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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糊佳丽 page 5 作者:黎小棻

  凯威不禁偷笑暗忖着,这小妮子的脑袋究竟是怎么啦?非但不怕死,还一心一意地挂念着她的采访。他现在还可以笑一笑,但是等一下若被人家用火箭筒轰了个大洞,那他可就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凯威突然将方向盘用力一转,座车冲上了一座小安全岛,这时他正开到一条三叉路上面,但是他这一突然改变方向,也没能打消后面追兵跟进上来的念头。

  “坐好!后座上有安全带!”

  凯威一边向蕴娴嚷道,一边频频用余光监看着照后镜,后面是一辆黑色BMW,车窗玻璃都是暗的,一时也看不清楚里面坐了什么人。

  “我们要去哪里?”

  “我本来就是要走这条路的——我们现在正要进入海底隧道去另一边的香港岛。”

  车子进入了隧道,两边各一列的灯光急速往后闪逝而去,隧道内车辆大排长龙,凯威胆大心细地不停变换车道超车,然而后面的BMW仍紧追不舍。

  蕴娴不怕枪子儿乱飞,倒是最怕这种飞车蛇行,不一会儿,她已经被左甩右歪得晕头转向,她气急败坏地拔高声音问道:“后面的人是谁?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当然是要杀我们啊,废话!至于是谁,那我可不敢百分之百确定。”

  蕴娴苦笑了一下,忍不住又追问一句:“那他们是要杀我,还是要杀你?看样子,你跟不少人结下冤仇喔,要不然怎么连是谁也不知道?”

  凯威一心好几用:他要开车闪躲前面大排长龙的车队,还要不时注意后面追车的动静,另外还得分出心来回答蕴娴的问题。

  “我至少有五成把握,他们是想要杀你。”

  “杀我?噢,我没想到才第一天到香港,就已经变得这么红?”

  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凯威则语带歉疚地说:“这应该怪我,是我不该故意对你来香港采访‘上海帮’的事大力宣传。”

  这不说还好,一说倒提醒了蕴娴,她火大地说:“对啊!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本来是要秘密采访的,现在你却把我炒得声名大噪!”

  “我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凯威的声音中仍然充满了自责。

  “哦?那我应该感谢你喽?你倒是说来听听,要是你说不出个道理,我现在马上跳车!”蕴娴仍余怒未消。

  凯威一双鹰般的亮眸透着一股温柔和焦虑,他从照后镜中瞅住她说:“现在时速九十公里,你敢跳?你还是不要跳,我说给你听就是。你想想看:‘上海帮’在香港财大势大,你来采访的事,不消几天就会被我们的眼线发现,到时候你会出什么状况,根本没有人说得准,而且如果发生了意外,根本没有人知道——”

  “所以你故意放出风声?”

  蕴娴颇感惊讶,他竟然会想出这一招!

  “没错!而且最好搞得香港众人皆知,这样一来,如果‘上海帮’叛变份子有意加害于你,至少也得三思后行,因为你若出事,我们帮派就是第一嫌疑犯;现在你多了这一张豁免牌,暂时是没有人敢动你。”

  “那后面那些人呢?”

  “噢,那是因为你今天才刚到,消息还没由媒体发布出去。只要这一劫躲得过——”

  “我也不想活到一百二!耶,等一等,你刚才说你们帮派中的‘叛变份子’?难道你们现在分成了两派?”

  凯威忽然觉得她并不像外表那般迷糊,而且很专心地在听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他叹了口气说:“这说来话长,等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现在我们得先摆脱后面的杀手再说!”

  还正在说着的时候,不觉后面的追车已经跟了上来,说时迟,那时快,猛地便朝凯威的车子加速追撞了一下,方向盘稍微一偏,凯威冷静地控制住。

  蕴娴则在稳定惊魂之后,气呼呼地啐骂道:“天哪!隧道里车子这么多,他们这样撞,不怕伤及无辜吗?真是丧尽天良!”

  凯威一阵哭笑不得地回道:“他们杀人都可以不择手段了,哪还管得了伤及几个倒楣的无辜?啊,糟糕!”

  “什么糟糕?你别吓我好不好?”

  “看样子他们不仅派出一辆车,后面还有一个机车杀手追上来了!”

  “什么?机车杀手?”

  蕴娴回过头朝后车窗看了一眼,只见一名头戴安全盔的越野车骑士夹在两线车道中间硬闯上来,而且引起了不少车辆猛按喇叭,但是那名骑士就好像受过特技演员训练似的,不但不理会那些纷纷伸出头来叫骂的行车人,而且还险象环生地频频超车,眼见就要追过后面的杀手车。

  凯威正想换档加速,不料他突然改变主意,而且说了一句:“不对,是我们自己的人!”

  蕴娴只是一头雾水,万般纳闷地急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个骑士甩手朝我比了个‘七’字,那是我们帮派内的代号,就是那些谋变的叛徒也不知道。”

  经凯威这么一说,蕴娴突然感到松一口气,不过才来了一名骑机车的救兵,要抵抗那一车拿轻型机枪的杀手,恐怕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蕴娴还在暗自思忖之际,机车骑士已经绕行到凯威驾驶车窗外旁边,凯威赶快把自动窗按下来,骑士将头盔的面罩部分挪移上去,露出一张姣好的脸孔,蕴娴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啊?怎么是女的?”

  凯威似乎也吃了一惊,他朝车窗外并行的女骑士吼声问道:“小叶!怎么是你?是谁派你——”

  “凯威,没时间多说了!仔细听着,出了海底隧道之后,立刻往维多利亚湾方向走,路上左边有一座加油站,我已经安排了一辆的士在等你。钥匙给你,后面的人我替你挡住。”

  女骑士小叶从皮衣口袋内掏出一串钥匙丢进凯威的驾驶座内,眼见隧道口就在前方二十余米,蕴娴则似乎在担心别的事,只干巴巴地问了句:“她是谁?”

  “我哥哥的女朋友,她叫叶茹英,我们都叫她小叶。”

  “我不知道你还有个哥哥。”蕴娴不死心地又追问一句。

  “不!是我堂哥,我叔叔的儿子。”

  凯威这时也没有时间多说了,车子正驶出海底隧道来到香港岛的这一边,蕴娴又转头一看,只见小叶故意把机车落后在他们车子和杀手们的BMW中间,出乎意料之外地,小叶从口袋中拔出一把百朗宁小手枪,回首瞬间瞄准的当儿,同时射出一枪,子弹不偏不倚地震破BMW车的挡风玻璃,而且击中了驾驶人的左肩,只见BMW车往右一歪,一个冲劲撞上了路旁的安全岛。

  凯威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他立刻把车子拐上一条通往维多利亚港的公路,把后面撞车的一幕遥遥抛在脑后,而且将车速加到了一百多公里。

  开了十余分钟,公路左边果然有一座兼设统一超商的加油站,凯威把车开了进去,在一旁小停车场,一辆无人的计程车停在那里。

  这刚才一连串的过程,蕴娴虽然身历其境,还感觉像在作梦一样,待她敛了敛神色,才喃喃问道:“我们要换车?那你这辆宾士怎么办?”

  “放心,自然会有人来把它弄走。”

  凯威一把车停在计程车旁边,马上跳下来搬后车厢里蕴娴的行李,蕴娴也跟着下车,才正想伸个懒腰松弛一下刚才绷紧神经的筋骨,不料凯威朝她低吼一句:“快上车!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蕴娴只有照做的份儿,两人同时坐入计程车的前座,这下子两人间的距离突然缩得更近,蕴娴不禁心有旁骛地沉思起来。

  “绑上安全带!”凯威又下命令似地急说。

  “我们还要被人追杀吗?”

  “不是啦!香港政府规定:行车一定要绑上安全带,要不然会被拦下来问话,那我不是更麻烦?不过嘛,后面的人会不会追上来,我也不敢说得太早。”

  凯威平稳地把计程车开上公路,蕴娴沉默了一会儿,继而又好奇地问道:“葛凯威,你们‘上海帮’组织这么庞大,怎么会派你堂哥的女朋友亲自出马来救你呢?”

  凯威似乎心事重重地愣了片刻,最后才声音凝重轻缓地说道:“这其中牵涉的事情太复杂了,一时也——”

  “喂,我是专程卖命来采访,你还是趁我还没被人家作掉之前,赶快告诉我吧!越复杂越过瘾,这样我才有题材写报导嘛!”

  凯威又岑寂了一会儿,这才娓娓道出:“不瞒你说,现在我们帮派分成了两个派系,另外一支跟我爸爸作对的,就是我叔叔葛天声,还有他的儿子凯利。”

  “这就奇怪了!那刚才那个叫小叶的女孩,不正是你堂哥的女朋友吗?怎么会——”

  凯威突然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为了掩饰这一点,他故意表现得很不耐烦地说:“因为小叶在暗恋我嘛!”

  “啊——这倒是挺复杂的!”

  不知怎地,蕴娴的话中充满了醋酸味,凯威则心急不已地替自己辩白道:“你别误会,我跟小叶并没有——呃,我们只是朋友。她跟着凯利已经三年了,虽然我知道她对我比较——”

  “钟意?”

  蕴娴用广东话说了一句,这似乎让凯威更加显得尴尬万分,他气急败坏地嚷道:“知道就好,别讲那么白行不行?”

  “好好,你继续讲下去。”

  凯威耸了下肩,吁了一口气,像个害羞的小男孩般,恨不得赶快把这件事简单交代完。

  “反正就是这样,但是我和小叶也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再说,凯利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蕴娴似乎还想打破沙锅问到底,她半带试探地说:“大概也是这样,所以小叶才移情别恋喽?”

  “她没有移情别恋,只是……只是她也很不认同葛天声父子的做法,但她又脱离不了他们的掌握,所以只能暗中帮忙我们这一边。”

  凯威有些莫可奈何地说着,蕴娴则若有所思地停顿一会儿,然后很有自信地说:“如果小叶知道你到机场来接我,而且还能事先安排好怎么帮你脱离险境,那表示这件追杀的事,一定跟葛天声父子有关,她一定是从他们那里知道的!”

  凯威佩服不已地点点头。

  “你说的有理,我当然也猜到这一点,不过我并不排除其他的可能性。自从我爸爸中风住院之后,在香港的其他黑帮组织也锲而不舍地想乘机争取地盘,想杀我的人太多了,倒是你——”

  “我怎么样?”

  “你现在是我叔叔那派系的标靶。”

  蕴娴强迫自己保持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乐观态度,她现在已经没有多少选择余地去担心这一点,倒是有件事让她好奇不已。

  她嗫嚅地问道:“葛——葛凯威,为什么你对我的态度跟在台北时有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你为什么决定来帮我?是什么让你作这种改变?”

  她问得太像一名记者在采访,凯威似笑非笑地回问她一句:“你会不会觉得你的问题很多?”

  “我有什么问题?”

  “我是说:你问了很多问题啦!”

  “噢,请你国语说标准一点嘛!喂,你还没回答我?”

  被她这一激,他忍不住大着胆子脱口而出:“你别一下子太像职业化的记者,又一下子喂啊喂地叫我好不好?我们难道不能——呃,我是说:‘至少’——像两个朋友吗?”

  他这番话来得太突然,蕴娴先是怔仲了一下,然后又强作镇定说:“要怎么样才像两个朋友?”

  “嗯——我们就互相直呼其名吧!怎么样?”凯威故意说得若无其事。

  蕴娴也佯装若无其事地说:“这点要求不过分,我可以接受。现在你可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吧?”

  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返回香港来帮她呢?他不是避她唯恐不及吗?他为什么要冒着自己帮派内大动干戈的险,而去担心她的安危呢?

  只因为他想再见到她?只因为原本认为自己要当一辈子冷酷黑帮传人,而和情爱绝缘的他,突然对她动了思凡之心?他这是在痴心妄想吗?

  不管是不是他在痴心妄想、作白日梦,他发现自己半刻都无法忘却她的娇颜俪影,他全心渴望再次见到她,但是他却无法这般坦白地告诉她……

  凯威清了清喉咙。“因为我想藉由你的报导,让‘上海帮’从此自动解散。”

  “什么?”

  蕴娴太感到意外了,她猛然连眨着眼睛直瞅住他。

  “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你现在不怕背叛你养父葛天铎了吗?”

  凯威刻意不掉过头去看坐在旁座的蕴娴,两眼直直地盯着前面的公路,语重心长地轻声喃说:“五十年前,我养父在上海组织‘上海兄弟自助会’,原先是为了对抗地方上的强势恶霸,最讲究的是道义和公理。现在‘上海帮’变成自己人反目成仇、分崩离析,他绝对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下场……”

  蕴娴不禁盘桓起来,当初她只是一勇当先要求采访黑社会内幕,倒没有深入想及葛凯威会有什么波及影响,现在她才刚下飞机就遭人追杀,是他用心良苦地来救她,她怎么可以自私得不顾他的安危呢?

  “凯、凯威,如果你决定帮我,那你不是会受叛党的制裁吗?再说,你的养父同不同意你这样做?”

  凯威几乎毫不思索地脱口而出:“制裁只是早晚的事,我在台北帮警方抓人的事,早就被眼线传回来香港了,他们终究要找上我。至于我爸爸,我想他会理解的。”

  蕴娴的心绪一时如蛛网纠结,她忧喜参半地问道:“这么说来,你是决定脱离黑帮的一切?”

  “说了不怕你笑话,其实我从来就没有苟同过,而这可能是我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那如果‘上海帮’解散之后,有些人怀恨在心,依旧不放过你呢?你想过这一点没有?”凯威五味杂陈地点点头,他的声音变得空洞而遥远。

  “我当然想过,到时候我可能只有离开香港,到另一个地方去从头开始,过着隐姓埋名的平静生活。”

  也许他可以拥有一份感情、一个家、一个崭新的未来,而这些美好的憧憬,他不由自主地把蕴娴联想在里面,他心痛如刀割地猛摇了下头,不知道自己够不够清醒?

  “我突然想告诉你,我……我觉得采访的事并不是那么重要,如果我这么做可能会危害到你的生命安全的话,我愿意放弃,立刻回台北——”

  “不!不!你怎么可以回台北?”他说得太急了,马上克制住自己,然后改口道:“我是说,我把脱离黑社会的最后机会寄托在你身上,你现在怎么可以轻言放弃呢?我的安危不是问题,而且我会尽全部心力保护你,随时在你身旁不离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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