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收藏我们公司历年来的产品。”黄明毅以骄傲的眼光看着橱内的商品。
婉婷觉得满可怕的,女人有必要把自己当成实验品,涂这么多东西在脸上吗?
“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的皮肤?”他突然靠近她问道。
婉婷直起身子错愕地看向黄明毅,这才发现他们两个站得很近。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看,看得她心儿怦怦跳。
“嗯……女大果然十八变。”他的嘴角向上勾起,贼贼地笑。
婉婷霎时腼腆羞涩地嗫嚅道:“哪有?我以前不就是这样吗?”
“你以前瘦巴巴的,现在……”他的目光往下掠,在她的胸部停留一下,再往下看到她的脚。“满有女人味了。”他的眼睛回到她脸上,晶亮的眸中舞动着欣赏与揶揄。
“废话!我是女人呀!”婉婷以不客气的口气来掩饰她的羞怯和不安。
“可惜你的皮肤不够好,太干太黑了,需要美白滋润。”
可恶,这人诚实得可恨。“这是你怂恿客户买你们化妆品的台词吗?”
他给她一记软性的白眼。“我是总经理,不必站柜台直接和客户接触。你平常用什么保养品?什么牌的?”
“我洗完脸只用乳液保养,不一定什么牌子,便宜的就好。”
他张大眼睛显露讶色。“你不用化妆水?”
她摇头。
“不用隔离霜?”
她再摇头。“那是什么东西?”
“天哪!你是什么时代的女人?”换他摇头。
“不懂化妆品的女人是怪胎吗?”
“对一个二十五岁的台湾女人来说,是的。你不知道女人从二十五岁开始老化吗?”他居然一副得理不饶人的神气,简直不食人间烟火。
“我知道填饱肚子比美化脸蛋重要。”她绷着脸说。
他几秒钟前的神气霎时消失无踪。“对不起……我没有想到……”
她漾出胜利的微笑。“我接受你的道歉。”
“明天我会拿些我们的化妆品给你用。下楼吧!”他走出书房,随手关掉灯。
“等一下,”走到书房门口的婉婷停步不动。“有件事我觉得我们应该讲清楚。”
“哦?什么事?”
“你利用我。”她指控道。
“嘎?”他一愣,但随即莞尔。他应该常常这样真心微笑的,他的笑容迷人指数不输乔治·克隆尼。“刚才临机应变,忽然想到可以拿你当挡箭牌,省得安妮罗唆个不停。”
她笑笑,背靠向门框,双手在胸前交叉,促狭地说:“你的艳福不浅,安妮很漂亮呀!”安妮比她妈妈和她妹妹都漂亮,只不过脸形与身材稍微圆了一点。
“我不欣赏她那种洋娃娃型的。”
“洋娃娃型?”
“就是穿着打扮像橱窗里的洋娃娃,讲话、表情、笑容也常常都让人觉得假假的,不真诚。她跟她妈妈都是那个类型,安娜就不是。”
“女为悦己者容呀!人家努力打扮、微笑来讨好你,你还要‘亏’人家,真是不识好歹。”同为女人,婉婷为初识的安妮不平。
“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诚实的做自己,不必因为以为别人可能会喜欢你怎么样,而去扮演成那样,结果适得其反。我跟你的接触还不多,但是我就满喜欢你有原则、不轻易妥协的个性。”他盯着她微笑,笑得有点诡异、有点嗳昧。
婉婷脸上发热,讪讪地道:“我们在谈安妮,别扯到我身上来。”
“好吧!简单的说,我不喜欢过度装扮的女人。你听过种睫毛没有?你会欣赏老是令你联想到‘蜈蚣’的男人吗?”
婉婷噗哧一笑。“你们卖化妆品的人拼命搞出一些玩意儿来挖女人的钱,人家真的用了来增添美丽、讨你的欢心,你又嫌东嫌西。我今天还没日行一善,我现在就下去告诉安妮,劝她把蜈蚣拔掉。”她笑着作势要动身。
黄明毅的手突然横贴到另一边的门框上,挡住她的去路。他的脸同时靠过来,离她近在咫尺,强烈的男性气息向她直扑而来。俊脸绽出笑意,那种笑是蕴涵了威胁,又带了点邪恶的假笑。“你记不记得以前阿猴说过一句很劲爆的话?”
“不记得。”她回答得好快,心怦怦直跳,脸也不合作的瞬间热得发烫。
“哦?”他笑得更可恶,可是竟然有一股可怕的魅力。“记忆是一种不按牌理出牌的怪东西,谁也抓不准它什么时候会秀逗,什么时候会灵光。你说是吗?也许我哪一天想起来,可以说给爷爷听,不知道爷爷会怎么想。”
婉婷的心像得了疟疾,在打摆子。她太、太、太低估她的对手了!谁想得到一个小时候难得开口的安静男孩,竟会变成一只奸恶狡诈的狐狸。他放下横在她面前的手。“相信你不会多管安妮和我的事。对不对?”
除了点头,她还能怎么办?
他满意的下楼。婉婷的呼吸重新恢复顺畅,可是被他吓到的心再也恢复不了。
住他家的第一天他就给她“下马威”,接下来的一年她要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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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下楼的明毅泛起满脸的笑容。
他好像真的吓到婉婷了。她的表情真是丰富精彩,喜怒全形于色,令他不由得想逗逗她。精心打扮过的安妮比没有化妆的婉婷漂亮。可是他每次见到安妮都避之唯恐不及,却自然而然地想接近婉婷,对她说说他藏在心里很少对别人吐露的话。相对于安妮的虚假做作,婉婷的真诚慧黠更显可爱。
明天还有一堆事要办,为了婉婷,他愿意把可以延后的工作全暂时搁下。他自嘲地微笑,笑自己生平第一次把女人放在工作之前。不过,那又怎样?凡事都有第一次。他第一次碰到一个如此吸引他的女人,往后想必还会有许多第一次。
明天,他等不及它赶快到来。
第三章
一大早,婉婷就陪着黄爷爷到附近的大湖公园走一走。黄爷爷的兴致很高,话匣子大开,谈得最多的是孙子。婉婷听着听着,才慢慢了解黄家的状况。黄明毅的父母在他五岁时离婚。他爸爸朝阳事业心重、工作忙,但仍坚持把孩子带在身边。明毅六岁时,妈妈再嫁到日本去,明毅从此不曾再见过妈妈。他是在保母、安亲班和父亲的同居人照顾下长大。他爸爸经常更换同居人,直到他上国中后,他爸爸才不再带不同的女人回家。
婉婷为明毅叹息,和他比起来,她何其幸运!在九二一那场大灾难发生之前,她幸福得不知天高地厚,拥有父母和弟妹完整丰沛的爱。
夏日早晨的阳光相当热情,回到家,汗流浃背的婉婷才喝一口冰豆浆,就看到黄明毅神清气爽的下楼来。她一时竟无法马上收回目光。
“明毅,来吃早餐,我们刚买回来的。”黄爷爷招呼孙子。
意识到自己紧盯着黄明毅看,简直像个花痴,婉婷急忙低头喝豆浆。一颗芳心混乱得不得了。
黄爷爷很高兴的述说,婉婷清晨陪他去公园运动,真是个乖巧的好女孩。
黄明毅坐到婉婷对面的餐桌旁,拿起一套烧饼油条,边吃边跟他爷爷闲聊。
婉婷心里有鬼,眼睛没敢抬,也吃不下,站起来喃喃地说她要去冲个澡,还没等人回应,她便转身要上楼。
黄爷爷拦住她,对孙子说道:“明毅,你不是要去工厂?那顺便载婉婷去参观,拿些化妆品给她用。”
“不必……”
“好。”
婉婷与明毅同时说。她的目光触及到他,立即心虚地避开。
他看一下表。“二十分钟后出发,可以吗?”
“可以,可以。”黄爷爷替婉婷回答。“那婉婷,你快去准备吧。”
“喔。”婉婷呆呆地应声。她失去出言反对的能力,只想赶快逃离现场。
稍后站在莲蓬头下冲水,她的神智清楚多了,不得不面对一个可怕的事实——大、祸、临、头、了!她居然喜欢黄明毅,而且可能比喜欢还严重!
长得比黄明毅帅的男人她又不是没看过,没道理会这么快就喜欢他。可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喜恶,本来就没道理可言,全凭无理性的感觉。不是吗?
也许她只是同情他,一时将同情与爱情混淆不清。他从小失去母爱,好可怜喔!他的内心一定很脆弱,表面上的冷酷全是装出来的吧……
可是,心里的另一个声音马上否定她一秒钟前的想法。他脆弱才有鬼,他昨晚还威胁她哩!
桑婉婷爱黄明毅!桑婉婷爱黄明毅!
该死的阿猴,她要撕烂他的嘴巴!都是他惹出来的祸,明明没有的事,还害她不小心把它从记忆深处挖出来,成了驱之不去的魔咒。也要怪黄明毅,昨天晚上在书房门口,他那样对她笑,还以近乎调情的眸光捉弄她,教她焉能不想歪?
奇怪!当时她并没有太在意,但是刚才发现自己凝视着他,简直看痴了,立即明白——完蛋了!她的心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沦陷。
她关掉水龙头,拿浴巾擦拭起了无数个鸡皮疙瘩的身体,对着镜子叹一口气。桑婉婷,别自作多情了!醒醒吧!你是为了黄爷爷和育德才留在这里,不是为了作白日梦。她摇摇头,紧闭一下眼睛,把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无稽想法删掉。
张开眼睛,她对镜子里那张熟悉的脸微笑。没事了!就当她感冒,中了黄明毅的病毒吧!经过理智的治疗,现在已经复原,以后可以免疫了。
她穿着水蓝色的T恤和及膝牛仔短裤下楼,连皮包都没带,小钱包、面纸、手机全塞在短裤口袋里。
哎,黄明毅的头壳又没坏掉,怎么可能会喜欢她这个乏善可陈、没学历、又没魅力的穷女孩呢?像他那种事业心重的人,一定不把感情当一回事,将来想必会为了扩大事业版图,而与某财团联婚。没错,正是如此!这样想就对了,她的胡思乱想症保证痊愈。
婉婷下楼,相信自己脑子里不慎松掉的螺丝已经转紧,那些“垃圾”也都已清干净。
在跟黄爷爷聊天的黄明毅瞥她一眼,再微笑地看一下表。“这么快?才十三分钟。”
喔!她宁可他老是板着一张冷脸,因为他笑起来太可怕了,可以融化一个傻女孩自以为防御坚强的愚蠢芳心。
“去拿皮包,我们该走了。”他说。
她从短裤的口袋摸出小钱包来,晃了两下。“在这里。”
他又笑了。
天哪!别再笑了!别再害她感冒!她要去哪里找能治这种感冒的特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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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车上黄明毅告诉她,去工厂是为了要装监视器抓小偷,因为最近仓库里的货品常常不翼而飞,可能是内贼所为。
“小偷没有那么笨吧?他看到你装监视器就不会去偷了呀!”婉婷说。
“我当然不会让他知道,所以才悄悄地找人礼拜天来装针孔摄影机。你别告诉李若华,她是头号嫌疑犯。”
“你为什么怀疑李若华?”婉婷大为讶异。
“因为公司和工厂都设了保全系统,时间一到,保全就自动开启,想在设定时间内关闭保全系统进仓库拿货品,就必须用钥匙,而保全钥匙只有我和我爸爸有。两个月前我爸爸回台时,把他的钥匙交给了李若华,所以——”
“黄爷爷说李若华开了一家‘美丽新世界’,现在那种美容塑身中心正流行,应该很赚钱,她何必去仓库偷东西?”
“我想她是不甘心。我们全省所有的专柜都直营直销,‘美丽新世界’是我们唯一的内销客户。我们以定价的五折批发给她,她可以用八、九折卖出去,其实利润不错了。但是她可能还不满足,因为她知道我们的成本大约只有定价的一折,所以她自行带走一些产品不报帐,而我没有证据也不便公然怀疑她。”
婉婷昨舌。“这么好赚?你们太黑心了吧?抢钱抢得这么凶。”
“以前我爸爸刚开始做这行的时候,只是将本求利,结果生意反而不好。我建议他进口品质好、知名度不高的化妆品来卖;李若华建议把售价定高,因为一般人认为便宜没好货。后来我们这两种策略并用,生意却出乎意料之外的好。以前我们低价销售,被认定是品质差的廉价品。同样的东西标上五倍的价格,消费者反而趋之若鹜。”
“消费者还真贱呀!”婉婷摇头叹息。“难怪人家说爱美的女人的钱最好赚,女人为了增添美丽,往往把理性抛诸脑后。”
他莞尔。“没错,幸好台湾像你这种不肯花钱买化妆品的女人不多,不然很多化妆品相关行业得关门,经济会更不景气。”
工厂在汐止,规模不大,只有一栋有点旧的四层楼厂房。黄明毅与来装针孔摄影机的业者商谈,他给婉婷一张塑胶门卡,让婉婷自行刷卡出入各个部门参观。
令婉婷印象最深刻的是,自国外进口一大桶一大桶的化妆品,把内容物装进一个小小的漂亮玻璃罐里,包装盒上居然就印着定价上千。这大概是世界上除了毒品之外,获利最高的行业吧!难怪贵死人的电视广告总以推销化妆品居多。
稍后他们离开工厂上车,黄明毅问她工作的经历。
“我的工作运好像不太好。我曾在一家小广告公司做助理。因为老板有外遇,被老板娘发现,老板干脆不回家,老板娘就每天到公司来跟他吵。我受不了那个环境而辞职。后来我在一家儿童周刊做编辑,做了两年多。”
“结果呢?为什么没有继续做?”
她努努嘴。“因为……老板娘去生孩子,没在公司坐镇,老板对我性骚扰。”
他轻笑,又侧转头来看她。碰上红灯,这回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久一点,看得她体温升高,呼吸急促,很想伸手把他的脸推回去看前方的马路。“有什么好笑的?”她没好气地噘嘴。
“对不起,我不应该笑。”他的声音却仍含着笑意。“你没有告他?”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没有证据告了有什么用?”
“我相信你一定臭骂他一顿。”
她突如其来的感到鼻酸,眼眶润湿,抿着嘴看向窗外,过了几秒钟才开口。“当时我被吓到,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文质彬彬的人,会突然变成一只兽性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