吐出幽冷的话语,「你要带她回去吗?你怎么能带她回去?」
他在梦里问着,「为什么?」
他不明白。他贵为一国的王子,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难道带一个女子回去都不行吗?简直荒谬!
白衣女子哀戚地看着他,「你忍心让她成为另一个我吗?宣维?」
皇甫宣维笑了起来,清朗的笑容显现在月光下。
「妳已成为鬼瑰,不要再管人间的事了。」他挥挥手,想赶走这鬼魂。
猛然惊醒,额头已是汗水淋漓。
他不相信那鬼魂的话,不相信自己连这点权利都没有!他皇甫宣维,五年前在西南边境和兵力强大的黑陵国交战,凯旋而归。
三年前,他出使淄明国,成功地取得淄明的信任,并请了淄明的学者前往邑南授课,让黑陵国在东南方受到莫大的威胁。
两年前,他和宝漳国的王子结为好友,互通贸易,邑南在他的手中蒸蒸日上。这样的他,拥有一个女人不需要经过别人的同意,尤其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他再度望向窗外,默默地伸出手去,那白衣女鬼却不在前方。
他木然地收回手,眼中一片冷凝。
黎明时,皇甫宣维一踏进房间,就看到床上那个看似睡得不安稳的人儿。
细致美丽的脸上隐隐带着忧郁,柳叶眉上染着愁绪,红润的唇失了血色,从侧面看去,完美的瓜子脸彷佛瘦了一些。
他枯坐在床沿,凝视着沅湘。可能吗?一夜之间她便瘦了?
「我们得动身了。」皇甫宣维将她摇醒,告诉她,「龙竟处心积虑的要陷害妳们姊妹俩,沐阳已非久留之地。」
沅湘匆匆披上外衣,跟在皇甫宣维后头离开屋子。
才跑了两三步,皇甫宣维反身一把抱起她,灵活地跳上一辆经过的马车。
车夫低声喊了句:「殿下!」
皇甫宣维压低声音道:「尽量不要和他们正面冲突,一切有我。」
「是!」车夫立即让位给皇甫宣维,陪着沅湘坐在车厢里,并拔出剑来,以防万一。
马车走了一段路,便被人拦下。
「什么事?」皇甫宣维的声音有些惊讶,车厢里的沅湘也不安起来。
莫非事情有些意想不到的变故?
拦车的人低声说了几句,就听见皇甫宣维提高音量道:「回去禀告父王,我处理完事情自然会回去。」
「殿下,王身体欠安,十分思念殿下。」
「你们先行一步。」皇甫宣维仍是坚持。
「殿下,王若是知道车内的人是谁,病情会加重的。」来人劝道。
皇甫宣维轻笑了声,「放心,待我将她卖到奴隶市场后,再给父王买药。」
来人似乎很满意,没有多加阻拦,马车又开始前行。
没多久,皇甫宣维掀帘进来,马车夫立即接手。
沅湘拉他在身边坐下,双手合握着他的手,「出什么事了?」
皇甫宣维脸上还带着先前的笑容,温和地说:「没事。」
她的眼神有些黯了,仍然笑着道:「答应我,有事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皇甫宣维定定地看着她,内心翻腾不已。
已经很久没有人像她这样以全然信任的眼神看着他,哪怕他说要将她卖了,她还是选择相信他。
这样的人真的很傻,傻到会送了命。
「为什么想知道?」他敛回思绪问道,脑中飞快地想着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宣维,说这是爱情,你我都很难相信。」沅湘的声音有如春风,抚平人心底的焦躁,「我现在只剩下你可以信赖,如果不相信你,我还能相信谁呢?我希望自己可以帮你,哪怕只是给你点慰藉也好。」
皇甫宣维回握住她的手,「谢谢。」
她努力给他一个笑容。他肯握住她的手已经很好了,她如何能苛求短短一两天,就让他对自己信任到愿意和她分享烦恼呢?
只是心里会莫名的黯然。
皇甫宣维忽然笑道:「我突然有个想法,不知道妳愿不愿意陪我?」
她紧张地盯着他,深怕漏掉他任何一个表情。
他依旧笑着,手指轻抚她细嫩的脸颊,「不用这么紧张,想听听吗?」
沅湘连忙点头。
皇甫宣维却渐渐敛了笑容,认真地看着她,「我想过段平静的日子,陪我。」这话像是命令,而不是请求。
沅湘不由自主地点着头。
他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吧!那么,刚刚车厢外的对话是不是一个诱因?
沅湘发现,他那带着少许笑容的脸上,隐隐藏着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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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宣维在去邑南的途中找了个村子住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沅湘则是洗手做羹汤,学起邻家大娘,一点点做起家务事。
每日清晨,她早早起床煮饭,不一会儿皇甫宣维会从另一间屋子出来,稍事梳洗吃早饭,接着就要下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