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他又冷下脸。
他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任她摆布?当初她弃他而去,现在又算什么?他转身就想走,可汤头的香味传来,他的肚子不配合地咕噜咕噜大叫。
那叫声连夏易蓉都听见了,她回身朝他心疼地笑道:「面马上就好了。」
关耿一狼狈地红了脸,气自己的五脏庙也背弃他。「我要走了!」他别扭地赌气,庆幸夏易蓉此刻是背对着他。
夏易蓉心一紧,故意装作没听见,赶忙拿出大碗。「你先坐下,面好了。」
有一瞬间,身后没有任何声响,夏易蓉不敢回头,就怕面对人已离去的空旷画面。她僵硬地煮面,然后关闭瓦斯,木然地将面捞至碗里。
突然,身后的椅子被拉开,接着是落坐的声响,夏易蓉胸口的空洞立刻被喜悦填满,双眼不由自主地泛起一层薄雾。
她偷偷地用袖口拭去,笑着将面端至他的面前,自己也装了一小碗。「面条不晓得有没有煮太烂,你吃吃看。」
关耿一不再客气,大口地吃了起来。
这是挣扎过后的投降……不,是暂时的妥协,他向自己解释。
究竟过了多久食不知味的日子?他不记得了!不过,他会留下来,只是因为他正好没吃晚餐,只是因为他知道夏易蓉的手艺下错而已,没有其它的理由了。
很快地将碗里的食物吃得一点儿都不剩,他意犹未尽地抬头,见夏易蓉笑吟吟地望着他,他因胃得到了满足,连带地降低了警戒心,本能地就想咧嘴而笑,幸好急速地踩了煞车,换上面无表情直视她。
「面很好吃。」他不带感情地评论,忽略她面前仍原封不动的碗,不肯承认她是特别煮给他吃的。
「谢谢。」
「我要走了。」他起身,从皮夹里掏出一下元纸钞。「这付妳面钱应该够了吧?」
夏易蓉彷佛被他甩了一巴掌,脸色迅速泛白。
关耿一终于如愿以偿地伤了她。很好,那受了伤的容颜正是他所想要的!可……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不愿再瞧他所造成的杰作,他像个懦夫般,仓皇离去,但满脑子却仍烙印着她凄楚的神情及想将她紧紧搂抱在怀里安慰的冲动……
第九章
第二日,因为一夜无眠,他满眼红丝,一大早便到了公司。
将车子停放好,他疲惫地闭眼休息,顺势揉着眉心。
咚、咚、咚!
车窗的敲击声惊醒了他,他睁眼,就见夏易蓉手提纸袋,一身清爽的休闲打扮,在车外对他欣喜地摇摇手。
没有憔悴的面容,老实说,关耿一松了口气,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但又立刻不爽了起来。「干什么?」他降下车窗,神情冷淡又下耐地问。
「我做了早餐跟午餐,」夏易蓉将纸袋递给他。「记得吃喔。」
「我不吃。」他升上车窗,夏易蓉却忽然将手伸了进来,吓得关耿一赶紧停手。「妳干什么?!」他不客气地吼她。「想用苦肉计?别以为故意伤了手,我就会照顾妳!」
夏易蓉笑容不变地将手又伸出来。「我没有要你照顾我的意思,只是拿餐点给你而已。」她又把纸袋递给他。
「都跟妳说了,我不吃!」
「可这里面都是你爱吃的菜……」
「哼!夏易蓉,妳也太高估妳自己了吧?我想吃什么没有?妳会煮的那些菜也不过是些小儿科罢了,难道妳以为只有妳能满足我的胃口吗?」
这话说得一语双关,夏易蓉失去了笑容,垂下眼眸。「反正东西都已经带来了,我把它放在这里。」她将纸袋放在车顶上。「你不吃就丢掉好了。」说完,她转身快速地离去。
关耿一出了车子,表情僵硬,按了遥控器锁车门,然后连看也不看车顶上的东西一眼,就往「标竿」大楼走去。
八点,陆续有车子驶进停车场,看见总经理车顶上的纸袋时,只是多看一眼而已,谁也不敢擅自挪动。
九点,停车场已停满了车,纸袋仍孤伶伶地待在那儿。
十点,保全人员走上前,毫不犹豫地取走袋子,便走回「标竿」大楼。
夏易蓉情绪低落地自公园里的树后离开。原来那些食物最终还是让保全人员给丢入垃圾桶里……
夏易蓉,振作起来!她立刻鼓励自己。妳伤他如此,要再让他重新接纳妳,若连这点挫折妳都受不了的话,那又怎有资格回到他的怀抱?想到此,她拍拍自己的脸,褪去沮丧。是了,她爱他,所以她要亲自缝补两人身上已经断裂的红线。他既然爱吃她煮的菜,或许终有一天,他会改变心意的……
保全人员将纸袋拿上十一楼。「总经理,这是您放在车顶上的袋子。」
关耿一早站在办公室门口外,急急地将纸袋取了过来。「谢谢。」他迅速地走回办公室,打开纸袋,看见久违的总汇大三明治,内层的馅料全是他爱吃的,忍不住大口一咬,沈浸在幸福的表情里。
接掌夏易蓉职位的郑秘书是位年约四十五岁、身材微微发福,育有一子的中年妇人,她好奇地从玻璃窗瞧着总经理异常的举动,这跟几个月相处下来,他不苟言笑的作风简直是判若两人。
「总经理,」她假藉拿档案夹给他,走进办公室里,冲动地调侃起这位年纪比她小十五岁的老板。「吃早餐啊?很少看见您上班吃东西呢!」
关耿一瞪她一眼,谴责她打扰了他的享受,却也有些尴尬。「什么事?」他口齿不清地问。
郑秘书见老板不像平时般地板起脸,童心忽起。「总经理吃什么?好像很好吃,还有没有?可不可以分一点给我?」
关耿一以闪电般的速度将纸袋收至桌下。「快回去上班!公司请妳是要妳来跟我要东西吃的吗?」
关耿一敢发誓,转身走回办公桌的郑秘书,脸上闪过乐不可支的笑容!他懊恼地咕哝着,却仍口齿不停地咀嚼。
改天要把这玻璃窗贴上不透明的贴纸,这样就不会有人来觊觎他的食物了!他暗自地盘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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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易蓉精心的喂养下,关耿一身上的肉又一点一点地长回来了。
可怜夏易蓉并不知情,不晓得每天让保全人员拿进大楼里的纸袋,不是入了垃圾桶,而是进了关耿一的肚子里。
这天一大早,出门前天空已笼罩着乌云,夏易蓉赶着出门搭公车,所以忘了带伞,在「标竿」大楼的站牌前下车后,天已不起毛毛细雨。
她如往常般地在公园里等着关耿一的车,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她看看表,快八点,知道他一向准时,应该快来了。
关耿一启动雨刷,半路上不起雨,连带的交通也受了些影响。虽说公司是九点上班,但自从知道夏易蓉会在一大早到公司等他后,无论如何,他就是硬不起心肠让她傻傻地久等到上班的尖峰时刻,承受「标竿」的员工发现她而露出奇异的眼光。
雨势变大了,他的心有些浮动不安。这个笨蛋该不会今天也傻呼呼地来吧?……嗯,有可能。那她该不会蠢得不带雨伞吧?……嗯,他的结论有点不乐观。
他的疑虑很快地就有了答案。车子一进停车场,夏易蓉果然湿漉漉地跑了过来,他气得忘了恩怨情仇,降下车窗正准备好好地开骂,但或许是下雨,也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他从不曾理会她,因此她已认命,将纸袋放在他的引擎盖上,朝车里的他柔柔一笑后,她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去。
关耿一望着她纤瘦的背影,觉得她似乎又更单薄了些,心中百味杂陈,真想狠狠地伤她,却又不舍地想将她圈紧在怀里好好地疼爱。对她,总在这种反反复覆的矛盾中挣扎着。
最后,他只能如往常般地下车,但这次,他没有一走了之,而是顺势取走了纸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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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不见夏易蓉的身影,关耿一知道她定是生病了--而且依她的性子,定是严重到无法下床,所以才没来。
他无法专心地上班,甚至开始坐立难安。最后,他向自己催眠,觉得吃了她的伙食这么久,探望一下她有无大碍,其实也算是人之常情。
有了这个理由后,他立刻离开办公室。「郑秘书,我今天不进公司了,所有的会议能改期的就改期,不能改期的,找相关单位的主管替我参加。」
郑秘书见老板心神不宁的模样,瞧瞧时间还不到十点,有什么事情会使老板放下一切地走人呢?过来人的经验使她直觉地认定是为了女子,她轻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希望这个幸运的女人,会是『标竿』所有员工的救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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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耿一按了舞清影家的门铃。
「谁啊?」门开了,舞清影讶异地望着来者。「耿一?你来找韩的吗?他在公司呀!」
「妳怎么在这里?」关耿一脱口而出,没料到是舞清影应的门。
「这是我家耶!」舞清影瞪了他一眼,开门让他进来。「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
关耿一像做了错事被逮的小孩,欲言又止,手足无措,最后他假装环视屋内洁净的摆设,状似不经意地闷声开口。「她勒?」
舞清影豁然明白,露出取笑的表情,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她住这儿?」
「她勒?」关耿一板起脸,不想回答她,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告诉她是利用与韩清风小酌时,不露痕迹地拐弯抹角套出来的。
「好好好,」舞清影立刻投降。「别对我凶,全世界只有易蓉不怕你这副冷漠样,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地被冻得满身是伤……嗳,好好,我不数落你了,别气别气。易蓉感冒了,昨晚去医院吊点滴,一大早才回来,两个小鬼要上课,所以只好由我来照顾她。你来了正好,她一直昏睡着,叫也叫不醒,所以药都没吃,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关耿一随着唠唠叨叨的舞清影进入房里,看见层层的厚被下,微微隆起的一个蜷曲人影。
「易蓉一直喊冷,」她解释。「所以我只好把所有的被子全往她身上盖。」
关耿一走到床前,对那虾球般的身影,涌出深深的爱怜。在床沿坐下,他伸手就想探探夏易蓉额上的温度。「妳没事干了吗?」他及时握起拳头,转头瞪向一脸兴致盎然的舞清影。她的模样好像正在看一出演到高潮阶段的好戏似的。
舞清影顿觉扫兴地咽了咽口水。「呃……我是想……呃……要不要我帮忙呢?」她绞尽脑汁想找理由留下。
「妳不是接了『标竿』的机型?Layout好了吗?」关耿一也知舞清影的Layout个人工作室在业界的评语颇优,因此自己公司的机型,偶尔也会发包给她Layout。
吓!这种小事,一向都只是研发部的一个小环节,他堂堂一个总经理竟也知道?「快好了、快好了,只剩下易蓉Layout的部分就OK了!」
「那妳还不赶快去接手?」
「咦?」
关耿一耐着性子晓以大义。「她病了,怎么工作?」
「可还有三天的时间……」
「她不用休养吗?」
「唔……好嘛……」舞清影一脸失望地朝外走。「那你要负责照顾易蓉喔!」
「这妳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任何事延误到我公司的业务的。」
「是是是,」舞清影心有不甘地消遣他。「所以关大总经理亲自来照顾易蓉,全是为了公司,嗯?我说的对不对?」
关耿一根本不响应,当着她的面便直接把房门甩上,然后立刻回到床前,翻开那些厚被。「蓉?蓉?醒醒。」
夏易蓉听见那久违了的温柔呼唤,很想大声地回答,最后却只是轻吟了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被拥在熟悉的怀里,虽然已梦过千百回,但却没像此刻这么真实过,泪水不自禁地汩汩流下。
「蓉?」关耿一吻去她的泪水。「哪里不舒服吗?」
近在耳边的低语真是他吗?她想张眼探个究竟,却无能为力。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扣上她的下颚,迫使她的唇微张,接着,他的唇印上她的,夏易蓉正想叹息地承受时,一道苦汁却落入她的喉里。
「不……不要……苦……」她闪躲。
锁着她唇的那张嘴却固执的不愿放弃,迫使她一口一口地吞咽,最后忘情地开始吸吮探索。
恨啊!恨她如此待他!气她、恼她、怨她……但,为什么仍旧无法自拔、日复一日地更加爱她?「妳真是该死!」忆起执法人员铐上她的那一幕,使他怨恨地咬牙切齿,却仍拚命地贪恋着她的味道。「妳该死的,竟敢就这么离开我!妳竟敢当着我的面再一次地离开我!」
夏易蓉承受着他的怨气,只要能化开他对她的不谅解,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身上的寒气因他的热情点燃而消退,她软软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双手环绕着他的颈项,任他紧紧地搂着。一室的寂静,两人心灵合一。
这远比药物的治疗更具疗效,她是如此想念这样的亲近,每每在午夜梦回时,总是因奢望而惊醒,但这一次,她再也不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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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地醒来,夏易蓉发现自己孤伶伶地躺在床上。他呢?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屋内安静极了,她看了看表,已经下午两点多了,猜想关耿一应该早已离去了,于是慢慢地走出房间,却听见厨房有轻微的声响,她好奇地迈步靠近,只见他背对着她,袖口卷起,正手忙脚乱地煮着粥。
似乎感觉到身后的目光,关耿一回头,见夏易蓉一身睡衣裤,双唇白无血色,却满脸欣喜,笑盈盈地与他对望。「妳怎么起来了?」他压不想冲向前拥抱她的欲望,扫她一眼,淡淡地指责。
「我……我以为你走了。」
那眷恋的语气使关耿一的胸口一暖,却仍硬着语气,彷佛她只会惹麻烦似的。「清影在替妳赶那块『标竿』的板子,没时间照顾妳,所以我只好接手。」
原来是怕她延误了时间……「对不起。」她眼神黯淡下来,语气透着浓浓的失望。
「吃吧。」关耿一端了粥放在桌上,也替自己盛了一碗。
夏易蓉见糊了的粥里面,放了一些切得奇奇怪怪的佐料。「这一点一点白白黑黑的东西,是什么?」
「吻仔鱼……及它的眼睛。」关耿一狼狈地解释。
夏易蓉睁大眼,望着碗里的断臂残尸,食欲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