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先别拿,等我们晚上见面再说!”
“噢,也好……”
这时一旁突然冒出一个声音。“老哥,我记得今晚是轮到我的班嘛!”
两人同时转过头一看,只见赵娣伶穿了一身牛仔装,两手插在口袋里,嘴中猛嚼着口香糖,说完话后还吹了个大泡泡。
这两个星期以来,娣伶已经轮过几次班,但是和珞庭都保持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态度。这一回连奕风也在场,三个人碰在一块,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尴尬起来。
奕风还未答话之前,珞庭便率先客气地打招呼道:“娣伶,今晚轮到你啊?麻烦你了!”
大而化之的娣伶,其实并不是一个有心机的女孩,要是需要她跟情敌打一架,那她才觉得过瘾,可是遇上珞庭这般客客气气的,她就真是没辙,只能拼命嚼口香糖泄恨。
基于共事同伴关系,奕风也关心地问了一句道:“娣伶,你吃过饭没有?”
直来直往的娣伶,立刻不假思索地脱口答道。“没吃饭我怎能嚼口香糖?那不是会越嚼越饿吗?老哥,你该不会是想请我吃饭吧?”
哇!这口气非常有“味道”——醋味。娣伶虽是大而化之的女孩,但多多少少也会有“吃醋”的这股“女人味”!
奕风被这话一堵,要答也不是,不答嘛,又怕伤感情,真是好辛苦,最后他干脆抬起手表来假装看一下,然后好像在赶时间似地说:“娣伶,最近你也够辛苦的,我资历和阶级都在你之上,照说要犒赏你一番,请吃饭是应该的,没问题——改天吧!你现在勤务在身,而我家里还有点事,我得先走了!”
“奕风……”娣伶正想说什么。
可是奕风却很快地转向珞庭说道:“那我们待会儿见了,拜!”
一说完,奕风就三步并作两步地率先离去,娣伶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她转向珞庭问道:“他晚上还会来找你?”
珞庭现在在人家的保护之下,所谓“识时务者为女俊杰”,她尽量避重就轻、故作稀松平常地说:“噢,他妹妹想报考我们报社的记者,所以奕风晚上会带她过来找我谈一些事情!”
娣伶听了没再多说什么。
隔了半晌,娣伶才语气平平地说:“那……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吧?”
这一路上,娣伶把车子开得险象环生,好像故意要吓吓珞庭似的,若是要论“女中豪杰”的标准是以开车速度来评估的话,那娣伶真可以称得上是“女中霸王”了!
车子一直到上了建国高架桥之后,才因为塞车而慢了下来,两人一直保持着沉默,使得时间的一分一秒更显得漫长难熬。
最后,珞庭清了清喉咙,打破沉默说:“娣伶,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奕风,对不对?”
“既然看得出来,那还用问?”娣伶两眼直盯着前面车窗,根本不想理她。
珞庭换下这一招,深吸一口气,心平气和地又说:“我并不想跟你吵架,我们都是女孩子,为什么我们不能平心静气地理性沟通呢?”
这时娣伶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下来,顿然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这个人一向就是一根直肠……呃,那句话怎么说去了?”
“一根肠子通到底!”
“哦!对!中国话真难讲!”
两个女孩第一次相视而笑,僵硬的气氛也被冲淡了不少;这一来,本是叫珞庭说话的娣伶,反倒自己先叽哩呱啦地表白起来。
“在美国,我被人家叫作‘汤姆男孩’,回到台湾之后,才知道这里叫作‘男人婆’!其实,我以前也从来没追过男朋友,现在碰到这种情况,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为什么叫作‘汤姆男孩’呢?”话匣子一打开,珞庭却问了一个不太相关的问题。
“噢,英文叫作TOMBOY,有人把它直译,就叫作‘汤姆男孩’嘛,反正就是形容像男生的女生,就像我啦!”
珞庭有一种感觉:赵娣伶其实满直率、满坦白的,一点也不会拐弯抹角,这一点个性倒是跟她很相像。
原本是“情敌”的两位女孩,这下子竟然闲话家常了起来。
“我听说你是美国华侨,为什么会想回到台湾来当女刑警呢?”珞庭坦率地问道。
娣伶一面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一面答道:“我爸以前在台湾就是当警察的,而且还做到主管级的职位,后来认识了我妈,她是从美国回台湾来学习中文的侨生,结婚之后,我爸一家人就移民到了美国;后来我爸在美国转向法医的路子,现在他也有了极高的声望,专门替警方办一些最困难、最重要的命案,而我嘛,既然想继承他这一行,自然是回到台湾来从头学起了!”
“我真佩服你有这样的胆识,一点也不输给男生!”珞庭由衷地赞佩道。
娣伶倒不觉得有何特殊之处地接言道:“我在美国念了两年警官学校,同时也教会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事:每个人都有权利去争取自己想得到的东西,不分男女——这当然也包括爱情!”
呃!又回到了原始话题了。
珞庭若有所思地喃说:“我的个性也是如此,但是……唉,说实在的,虽然因为奕风的关系,你把我视作敌手,但是我自己却是矛盾得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怎么说?”
珞庭知道奕风的家世并没有公开,于是轻描淡写说:“因为他家里和我家里相差太远了,我怕!”
“家里?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彼此的感觉最重要,为什么还要去考虑到‘家里’呢?”
“你在国外长大的,或许你并不明白!”
不料,娣伶很理直气壮地说:“我也许不明白,但是我绝对相信:你应该克服困难、不顾一切地去争取你所想要的感情!”
她有没有听错?珞庭有些不敢相信:她的“情敌”竟然劝她去“争取”、而不是“退出”?
珞庭很感动地望着娣伶。“娣伶,谢谢你的鼓励,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非常理性的好女孩!”
“那我们就一起公平竞争呀!如果我们不是‘情敌’的话,我相信我们可以变成好朋友!”
珞庭嫣然一笑。“就是情敌,也可以同时是好朋友呀,只要把两件事分开来,情敌归情敌,朋友归朋友!”
娣伶颇表同感地连连点头称是。“那我们就一言为定喽!”
然后,两个女孩相视大笑了一会儿。
“而且啊,就因为你是女生,所以你可以不必像其他警员一样睡在车上呀,待会儿你就跟我一起到我公寓,我煮点东西,我们可以边吃边聊!”
“那太好了!”面对珞庭的真诚,娣伶也毫不做作地说。“你还可以教我做中国菜,我啊,就是这些女人的本事老是学不会!”
车内顿时又充满女孩们银铃般的笑声,车行经过圆山,已逐渐到士林市区,珞庭也感觉松了一口气。
多一个敌人,倒不如多一个朋友,这是珞庭现在最需要的,要不然在她背后某处看不见的敌人也未免太多了,更不知道他们何时会对她下手行动?
至于奕风呢?她是否应该不顾一切、勇往直前地去争取这份感情?娣伶的一番话一直在她脑海中回荡着……
第八章
士林,单身女子的温馨小公寓。
化敌为友的沈珞庭和赵娣伶两人,有说有笑地吃了一顿自己动手料理的三鲜炒面加酸辣浓汤,餐后则由娣伶表演,煮了一壶香气四溢的曼特宁咖啡,两人窝在长沙发上闲聊着。
差几分就八点钟,门铃突然响了起来,珞庭走向对讲机,一边喜出望外地说道:“一定是奕风他们来了!”
“等一等!”娣伶则大惊小怪地叫起来,止住她说道,“还是小心一点比较保险,先问清楚了再按台下的大门!”
“我当然会先问一下……喂,哪位?”
对讲机传出一个愉悦的声音说:“珞庭,我是奕风!”
珞庭立刻按开大门,转过头笑瞅着娣伶说:“你看,我猜的没错吧!要不然还会有谁?”
“想杀你的人呀!”
娣伶这一提醒,珞庭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隔了几秒钟,奕风在门外敲了几下,珞庭暂时把那些令人心惊胆战的事抛在脑后,面带微笑地去开门。
门才一打开,奕风便大步跨了进来,劈头便问:“娣伶怎么不在车上。”
“我在这里哪!怎么?我跟珞庭聊得正起劲,连这个也需要先向上级回报才可以吗?”
娣伶踱了过来,很亲热地搂揽住珞庭的肩,两人还互相做了个鬼脸。
在奕风身后的是蕴娴,她以前就见过娣伶的,这会儿看见这幅情景,满头雾水地说:“哥,照理说她们见了面不是应该分外‘眼红’吗?怎么会是这样子?”问了也是白问,因为奕风也是如坠万丈深渊,而且还有些不敢相信,他怔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你们……发生了什么事?”
“很简单,我们变成了好朋友!”娣伶直截了当地摸摸鼻尖答道。
“啊?”奕风和蕴娴同时叫出声。
珞庭赶快招呼道:“别净站在门口讲话嘛!快进来吧,奕风!你还没替我介绍你妹妹!”
进入小客厅之后,奕风仍显得有些呆愣地说:“我妹妹,高蕴娴,其实你们已经知道彼此很多事了,只是还没见过面而已,至于娣伶,蕴娴你以前就认识了!”
蕴娴露出一脸甜美粲笑,促狭地说道:“这也不能怪我哥大嘴巴,是我对你太好奇了!来,签名……呃,哥,书呢?”
“在我车上,你不是已经送给我了吗?”
奕风好像小孩子在抢糖果似的,突然变得小气起来。
珞庭只感到一阵好笑,接说:“没关系,蕴娴,我送你一本就是!”
珞庭立刻踱进房内去拿书。
“噢,那真是太好了,谢谢你,珞庭姊!”蕴娴喜形于色地说。
珞庭拿着书从房里走出来,一边笑说:“蕴娴,我们年纪差不多,你叫我名字就好,不要这么客气!”
“就是说嘛!我原是这么想,是我哥强迫我一定要这么叫的,他呀,就是这么麻烦,跟我有代沟!”说着说着她便转头过去向奕风埋怨道。
蕴娴的话把珞庭逗得笑出声,众人在沙发上坐了之后,奕风轮流看了珞庭和娣伶,表情很奇怪地问道:“我还是不明白,刚才你们说,你们变成了好朋友?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老哥,这么说好像很希望我们大打出手似的?”娣伶马上很没好气地问道。
蕴娴想起什么似地赶快提醒珞庭说:“珞庭,如果你要跟人打架,要先探听清楚哦,娣伶她可是跆拳道好几段的高手!”
“噢!”珞庭跟娣伶交换了个眼神,“这样她保护我,我才觉得很安心呀!”
奕风则有些按捺不住,心急地问道:“珞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珞庭先是看蕴娴一眼,似乎有什么话不好意思说,蕴娴则一眼看穿她的顾忌,口没遮拦地说道:“哎哟,你们的事我都一清二楚,连打波差点破了世界纪录的细节,我也都知道!”
“啊?奕风,你好可恶……”
珞庭的脸立刻羞红成柿子一样,而娣伶则呆呆地问:“借问一下?什么是‘打波’?”
珞庭生怕奕风会叽哩呱啦全把事情抖出来,她赶快编了个小谎向娣伶说道:“没有啦,就是‘打赌’的意思啦,呃!奕风,既然我们的事蕴娴都知道,那我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跟娣伶达成了一个‘公平竞争’的协议,我希望你也给她‘同等机会’!”
“你在说什么?”
珞庭脸红彤彤地顿了片刻,继而一口气说道:“娣伶说的没错,每个人都有去追求爱的权利,而我们两个之间,你也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但是娣伶是个好女孩,你也不该太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下子可热闹了,”蕴娴听了有些不敢置信,她眨眨眼向奕风说道。“哥,你这叫一箭双雕、一石两鸟、一夫二妻,享尽齐人之福。”
“小孩子不要乱说话!呃……珞庭,我该不会是被你‘三振出局’了吧?”
不待珞庭回答,娣伶还一副遇到知音地兴奋说:“啊!珞庭,没想到你也会打棒球?我还正愁找不到伴呢,这下子正好,星期天我们可以去……”
“砰”地一声,在娣伶面前的三个人同时滑倒。
珞庭啼笑皆非地说:“娣伶,我看我们得找时间好好教你讲国语,我们并不是在谈……嗳,算了,一言难尽,奕风,这些问题,可不可以找私下的时候再谈?”
“那我们现在要谈什么?”
奕风一副忘得一干二净的模样。
“谈蕴娴的‘正事’呀!噢,对了,蕴娴,招考简章我已经替你拿到了,喏,你自己看一下!”
珞庭将资料递给蕴娴,接下来的话题便绕在这件事上。蕴娴一边翻着简章,一边问珞庭道:“这次你们报社要招考几名采访记者啊?”
“如果其他项目的编辑、美工、校对和业务员都不算,单是记者的话只要招进来六个人,不过根据去年的经验,前来报考应征的人次,估计会有一、两百人之多!”珞庭不厌其烦地替她解释分析道。
“啊?那我不是希望渺茫了吗?”
“不会的,你先别这么想,我听奕风说:你在学校的成绩一直是班上数一数二,你的机会应该很大;另外,据我所知,很多应征者在送报名表时,都会随表附带一封推荐函,可是他们大多是去拜托什么立法委员之类的政治名人写的,这根本没用,我建议你找你系上相关的教授替你写!”
“嗯!这倒是个相当有建设性的建议!”蕴娴若有所思地点头称是。
珞庭又深表关心地说道:“蕴娴,记者的工作很辛苦,而且流动性又很大,你确定要走这一行?”
蕴娴一副初生之犊不畏虎的表情,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念新闻系的,不当记者能当什么?如果是去报考电视台那种可以亮相露脸的记者,我觉得没兴趣,要是被我爸逮去公司从头实习企管方面的业务,那我的头恐怕会有两个大!”
“其实新闻系的毕业生,有很多人也来报考我们报社副刊的编辑,因为都跟文字工作有关,这也是你可以作选择的另一个门路!”珞庭好心好意地建议道。
不料蕴娴一口笃定,态度坚决地说:“不!我已经想过了,我还是决定当‘无冕王’的新闻记者,就像我哥毅然走进警界这一行一样,如果他能吃苦,那我又有哪一点输给他呢?”
奕风感到既欣慰又心疼地笑嚷道:“好好!没人敢说你哪一点输人,这样一来我也有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