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已经太迟了,他绝不会给谭裴奴第二次愚弄自己的机会,不管谭裴奴到底是怎么样的女人,都不关他的事了。因为他们过了今日以后,如果没有成为两个世界的人,也绝对会是敌人——他滕于岚的字典中,背叛的同义词便是“永远的敌人”。
“啊啊!”
在激烈加快的节奏中,于岚首次在自己满心愤怒下,达到了绝顶的一刻。
就在自己腹内有股热流弹射时,裴奴清楚地察觉到“那个”在发出极乐的叫喊后,消失在她的意识中,自己真正被解放了。附在她身上的河神已经消失了。
裴奴疲累地趴在于岚的胸口,一下子卸去心头重担让她顿时虚脱。
对不起,对不起……重复著这天下不知第几次的歉意,裴奴听著耳下重重的心跳声,一边在自己心中发誓。
我不会让滕公子一人孤伶伶地面对明日,我以自己的性命向你道歉,我不会一个人苟活在这没有任何乐趣的人世。
再见了,娘。
再见了,豪。
再见了,阿黄、阿棕、大伙儿!
阿奴要先走一步了!
第六章
于岚再度清醒时,四周已经空无一人,令他怀疑自己昨夜是否做了一场诡谲绮色的梦。
身上犹存一丝她的馨香,让他不禁蹙起眉头,即使思想顽固如他,也不得不怀疑这也许世上真的有附身这回事。否则他实在无法解释,前半段时那放荡成性的狐媚女人与后半段羞怯含泪的女人,真的都是同一人。
缠绕著浓浓的倦怠感,是昨夜情交过后,浑身精气于刹那间被抽走的关系,这也是他对于后来发生的事根本没有记忆的理由。结果,就这样一睡到天亮,直到外面沸腾的人声,把他唤醒。
望著自己还被绑著的双手与双脚,接下来他再不想个逃脱之道,恐怕就得去尝尝河水的滋味了。
但他根本没有思考的空档,破庙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呵呵,滕公子昨夜睡得可香甜?不用问也知道,大部分的男人一到早上都会安分认命下来。与神女交欢可不是常人能有的经验,即使要为此付上生命的代价,也该值得了。”村长领头,和昨夜同样的几名大汉跟在身后。
“不过,你此生的好运就到此为止了。今天,就用你的命来保我们村子的平安吧!”村长一扬手说:“来人,把祭品带到河边!”
河岸边已经聚集了所有的村民,一夜狂欢过后,村民们的眼神都燃烧著期待。
庆典麻痹了人们的罪恶感,只留下沸腾的暴戾之气,嗜血的腥臭。大家都等待著祭典最后的重头戏。
他们在于岚的脚边系上了几斤重石。
从他所站的地方往下望,涨潮的河水一只张口嘶吼的兽,等待著铒食饱它的无底洞。
此时一身雪白装束的谭裴奴,缓步地踏上高台,手持香烛、祷具的她,已无昨夜的异色,相反地她周身飘荡著紫檀焚香味,未施脂粉的清秀脸蛋,神情严肃沉静,凛凛而不可侵犯的神圣感,让全场的人都被她震慑住。
点燃香烛,她不发一语地仰望天空片刻,跪地膜拜著。
“行了,可以把祭品献上去了。”一旁的村长对于她没有照章办事的举止产生不安,于是拦阻了接下来的祷神舞与求神卜卦,在新的双卦发生前,只求能快速完成祭典。
四名站在于岚身边的大汉,合力把于岚往前一推——“啊啊啊啊!”
那叫声并不是出于于岚,谭裴奴凄厉而直越人心的悲叫,划破天际,就在于岚整个人倒栽葱地坠入河水中的同时,下一瞬间,谭裴奴紧跟著他的身后,往前冲去。
“拦住她,拦住神女!”村长狂叫著。
大汉们纷纷伸手去捉她,但他们的手一碰到白衣,白衣就像是破碎的白纸一样,轻易地被扯破了。没有人能来得及拦下她,她循著滕于岚坠河的脚步,也跟著投入河中。
※ ※ ※
脚下的重石加快了于岚下沉的速度,让他只来得及吸口大气,整个人就被冰冷湍急的河水给包住了。但于岚不慌不忙地任由石头把他往下拉,顺著水势,来个蛟龙一翻身,以双手缠绑在脚上的铁链,使劲在其中一点上,“啪”的把铁链扯断,双腿重获自由。
铁链带著重石往下掉的同时,身子一轻的于岚摆著双脚往上回游。
幸好自己还算有点功夫底子,加上长年在海上行船的,从他两岁就懂得水中术,要短暂闭气根本不成问题,才能如此从容地跳脱成河神郎君的命运。
他选择暂不浮出水面,静待急流把他冲向下流处——如果让神女村民发现他并没有沉入河底,说不定又会引起另一番风波。此刻,他要将计就计,让神女村民认定他已经成为水中亡魂,才有机会扳回一城。
他滕于岚本非好管他人闲事之人,即使有些小小的古道侠意,除非是到了舍我其谁的地步,他也不会逞强出头。
可是,神女村民的这等行为,已经可以算上引人发指的恶行了。
为了一村之私,就可以如此罔顾他人意愿与性命,强把路过的旅人捉献祭,这和杀人越货的拦路抢匪有何不同?
既然自己已成了今年的代罪羔羊,起码他滕于岚要让这种恶行终结在此时、现在,不能让明年、后年的岁岁月月中出现更多受害者。
不过他这会儿还没有办法仔细思考到底该怎么做才好。毕竟这不是一、两人的问题,而是整座村子的心态都有了极大的毛病。这种变态的迷信,足以颠倒如此多人是非黑白的观念,其力量不可小觑。
就在于岚觉得胸口气闷时,他潜同水面换气,顺便确认自己被冲到什么地方了。
“哇!”眼前一张大网刚好朝他布下。
他连挣脱的机会都没有,又被人一网网上了一艘小船。
把他拉上船的人一看到渔网中的他,拍著手大叫说:“捉到了,捉到了,我捉到好大一只鱼了!哈哈哈!”
“你是笨蛋吗?看清楚,我是人非鱼!”于岚在网中不高兴地喊道。
一头花白发,却有张相当年轻脸皮的瘦汉,猛然摇著头说:“你是鱼,鱼才会在水中游,你要是人为什么会在水里头?”
见了讲话语气相当稚气,于岚怀疑此人莫非脑筋有问题。“算了,不管我是人是鱼,你先把渔网解开吧。我可不想继续被困在这张臭鱼网中。”
看不出年龄的瘦汉闻言竟也乖乖地把于岚放了出来。
“你看起来不怎么好吃,我还是不要你当晚餐了。”瘦汉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看了他一眼,又重新把渔网抛入河中。“嘿咻,老天爷,帮帮忙,让我钓上一只美美的、好吃的鱼儿来吧!”
说这人神智不清,言谈又太过有条理,但说他脑筋没问题,反而更显得他语气稚幼得痴呆。
“喔……好重喔,这回一定是只大肥鱼。喂,鱼人,你也来帮忙吧,我一个人拉好累喔!刚刚拉你上来已经用掉我吃奶的力气了。”
既然如此就别拉了!于岚本想这么回嘴,但一想到底是自己害得他没有办法拉起鱼货,帮这点忙也不为过。从船上小心地取得平稳后,他还是上前帮著这名瘦汉,用力把渔网收回——嗯,他说得不假,这渔网还真重!
就在他们拉啊拉地将鱼网收上来,却见,被拉上来的却不是瘦汉以为的一条大鱼,而是——一名浑身湿透的裸女。
于岚并不知道在他被投入河水中后,满怀歉意与赎罪心的谭裴奴也跟著跳下,当他看清楚渔网中的人儿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怎么会是她?!
“这是什么鱼呀?我从没见过这种鱼耶!”
“她不是鱼,和我一样是人。”
“你又在说笑了,鱼人。这明明是从水中捉到的,为什么会是人呢!怪了怪了。
也罢,反正我看她比你好吃些,我就带她回去当晚餐吧!”
“不行!”于岚赶忙拦下他说:“你不能吃这位姑娘,我保证会帮你弄到晚餐的,先把船靠到河边去,让我们上岸再说。”
“你这鱼人还真□嗦。”
“不要废话了,快点照做,不然她就没命了。”于岚一边探著她的呼吸,发现到她气若游丝,口气也不由得焦急起来。
瘦汉委屈地扁扁嘴。“哼!捞到一只又凶又会骂人的鱼了。”
船一靠到岸边,于岚立刻抱起她,放在干燥的地上,凭著多年海民生活养出的常识,按压著她的胸口,把积压在胸口中的水给挤出来。连续压了两三次之后,苍白著脸色的她张于张口,吐出了一堆黄浊的河水。
“咳、咳、咳!”
“谭裴奴?!醒醒,认得我是谁吗?”于岚轻轻拍打著她的脸颊,确认她是否已经安然无事。
但是半睁开双眼的她,只是半梦半醒地呻吟和摇头。
“喂?喂!”
结果她又闭上双眼,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眼角滑出两行清泪。
该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连自己村中的神女都会被扔入河中,天底下有这么不按牌更换祭典风俗吗?
※ ※ ※
谭大娘得知裴奴也跟著跳河自尽的消息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骗人,我不信,我不信三少爷会死,我不会!”小珞子在一旁狂吼。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我们的祭典已成,留你这小奴才也只是增加我们村子的负担,你们的金子、银子我们就不客气地接收了。剩下这些衣物、无用的东西都在这包包里,快拿著它,滚出我们村子吧!”村长站在柴房门口,把一只布包往地上丢去。
小珞子抖著手,还是不信,他不信三少爷会那么容易就被……“我跟你拼了,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全村子所有的人,你们害死了我女儿!
你们害了我一辈子不够,夺了我情郎不够,现在连我的女儿都被你们害死了,我不放过你们全部的人!”谭大娘回过神来时,神情吃人的疯狂扑上前。
“你干什么?放手,你这疯婆子,来人呀!”一手被咬住的村长,对著谭大娘毫不留情地又踢又踹。
谭大娘死命地咬住仇人的血肉,气红的眼中已经没有理智。
要不是几名年轻人听到村长的惨叫跑过来,谭大娘真会把他活活给咬死。集合数人之力拉开谭大娘,村长的手上已经有块渗血的印子。
“你竟敢咬我!来人呀,给我打!”
“住手!你们住手!谭大娘死了女儿当然伤心,你们这些人还有没有良心呀!
要不是谭大娘、要不是她女儿,你们现在还能在这儿安居乐业?你们做出这等泯灭人性的行为,还想对大娘做什么!小心老天爷一个闪电把你们通通劈死!”平时只知逃避的小珞子,也因为听到三少爷被害一事,生出了少有的勇气,挺身而出地保护谭大娘。
恰巧此刻天空响起阵阵雷声,几名年轻人才不敢动手。
“哼,我不与你计较了!臭婆娘。你在这村子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我们村子不需要疯婆子,你快跟那个小奴才一块儿给我离开村子,立刻,马上!”
结果小珞子和谭大娘双双被赶出村外。
“大娘,您别伤心了,您这样哭下去,眼睛会坏的。”路上,小珞子实在看不过去,停下脚步安慰她。
摇著头,哽咽著说:“裴奴是我的命,是我的全部,我这辈子是为了她而活的,如今她死了,我还管什么眼睛,我就连命也不要了。”
“您别这么说,要是裴奴姑娘天上有灵,她会伤心的。”
“小珞子,你真是个好孩子,我还当你是眼中只有主人的狗腿奴才。对不住了!
都是我这无能的老婆子拖累了你,你是最有权丢下老婆子我不管的。”她啜泣著说:“就连你们家主子的命,也……我儿呀,你怎么那么糊涂呢?为什么就不听娘的话,呜呜呜……”
“大娘,您别哭了,您这样哭,连我小珞子都想跟著哭了。”
可是谭大娘摇著头,还是继续哭著,最后小珞子也忍不住放声哭叫:“三少爷呀,您好狠呀,留下我小珞子一人,该怎么办才好呀!三少爷!”
※ ※ ※
“哈——啾!哈啾哈啾哈啾!”于岚连打了三次喷嚏,鼻子还是痒得难受。
“来,喝汤汤、喝汤汤,我傻子王的清炖黄鱼汤可是一流的!”
把于岚和裴奴从河中捞起的瘦汉,自称是“傻子王”,也不知这是真名或化名,总之他的人就像他的名一样,果真颠颠傻傻。
“谢谢。”
接过热汤,于岚也不晓得命运之神在盘算什么,自己竟会置身于这样称得上绝佳的藏身地点的秘窟中,可谓天助我也。
那时为了实践自己对傻子王的承诺——帮他弄到晚餐。自己再次潜入河水中,使出小时候和兄长胡闹玩著的“空手入黄鱼”的技术,啪嚓啪嚓的三两下就弄上了五、六条货真价实的肥美大黄鱼。
瘦汉对他小露一手的捕鱼特技,佩服得五体投地,直嚷著要拜他为师,为了酬谢他捉来这几条大黄鱼,说什么都要请他吃一顿汤鲜味美的大黄鱼汤不可。当他无处可去,又带了昏迷的谭裴奴在身边,没有安身处的于岚,也只能接受傻子王好意的邀请,来到他的家中。
傻子王带他们走离河岸经过森林,左绕右绕地兜了半个时辰左右,才在一个天然的洞窟前说:“请进,我家在这儿。”
那时,看著只能容纳一名大汉进出的狭窄洞口,于岚还以为傻子王在骗他,结果里面却是别有洞天——走进洞内又顺著窄壁走了不多远,便可听到水声,穿过水幕后,豁然开朗的是宽敞得叫人赞叹的洞穴。
几支火把亮了四周,里面有著石桌、石椅、石床,还有一个石灶,真可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接下来傻子王忙著准备晚膳,于岚则在他好心的招呼下,脱下身上的白袍,裹著毛毯烤火。安睡在床上的谭裴奴,看样子一时片刻是不会醒来的。
“怎样?鱼人,我煮的大黄鱼汤可是天下一品的好喝极了,对不对!”
“我说过了,我有名有姓,不叫鱼人。”
“不叫鱼人,叫什么?”傻子王骚骚头说。
耐著性子,他再次报上姓名说:“我姓滕,你可以称我滕弟。”
“喔滕弟。”他一脸没把他的话放心上的样子,马上又跑到谭裴奴的身边摇著她的身子说:“喂、喂,鱼女,醒醒,喝汤、喝汤!我傻子王的汤好了,很香、很好喝,快醒来,不然我喝光了。”
“别吵醒她。”
傻子王皱著眉头。“可是汤会冷掉。”
“冷了再热就行。”于岚呷口汤。“傻子王你一个人在这洞中住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