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所有仪器的运作及测试都相当正常,任务小组对于这次的任务也抱持相当乐观的态度。
终于,远从低地轨道外传回了第一张照片,哈伯计划的主席欧费力亚双手兴奋的接过同时,不禁微颤一下;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眼花了。
这……这就是哈伯拍的照片?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 * *
没有多久,HST所有任务科学家及工程师们,全部集合在空间略显狭小的会议室里。
“这是NGC3532。”投影灯引出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
“这是麦哲伦R136、这是超新星1987A……”一张又一张不同的星体照片,却相同的令人难堪。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会议主席欧费力亚沉声问着。
为什么拍出来的照片与预期差距如此之大?如果只为了这样的照片,何必花两百亿美金将哈伯送上天!
叹了口气,欧费力亚续道:“欧洲太空总署说了,PS/WF一切正常。”
当初参与计划时,大家都兴匆匆的,现在出了事,每个人都急着想撇清关系。
“会不会是微导引感应器有问题?”会议室里终于有人提出疑问。
“我倒觉得高解析摄谱仪的可能性比较高。”另一个声音打断先前的发言。
“说不定是高速光度计。”
一时之间,不同的意见倾巢而出,大家七嘴八舌热切的讨论、却得不到一个确定的结果。
“为什么不试试主镜?”雷伊终于从静坐的角落中发言。
这是一句相当爆炸性的言语!
主镜?开什么玩笑?以精密高束镭射光为基准,经过无数次的电脑运算及确认,扮演整架哈伯太空望远镜核心地位的主镜,要真出了问题,那太空总署的招牌就倒过来挂好了!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只是不愿意承认。”雷伊淡淡的话声飘荡在气氛凝重的会议室里,“我进总署工作不过短短七年,在座比我资深且优秀的人比比皆是,你们的论点自有其道理;但我还是必须说,目前所有数据都明显指向一个地方,那就是哈伯的心脏——主镜。”
清晰而平稳的话声,让满室的优异份子全静了下来。
“你有什么好的提议吗?雷伊。”欧费力亚问着。
雷伊瞄了众人一眼,续道:“主镜的大径长达二百三十八•八公分,平面像差小于氖光波长六十四分之一,所以有两个问题点可追查。”
“检查反射及透射零校正仪是吗?”欧费力亚接续他的话。
“是的。”雷伊点点头。“另外,我想要求研磨主镜的休斯丹伯利公司派遣计划负责人,连同副镜,针对一百根平衡杠杆,重新做一次更精密的模拟电脑校正。”
“OK!就照你所说,从主镜及副镜方面着手进行追查。”
欧费力亚明快的做出裁决,沉重果断的话声,让整个太空中心掀起一片山雨欲来的不安。
* * *
一个月后,美国太空总署对外召开临时记者会,HST计划主席欧费力亚正式对外承认哈伯望远镜在研磨过程中,发生了百万分之二公厘的误差,造成主镜无法聚焦,而无法正常作业。
新闻发布后,全球舆论界一片哗然,美国各大媒体均以头条新闻大肆抨击太空总署的严重缺失。美国国会立即指示成立“重大专案小组”,彻底清查太空总署的行政及管理疏失。
至此,太空总署犹如过街老鼠,民众冷潮热讽不断,副署长费克斯甚至被愤怒的群众要求辞职以示负责,美国报坛更讥讽这桩事件是继“铁达尼号”沉船事件后最悲惨的世纪之哀!
* * *
又过了一个月,雷伊终于回到久违的家。
山于HST计划的严重瑕疵,两个多月来,雷伊一直待在哥达德太空中心,不但每天睡不到四个钟头,还被专案小组列入重点清查的黑名单中。
拨了拨额前凌乱的发丝,向来水亮的蓝眸因长期的睡眠不足而显得黯淡无神,沉重凝窒的气息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谁也没料到,任务小组前前后后花了二十年时间,动用超过一万名科学家的庞大计划,最后竟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
真是悲哀至极!
不想开灯、也不想动,雷伊此刻有一种完全被打败的垂死心情。
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检查又检查的!为什么还是会出错?
天才雷伊!物理界的明日之星!
小时后大家都这么叫他的,不是吗?
他指住双眼,呵!真可笑,他现在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他不该这么软弱的,身为一个太空任务科学家,要有随时面对计划失败的勇气与挑战。
低垂下眼,他突然瞥见茶几旁的电话答录机里,一闪一闪跳着红色讯息。
有留言!
他飞快爬起,按下力Play键。
不一会儿,他听见了来自大海另一端、让他倍觉温暖、安心的声音。
“雷伊,是我。你最近总是不在家,忙什么呢?还是,不想接我的电话?”
喀喳一声,电话在毫无预警下挂断了。
雷伊空虚得差点落泪,然而,下一通留言立刻又让他活了起来。
“雷伊,还是我,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打电话给你,我猜,你应该在家,只是不想接我电话。”
不、不是的,雷伊在心中呐喊,他一直在马里兰州啊!
“没关系,我习惯了。”何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沮丧。“你一定觉得我很烦吧!都被你扫地出门了,还这么厚脸皮不知进退。唉!”
长长的一声叹息,让雷伊整个心都揪疼起来。
“我不想放弃,雷伊。就算你不喜欢我,就算我只能远远看着你,我也不想放弃。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感觉,我觉得你并不讨厌我,也不是对我毫无感情,你只是怕,怕我介入你的生活、你的生命……为什么呢?没有人陪伴的日子真得比较快乐吗?”
“呜……”雷伊发出一声悲痛似的低鸣,他一点也不快乐。
强烈起伏的胸口伴随着不断哽咽的哭声,从他冷然孤寂的心口不断逸出。
呵,他悲苦地笑着,原来他会哭,原来他也有眼泪,而且,是温热的泪水……
* * *
铃……扰人美梦的电话铃声,大咧咧的划破台北宁静夜空。
“嗯……”何文死赖在床上,完全不想移动自己。
铃……吵人的铃声仍然响个不停。
何文索性拉起棉被,将整个头埋进被窝中。
然而电话声却像催魂铃一样,穿透薄薄的凉被,紧紧在何文耳边纠缠不放。
妈的!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大半夜不睡觉打电话吵人!
何文火冒三丈,踢开棉被,老大不情愿的爬下床,拿起听筒,“喂!”他发出一声比杀猪还难听的低咒声。
那端并没有回应。
“喂!出声啊!王八蛋,三更半夜打电话来不讲话,装神弄鬼想吓谁啊?”
呵!雷伊低笑出声,真是久违了,这个粗鲁又乱没气质的男人!
咦?“雷伊!”听见对方低笑的声音,何文整个人像弹簧一样猛跳起来,怀疑自己是否还没睡醒。“雷伊,是你吗?是吗?”他激动地问着。
(嗯!)雷伊轻应一声。
天哪!他不是在做梦吧?何文兴奋的抓着听筒大喊:“雷伊,真的是你?”
雷伊仍是笑着,(废话!不是我,谁有这么好脾气捺着性子让你骂。)
唔……讲这什么话?明明是他打电话来吵人,还恶人先告状。
算了!现在不是算帐的时候。
“雷伊。”何文放低声音,“最近好吗?”
(还好。)雷伊淡淡应了声。
咦?没什么精神。
“怎么了?你有心事?”仿佛听出他话中的无力感,何文关心的问着。
(没事。)像往常一样,他总是习惯隐藏自己的情绪。
“骗人!”何文不高兴斥了一声,“没事你才不会突然打电话来,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要死不活的样子?有吗?他有这么糟吗?
“告诉我,雷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何文爱怜又霸道地问着。
(没什么,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什么?何文敲敲脑袋瓜,他没听错吧。“你的意思是,你想我吗?”
雷伊俊美的娃娃脸上,迅速飞上红霞,幸好是越洋电话,就算他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何文也看不见。(谁……想你了!)他仍然死不认输。
“是吗?”何文拉长尾音,奸笑一声,“那你干嘛这时候打电话给我?”
(这里是白天,傻瓜!)雷伊笑了起来。
啊!是啊!他倒忘了。
(文!)雷伊突然低唤一声。
“嗯?”何文的心猛跳了好几下。
(谢谢你!)
“谢我什么?”何文不解。
(谢谢你……这么爱我。)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不为什么,只是纯粹想告诉你。)雷伊淡淡答道。
“那,你希望我继续爱你吗?”
尖锐的问话,让雷伊静了下。
“你喜欢我的爱吗?说话啊!雷伊。”何文不耐地吼起来。
(呵!)缓缓地,雷伊突然笑了起来,(你这副穷凶恶极的样子,胆子小一点的,岂不被你吓死了?)
“算了吧!”何文不以为然地道,“你那么凶猛,吓不死的!”
(是吗?)雷伊轻缓的语调突然转低:“我想,我没那么了不起,再怎么强悍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
“你……”何文吃惊得连讲话都结巴起来。
不会吧?雷伊到底出什么事,平日那自信又不服输的骄傲个性跑哪儿去了?
“雷伊。”他轻声唤着,他知道雷伊一定发生非同小可的事。“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说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很多事情我或许不懂、也帮不上忙,但我会一直支持你、陪着你。”温暖的话声,轻轻柔柔的,让人有说不出的舒服感。
雷伊低垂着眼,感动的情愫满溢胸怀,他明明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他,为什么他还能这样义无反顾地对自己付出关怀?
“怎么不说话?”何文问着。
雷伊温热的唇紧贴着听筒,语气中净是满足的柔和,(文,我想你,也需要你。)
什么?如果不是亲耳听见,何文实在不敢相信向来淡漠无情的雷伊,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雷伊!”紧握住听筒,他激动喊着爱人的名字。这份几乎让他痛彻心扉的爱,终于也有开花结果的时候。
绽开满盈的笑意,何文满心雀跃、深情地喊道:“我明天立刻搭机回美国,你乖乖在家等我,不准让我找不到人!”这一次,不再是他一厢情愿了吧?
第九章
一大早,何文像逃难似地,扛了两只大皮箱,准备出远门。
“你这是做什么?”刘秋如两手叉腰,一脸不悦的看着直往大门口迈去的儿子。
“去美国啊!”何文回答得干脆。
“美国?”刘秋如两个眼睛瞪得像铜铃般大。
“你这个不肖子!”刘秋如扯开嗓门骂了起来,“今天你要是敢踏出这个门,我就跟你断绝母子关系!”
又来了!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每次他只要提出想回美国的意愿,年过半百、依然精力旺盛的老妈就会使出手段激烈的撒手锏。
何文转头看着怒气冲天的母亲,一脸无奈,“好啊!反正您只有我这个宝贝儿子,您不想要我,到时候伤心难过的是您自己。”
“你……”刘秋如气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怎么会生出这样忤逆的儿子?
“算了啦!老妈。”何文拍拍她的肩,像个心理谘商专家般安慰着,“爱上男人也不是我愿意的,看在过去我还满孝顺的份上,您就认了吧!”
认了?惟一的儿子爱上男人,竟叫她认了?
“你疯了吗?阿文!”刘秋如激动地甩开儿子的手,“你醒醒吧!那个叫雷伊的男人根本就不爱你,你回台湾都几个月,他连一通电话也没打来,他根本不在乎你,他……”
“他昨晚打电话来了。”
什么?刘秋如愣了一下,原来……她苦笑出声,“所以,你要回去……”
何文点点头。
“就为了他一句话?”刘秋如心痛如绞,欲哭无泪。
何文仍是不语,径自往门口走去。
“站住!”刘秋如在他身后气愤地大喊,“我说了,你要是走出这个门,以后就别认我是你母亲!”
“您不会的。”何文突然泛起一抹优雅浅笑,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息,一张俊脸怖满自信,“您那么爱我,心疼都来不及,怎么舍得不要我?”话落,他推开大门,大步离去。
“你……”刘秋如愕然瞪着他,“混帐!”她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竟生出这样的儿子!
* * *
从台湾直飞洛杉矶,再转往奥兰多,将近二十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后,何文终于回到温暖的布拉格山庄。
掏出了钥匙,打开曾与雷伊同居数月的家门,何文感受到空气中流动的异样阴暗。
整间房子黑暗无光,空凉孤独的气息让人身子直发冷。
他微皱了下眉,逐自往楼上走去。
“雷伊。”他柔声唤着,但整座屋子一片死寂,毫无回应。
何文担忧地推开半掩的房门,幽暗的房里,那白色床单k蜷缩着一个纤瘦的身躯,虽然已合眼沉睡,但眉宇间紧紧纠结的皱痕,让人一眼就看穿他心中满怀的不安。
他放慢脚步,小心翼翼走到床边,轻轻在床沿坐下,修长的十指温柔地爬梳着床上人儿已数月未曾修剪的凌乱长发。
“嗯!”似乎感觉到身边有人,雷伊微动了动身子,缓缓睁开眼睛,“啊!你回来了。”他揉揉双眼,迅速爬起身。
“才几个月没见,你竟然瘦了这么多。”何文看着他,眼里泛满心疼,那张原本清秀圆润的瓜子脸,此刻竟瘦得连双颊都有此凹陷,他到底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啊?
雷伊无奈地扯扯嘴角,这几个月来他所承受的压力除了工作上之外,最主要还是心灵上的折磨。
美国之耻!太空总署养了一群全世界最高薪的废物。
美国报坛及国际媒体严厉又不留情面的谴责,让一群辛苦耕耘数十年的工作人员难堪至极。
“雷伊,到底发生什么事?”抚着他瘦削的脸颊,何文不解地开口。
HST的新闻在美国及欧洲各国虽然闹得人尽皆知,但台湾媒体并未大肆报导。是以,何文并不知晓其中原委。
握住何文温暖的大手,雷伊将头往他肩上一靠,缓缓合上眼,感受着身旁男人浓烈又令人安心的气息。这男人,会一直陪着他吧!
何文轻搂住雷伊纤细的身躯,用身上的体热包裹住他多日来的不安与寂寞。
“文。”合着眼,雷伊轻轻开口。
“嗯?”
“想不想听故事?”雷伊突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