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怎么知--」舞清影以为她也去了教堂,但发现她双眼一直不离电视,还不断地切换频道,因此好奇地望去,正好看见记者在「标竿科技」的大楼前拦住已褪去白色燕尾服,只着衬衫、白裤的关耿一--
『关总经理,听说夏易蓉曾是您的秘书?』
梳了发油的头发不再整齐,反而有种邪气的魅惑感,可关耿一的表情却是冷漠至极。『她旱就辞职了。』
『总经理,能不能谈谈您对夏易蓉的观感?』
『没什么观感,就只是秘书而已。』
『总经理,您觉得夏易蓉有可能杀害自己的亲叔叔吗?』
『我想这可能要问警方才能得到正确的答案。对不起,请让一让。』
『总经理,贵公司招募到一个杀人未遂的员工,请问您有什么看法?』
关耿一的身形顿了顿,回过身,直视着摄影机,那神情就好像正面对着夏易蓉。『她的行为当然不可原谅,虽说她已离职,但她的所做所为仍严重地毁损了公司的形象。就我个人而言,希望所有的事情到此为止,今后有关夏小姐的事,都与本人毫无关系,公司也不再接受采访,谢谢。』
屏幕上的人影消失了,夏易蓉又开始转台,舞清影见状,抢了她的遥控器,关掉电视。「关耿一所说的『行为』,指的是妳欺骗他的事,妳知道吗?妳狠狠地甩了他,这就是妳要的结果吗?」
夏易蓉眼眶充满泪水,却仍坚强一笑。「是的。」
「易蓉,妳真是固执!」
「至少可以保他平安。」
「他一点儿都不感谢妳,他恨死妳了!妳知道他在教堂苦等妳时的心情吗?那样得天独厚的男人,妳却教他这般低声下气地空等,最后新娘还是落跑,妳把他糟蹋得真彻底!」
「影,妳可不可以不要再说了,我心好痛……」
「妳还会心痛?那妳为什么不对他敞开心胸?」
「我不敢,而且我的担心真的应验了。妳看,我都已经辞职了,记者还是抓着他不放,若知道我跟他的关系,他一定会让我给毁了的。」
「他那么有能力,还怕没有工作吗?台湾若真的容不下他,去美国发展难道不行吗?或者欧洲市场也可以啊!他都已经张开双臂要跟妳一起度过难关了,妳回给他的居然是两巴掌!」
夏易蓉猛烈地摇头否认。「我没有这个意思,真的没有……」
舞清影见她一脸痛苦,心软了,不再多说。「唉,算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接下来妳预备怎么办?」
「我不知道……」她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可能带易萍、易安离开台北吧。」
「行不通了!」舞清影断然否决。「以前溜得开是因为事情没有闹大,现在都已经上了社会版,妳的名字也众所皆知了,带着两个小鬼,你们能躲到哪里去?又要靠什么维生?」
「我……手上还有一点钱,省吃俭用的话,应该可以熬个半年。」
「然后呢?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舞清影微微沈吟了会儿。「这样吧,妳还是住我这里,等风声过了再说。两个小鬼就先自修,凭我跟妳两个人,难道还会教不了他们吗?妳呢,就好好地想一想跟关耿一的事要怎么解决,这样可以吗?」
「我……想要出去工作。」
「妳还能做什么?不怕身分泄漏吗?」
「妳已经帮我够多了,我不能一直让妳付出。我想摆地摊、卖小吃,这样人家应该不会查我的身分证。」
「易蓉,妳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独立?这样让人觉得很讨厌耶!」
「那妳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妳还真是不死心!」舞清影认命地叹了口气,想了想。「唔……妳是什么系毕业的?」
「国贸。」
「国贸啊?电子的东西懂不懂?」
「不懂。」
「那电阻、电容听过没有?」
「在公司上班时,常听到这些名词。」
「那妳要不要学?话先说在前头,妳不是本科的,要花上比别人多好几倍的心思喔!」
「没关系,反正我现在哪里也不能去,多的是时间。」
「那好,我就教妳PC板Layout好了,这工作可以在家里做,技术好的话,钱还满好赚的,以后妳要学会了,不用抛头露脸就有钱可以进帐。妳先用我的计算机学吧,反正韩的家里有好几台,我用他的就可以了。以后等妳学会了,我可以帮妳接案子。熬过这几年,等易萍成年了,妳的苦难就结束了。」
「我学得来吗?」
「放心,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她从架上拿下一堆资料。「这是我的笔记还有相关的讲义,我先教妳一些基本的概念。来,看见这个符号没有?它代表电阻,一种被动组件--」
「什么是被动组件?」
「被动组件啊?」舞清影搔搔头。「它是一种要靠主动组件推才可以动的组件,CPU就是主动组件,就好比我们的心脏,而被动组件就是属于比较次要的器官。我不大会解释,妳明白我的意思吗?」
「大概明白。」
「好,继续。这个呢,是电容的符号,电容也是被动组件。这个符号就是主动组件IC的符号了,IC有分很多种不同的包装,这跟它的脚位多寡有关系……」
夏易蓉专心地听,用上全部的注意力。为了未来的日子,她强迫自己必须尽快进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工作领域。
第八章
三个月后
思念是如此伤人,惹得人心烦意乱。
「易蓉。」舞清影让易萍、易安做习题,一抬头就见夏易蓉在计算机前怔怔地坐着。「又在发呆了?」
夏易蓉回神。「没有。」她动了动光学鼠标。「妳要的组件,电气特性我已经建置好了,要不要检查一下?」
「不用了。」她起身走向夏易蓉。「我知道妳心细,检查了几次也没发现错误,这部分妳可以独当一面了,明天我开始教妳怎么Layout。」
「嗯。」
「易蓉,妳是不是都没吃东西?瘦好多。」
夏易蓉抬头笑笑,那双明眸显得更大,却无神。「哪有?我每餐都吃很多,快把妳吃垮了。」
舞清影沉默地望着她。「想不想知道关耿一的消息?」
夏易蓉身躯一震,挣扎了一会儿后,脸上出现可怜兮兮的表情。「……不要,他跟我没有关系了。」
「没有关系?那妳为谁消瘦?」
闪避着舞清影评估的目光,夏易蓉不自在地摸摸脸。「我没瘦多少啦,是妳多心了。」
「关耿一也瘦好多。」
夏易蓉猛然抬头。
「听韩说,他现在变得不近人情,成了工作狂。据『标竿』的员工说,自从上次记者采访过后,那栋大楼现在已经变成炼狱了。」
炼狱?沉重的感觉压得夏易蓉喘不过气来,她想他,也想再见他。他为什么不好好地照顾自己呢?他的人生不像她,他可以让自己过得更完美啊!
「我回去了。」舞清影拿起包包往外走。「明天我再过来。」
她一走,屋内又恢复了安静。
自从来到这里后,三姊弟都变得极为沉默,若舞清影没过来,有时一整日也没听见几句交谈声。
夏易蓉知道她应该拿出长姊的样子,也的确尽了力,可自那一夜之后,易萍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整个人安静了下来。以往她跟易安的感情极好,可现在却完全不理会他,而易安也似乎还没从那夜的恶变回复,只是静静地守在易萍身旁。
她自己呢?对关耿一日复一日的思念,已占据了她所有的心思。她想他想得心都痛了,为了能再看他一眼,她甚至已开始读八卦杂志--即使是绯闻,即使他拥着的是别的女人,只要能再看他一眼,她什么都不在乎,她愿意付出一切。
可关耿一像是决定跟她作对似的,以往三不五时地就会出现的报上新闻,忽然间全断了线。公司的产品发表,发言人换成了业务部的张副总,而他也不再与名媛淑女交际应酬,所以制造不了花边新闻。
她愿意付出一切、付出一切……对了!就偷偷地去看他一眼吧!她双眸突亮。
不行!夏易蓉,万一妳被逮了的话,那对弟妹的责任该怎么办呢?
这一顾忌,双眸瞬间又失去了光彩。
「大姊,」夏易萍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妳去向关大哥认错吧。」
「易萍?」夏易蓉闪避妹妹眸中了然的眼神。「妳说什么,我不懂。」
「别再折磨自己了。如果妳是为了我们,那我跟易安干脆去警察局投案好了。」
「妳在胡说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妳--」
「这几个月我想了很多,妳为了我们已经牺牲了太多,而且我们再躲也不可能躲一辈子,倒不如出面把事情说开,让警察来保护我们。」
「可易安他……」
「易安是为了保护我,应该算是正当防卫,而且我们都还没有成年,纵使他伤了人,也不会有什么大罪才是。」
「易萍,报上对我们所做的报导都是负面的,妳有没有想过警方可能不会相信我们的说词?」
「如果真是这样,到时我们再逃就好了。」
「到时还逃得了吗?」
「逃不了,那就是我的命。」
夏易萍早熟的脸庞充满了无可奈何的妥协,站在一旁的夏易安则望了望她,抿着嘴,依旧无语。
于是,在夏易萍坚持不想再躲躲藏藏,而夏易蓉也知道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的情况下,她那身为秘书的职业特性又显露出来了。
她将出面投案的好处与坏处列表,一一填下可能发生的各种结果,然后进行评估。
这些年来,这是她第一次没有自己独自扛起责任,而是与弟妹共同商量,也因此,她蓦然发现,他们的思虑竟比她所以为的还要成熟许多。
结果出来了!勇敢地面对害怕,果然比畏缩地苟延残喘来得好。
「现在呢?」夏易萍望着姊姊。「我们先去找关大哥解释清楚,然后再去警察局吧?」
夏易蓉忽然畏怯了,她闪躲着弟妹的眼神。「明天再去好了,今天时间太晚了。」
两姊弟闻言,也不坚持。
「大姊,」夏易萍瞧了夏易安一眼,像是下定决心般,开口说道:「谢谢妳这些年来对我们的照顾。」
夏易蓉搂抱着两人,温柔地笑笑。「说什么傻话?你们永远都是我的弟妹。」
「大姊,我想问妳,易安真的不是爸妈亲生的吗?」
「嗯,这种事也没有瞒着的必要,只是因为没有人问,所以也就没特别提起。」
「易安说,他早就知道了,而且……他还说……」夏易萍欲言又止。
夏易蓉不解地望着弟妹两人。
「易安说,他也知道为什么爸会这样对我--」
「妳不必理会那个人的行为,人不是畜牲,可他自己要当畜牲,那跟妳没关系。」怕她胡思乱想,夏易蓉连忙开导她。
「大姊,妳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要告诉妳,爸之所以会这样对我,是因为我也不是他亲生的。」
什么?!这怎么可能?「……易萍,妳是不是不想跟那个人有任何的关系?没关系,我们以后就当作没有这个人。」夏易蓉小心翼翼地说着。
「不是的,」夏易萍忽然开心地笑了起来。「我真的不是他亲生的。」
「可婶婶生妳时我也在场啊!」
「我是妈生的没错。易安说,是有一次爸喝醉了,自己不小心说了出来的。好像是妈跟相恋的男友藕断丝连,结果有了我,他也是那时才知道自己不是爸的小孩。」
夏易蓉震惊地接收这个讯息。她仔细地看着妹子,发现她一脸释然。或许,这样的结果远比必须承认自己的父亲要侵犯她来得较易令人接受吧。「妳什么时候知道的?」
「易安前两个星期才告诉我的。」
夏易蓉露出谴责的目光。「易安,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夏易安有些羞赧地低下头。「……七岁的时候。」
「哇,你还真能守密!」夏易蓉取笑着,本来压在心中的那块大石,彷佛蓦然减轻了许多。「易萍,妳说,易安瞒了我们这么多年,该怎么处罚他呢?」
「我知道易安最怕人家搔他的脚底。」夏易萍露出调皮的一笑。「大姊,我们上!」
顿时,许久未闻的笑声,充斥在屋里。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第二日一大早。
三人换上整齐干净的衣服,来到「标竿科技」大楼旁的公园里。
「大姊,」夏易萍眼神忧郁。「妳真的不见关大哥吗?」
「我只要能在这里看他一眼就好了。」夏易蓉平静地笑笑。「妳打电话叫警察来了没?」
「嗯。」
三人安静了下来。夏易蓉坐在长椅上,面向「标竿科技」大楼的正门;夏易萍左走走、右望望,有些急躁;夏易安则靠在树旁,低头踢着树根上的泥土。
七点三十分,一辆警车疾驶而来,车上下来两名警员,谨慎地、缓缓地走向三人。
「大姊,」夏易萍急急地低语。「关大哥还没到,怎么办?」
「没关系。」夏易蓉仍是一派轻松的模样。「记住,别提到你们关大哥的名字。」
两位警员以为看到的会是个有着一脸煞气或是晦气的大姊头,可眼前的女子却垂下一头柔顺的长发,穿着合身的T恤、牛仔裤及球鞋,一看就知道是个正在公园里运动的普通人,不是个通缉逃犯。
「又被耍了……」一名警员喃喃地低咒。「妳是夏易蓉吗?」他随口问问。
夏易蓉有礼地笑笑。「是。」
「咦?!妳是诱骗未成年孩子,还有意图杀害妳叔叔的那个夏易蓉?」两位警员实在感觉不出这个女人身上有任何的危险因子,因此再次求证。
「上述的两项,我没有做,可我就是那个夏易蓉。」
两位警员仔细地打量着她,发现她的五官的确与相片上雷同。「那你们三个跟我们到警局一趟吧!」
「好。」夏易蓉温驯地回答。「可是警察先生,能不能再等一会儿?」
「做什么?」
「我刚刚做了瑜伽,还没有收功,请再给我一点儿时间。」
瑜伽?杀人未遂的人还有闲情逸致在这边做瑜伽?两位警员用着职业的敏锐度直觉判定--这女子实在不像个罪犯。见她态度有礼,询问又谦卑,而且是自动投案的,他们也下好拒绝。「好吧。喂,你去把车上的早餐拿过来吧!带一个小鬼去,免得我要盯三个人。」
夏易蓉毫不理会周围的动静,双眼专注地望着「标竿」的大门。
七点五十五分,熟悉的奔驰车终于驶进停车场。关耿一西装笔挺地下车,夏易蓉平静的脸色迅速起了变化。
他一脸淡漠,嘴角抿成严厉的直线,令人望而生畏。而且,诚如舞清影所言,他瘦了许多。虽然如此,他看起来仍是英俊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