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每个人都神情犹豫,没有人自告奋勇。
“哼,求人不如求己,我自己下去!”挽著袖子,于帆欲动身下水。
“不,滕二少爷。我相信村人并不都是冷漠无情的人,请给他们一次机会。”
裴奴再一次提高声调说:“莫非大家的忏悔只是虚假的,需要救助他人的时候,就只懂得退缩?但要拿他人的性命来保全自己的安危时,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们愿意做一个卑鄙的人活下去吗?”
“我愿意下去。”终于,有一名瘦小的男童抖著肩膀说:“我……我相信河神会保佑我,我下去!”
也许是他的勇气触发了其他的年轻人,不一会大伙儿群情激愤地说:“我也下去,我们这么多人,不信杀不死一条蛇。我们不能一错再错下去了!”
很快的,村子就分成了两派——自恃年轻有力与诚心悔过者,当然也还是有人推诿退缩,但最令众人侧目的,就是村长那派人马几乎没有一个想要出面。他们耍威风的时候气焰嚣张,但在这节骨眼上却个个成了缩头乌龟,而这些也都被众人看在眼中。
下水的年轻人们拿著简陋的武器,快要接近河中的巨蟒时,蟒蛇却突然一个翻身,无力地漂浮著……“死的?这条蛇早就死了!”
大家一起托著蛇身游到岸边,莫明其妙,明明刚刚还会动,怎么一下子就死了。
解答很快就出现了,跟著他们上岸的除了巨蟒外,还有浑身湿透的滕于岚,他破水而出、身手矫捷地在众人身后现身。
“啊啊!祭口复活了!奇迹,这真是奇迹!”
“快点跪下来谢神,这都是神的仁慈呀!”
一人这么做,就会有第二个人照做,所谓的盲从也就是这么回事儿。
于岚望著跪在地上叩头的群众们,眼神穿过众人和裴奴遥遥相对……他们成功了。迷信人命可以为自己买平安的众人,至少已经移转了迷信的方向,这世上没有以人命保自己安危的道理,更不该藉神之名为恶。
对这些信仰虔诚的老百姓来说,只要扭转他们对神的观感,他们就会停止这些愚行,这招以毒攻毒,目的就在利用人敬神的心理,让他们亲眼目睹神迹后,了解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是错误,并对神谕深信不疑后,就可以保证未来绝不会再有河神迎夫的恶行了。
一旦迷信朝正确的方向前进,它就会成为单纯的信仰,鼓励人向上行善,而非作恶行恶。
于岚相信这种方式比毁灭一个村子,更具有正面的效果。
※ ※ ※
“滕公子,都是我们的不好,我们不该把你当成祭口投入河中。请你原谅我们,我们也知道过去错了,我们将为那些往生者立神位祭祀,以后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了。想想过去的愚昧,这世上没有神会要生赞献祭,都是因为我们的自私才会上当。真是对不起你了!”
村民们把旧的村长与他那派恶党逐出村外,重新挑选一名村民代表后,诚心诚意地携著礼物上谭家的门,向他们谢罪。
“从今以后,我们祭典的方式将会改变,不再靠神女了,所以我们打算改名为‘神水村’,希望藉著河神的保佑与村民自身的力量,防治水患。为了表达对过去的牺牲者赎罪,我们村民每年也会祭拜他们的。”
于岚收下他们的歉意与谢罪,一旁的于帆恶狠狠地道:“祭拜?那不过是让你们自己爽而已,那些死去的人还不是永远都无法复活了。今日要不是我兄弟还活著,我绝对会捣平你们这鸟地方。”
村民代表尴尬地笑著,匆匆告辞离去。
“二哥,你也烧了村里两栋屋子了,还无法泄愤吗?”
一脸气氛难平的于帆依旧火爆地说:“你就是这样,太好说话了!你说,万一那时没有人下水去救你,你又打算怎么办?竟为了唤醒他们的良心躲藏在水中,用那条死蛇故弄玄虚的。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从水中“复活”后,村人争相和这名奇迹式复活的男子握手,闹了好一阵子,他们终于能回到谭家的小屋中喘口气。当然,于帆也立刻逼问了整桩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从亲眼看到于岚复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怀疑这些神迹绝非偶然。果然被他料中,这又是于岚的巧计。
“不会有这种事的,一切都在我的计算中。”
“计算?人心岂是你能计算的?”
“当然可以。那名率先站出来的男童,实际上早已被我们收买。我预料到没有人会身先士卒,所以才会替他们打开第一步,一旦有人说要下水,也就不怕没有接二连三站出来的人了。”
“我不懂你那么大费周章做什么!换做是我,才没那么容易放过陷害我的人,想整我,得有十条命!”
“他们也受到教训了。”于岚耸耸肩说:“暴力或许会让他们一时安分。但那永远比不上无形的神的警告来得有效,所谓‘抬头三尺有神明’,不正是用来警惕世人,不可为非作歹的吗?”
“咋!”于帆有些恐惧地瞪著自己三弟,于岚回他一笑。“我说你呀,还真是天生神棍的料子,连这种招数都想得出来了,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做的?这次是假传天意,下回是否要搬出阎罗王了?”
“如果阎王有效的话。”于岚毫不在意地点头,接著嘲讽地说:“竟说自己弟弟是神棍,二哥别忘了咱们可是有著同样血缘的亲兄弟。”
于帆抖了两下,不屑地说:“亲兄弟?说到这个我就要叹息,怎么我们家的男人都这么不长进?大哥就别提了,连你也一样招惹上祸水,差点把小命丢了。我不是早警告你,女人这种东西,偶尔玩玩就好,千万别让她们缠上你,否则就是你一辈子的祸水!”
说完,他还凶恶地瞪了裴奴一眼。
“二哥你干什么,她又没有招惹到你什么。要不是有裴奴的大力相助,我也不能如此顺利地完成这次的计划。”
裴奴摇著头说:“不,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按照滕公子的吩咐进行而已。所有的功劳都是滕公子一个人的。”
“胡说。”于岚轻睨著她说:“没有你逼真的演技,又怎么会让他们深信不疑,尤其是河神降临那一段,你演得好极了。”
“可是……”裴奴羞怯地望著他,要不是他认定自己一定能办到,她也许不会有勇气进行下去。
“够了!”一旁的于帆看不下去了,跳起来叫道:“你们旁若无人的眉来眼去,到底还知羞不知羞?你们不觉得无聊,我都快闷死了。于岚,我已经回禀爹爹与大哥你平安无事的消息,你是要跟我回家去呢?还是要继续去找什么鬼宝藏的。告诉你,我可不会陪你去找!”
“当初是爹爹命我离家寻宝的,没有爹爹手谕,我岂敢擅自回家。”
“那老头的一句话你要当真多久?笨蛋。”于帆“咚”地敲他一额头说:“犯点错算什么?我一年到头都在犯错,从来也没把老头子的话当成个屁。不过就是该放借据的钥匙错托给大嫂,那笨女人又一把火把借据给烧了而已。依我看,真正该被放逐的是那女人才对。凭什么她只被罚禁足,你却不敢回家,有这种道理吗?”
“二哥,你别左一句那女人,右一句笨女人,称人家一声嫂子又不会少块肉。”
于岚不禁叹气。
“你少管!总而言之,我说你可以回家,你就可以回家了。听好,明天我们就打道回府,这种鬼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待。”
“那么二哥就一个人先回去吧!”
滕于帆狐疑的眼神在弟弟和那名双颊染著红云的女子间徘徊。“你这么急著要赶我走,于岚,该不会和这‘祸水’有关吧?”
语气温和的,于岚微微一笑说:“这与二哥无关。”
“狗屎!”他就晓得,自己那不妙的直觉又猜中了。死脑筋的大哥,和外表看似温柔老实的三弟,还有自己,都继承了滕家最典型的脾气——那就是当他们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时,不把它贯彻始终,他们绝不松手。
他就说嘛,于岚看这名女子的眼光不仅仅是多情温柔,还有著过去从未见过的一份“情愫”,他妈的像透了大哥看著那笨嫂子的眼光。家中有一个祸水就够了,再来一个自己怎么受得了?不行、不行,于岚还年轻,用不著这么就想不开把祸水带回家,他滕于帆想尽办法也得分开这两个人。
不过,于岚和大哥不同,这小子精明得很,一旦被他看穿自己有何诡计,一定会失败的。何况他可不想秋后算帐,万一被于岚报复,那真是不知道会死在哪里,所以现在还是假装顺从于岚的意思,伺机而动吧!
“好吧,我知道了,我自己先走。但你也不要再笨得继续去找老爹爹指定的什么宝藏,上次那老头恶整我,害我千里迢迢运货到南海,才知道自己运的货全是些废泥巴。我看这回的宝藏,也没有什么好期待的!”
于岚假装吃惊地说:“废泥巴?我还以为是肥料呢!”
“你这小子,原来你知道!”
“哈哈,那是老爹为了给你一点反省,要我给他一个点子,所以我就给了。不过,执行的人都和我无关就是了。二哥,会去期待老爹的宝藏的人,恐怕只有你了吧?”
“可恶,滕于岚,你别跑,我非揍得你屁股开花!”
兄弟俩也不顾这是别人家中,一前一后地追逐打闹起来。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对兄弟的情感有多差呢!
裴奴悄悄离开屋子内,走到自家的鸡舍前。
“好久不见了,大伙儿。”
鸡儿们咕咕叫著。遗憾的是裴奴已经无法理解他们的言语了。自从恢复了说话能力后,似乎也一并失去了和这些牲畜们交谈的能力。但这并没有关系,即使言语不通,她待在这些老朋友身边还是最轻松,心中的苦恼也能无拘无束地解放。
“他要走了,这次是真的要走了,老黄。你说,我该怎么办呢?舍不得,可是……我不能离开家里,不能放下娘一个人。”裴奴叹著气说。“也许,我和他并没有缘分吧。”
不愿这么想,但分别的脚步已步步接近了。
第十章
夜深人静的时分,滕于帆小心地不惊动睡在自己邻床的弟弟,一个人离开屋子,来到破庙的前院。月光映照的阴森院落里,已经有人在那儿等候了。于帆有些意外,因为他没有想到对方真的会依约前来。
“你为什么来了?”
银白的月光将谭裴奴的容貌,烘托得有如遗世独立的静谧月昙花。她文静地抿唇一笑答:“因为你叫我来。”
“我叫你来你就来?你这女人也未免太没有节操了吧!”不知为何,反是邀约人的他生气了。
“那么,我不该来?我离开就是。”裴奴举起脚。
“等一下!”于帆双手抱胸,歪著头不驯地说:“你晓得我是为什么要找你来吗?”
裴奴也学他歪著头,笑容挂在唇边。“滕二爷派小珞子转达,说你要和我谈谈关于滕公子的事。”
“没错。”于帆冷声说:“坏话我不想说,你该晓得自己的身份,和我弟弟在一起对你们两人没有好处。趁早死心,别打什么主意,以为可以攀上我们滕家的老三,一举飞上枝头当凤凰。”
“我懂。”
“很好,你懂就好——”于帆高兴地点头后,才又不爽地挑高一眉说:“慢著,我可是说真的,你别以为在这儿敷衍、应付我就行了。我绝对不会让于岚这么早就带了个祸水进门,要也得等到他四、五十岁,那还差不多。”
“我没有敷衍的意思。”裴奴还是保持著笑容,只是笑容中又多了分软弱。
见她这么平静地接受事实,于帆反过来觉得自己很像是在“逼良为娼”的恶鸨母似的——去,这是什么臭比喻!总之,这女人听话得太不可思议了点,通常女人一捉到金龟婿就死守不放,何以她会如此干脆?还是说……“喂,你这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弟弟一点价值都没有,所以丢掉也不可惜?或是怎么的,我们是海贼世家这一点,还不够资格让你小姐高攀是吗?”
不知不觉,于帆忘了自己的目的是想拆散这两人,反而为于岚抱不平。这种无理取闹的任性,也只有他滕二少爷能表现得如此理直气壮。
裴奴迅速摇头否认。“我是自知身份不配,哪敢妄想……”
“啊!”他仿佛听到世上最荒谬的笑话。“我问你,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弟弟呀?
对他有没有意思?你和我弟弟早已不只是牵牵小手的关系了吧?我一眼就看出你们那股子亲密不是经历过一番风雨,是不可能培养出来的。喜欢、不喜欢给我说清楚!”
“喜欢。”裴奴也不闪躲,她直视著滕二爷说:“怎么会不喜欢,他是我见过这世上最威风神气的人,他知道的事是那么地多,他想的计谋是那么精巧,可是更难得的是,他有一颗比谁都要正直、诚实、温柔、包容的心。我从未遇过如此让人目不转睛的人,我当然喜欢他。”
“啧,听得我都脸红了。算你还有点眼光,看到了重点。没错,我家弟弟的优点是说不完的,因为血统好嘛!”于帆咂舌说:“可是我说你呀!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我要你和他分手,你会愿意呢?这不是很矛盾吗?喜欢就要占有呀!”
“像我这样的人——”
“住口!”于帆不悦地掐著她鼻尖说:“听好了,一个凡是开口闭口都说‘像我这样的人’的人,我最讨厌了。这种口气,分明看不起自己,既然看不起自己,也等于看不起别人。特别是那些喜欢你的人!”
是这样吗?但她从未有这种想法,她只是认为以于岚的条件,自己根本就无法匹配。
“当然是这样!”看出她眼中的疑问,于帆劈头就骂:“这脑袋是空的?还是迂腐坏了!如果你看不起自己,那么喜欢上你的人眼睛都瞎了,才会看上你吧?这不是看不起别人的眼光,还有什么意思。”
“说得也是……对不起。”裴奴老实地低头道歉。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很好,想通就好。”于帆拍拍她的头,恍然想起——他在做什么呀?!他的目的又不是要当小俩口的开导者,他是来拆散他们的。
“咳咳!”转转口气。“这件事和我最初讲的话,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喔!就算现在你重新燃起希望,觉得你很配得起我家老三,我还是不择手段地要拆散你们!”
“是。”
“你回答什么‘是’!既然喜欢,又无关身份尊卑,你不是应该大力向我争取,告诉我你绝不会离开我弟弟吗?”她的温顺实在让人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