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这种安排只是一点生活乐趣,偶尔还可以吓吓客人。”卓飞毫不掩饰地扬起嘴角,显然,能令小季意外让他很高兴。
但小季没空跟他计较,因为,意外又接踵而来。
天哪!卓飞的房间好大——更确实地说,是又大又高。
卓家的独栋豪宅共有三层,每层皆比一般楼房的高度高出许多,整层又大又高的三楼就是卓飞的房间。
卓飞的房间也很怪,是五角形的,五面墙洁白如雪,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窗户——不,还是有窗户,开在高高的天花板中间,阳光从四方形的大玻璃天窗投射进来,照亮了房内以及正对着天窗的一条地毯。
房内全铺着棕色的木头地板,地板里面错落有致地嵌着尚未打开的照明灯,那条花卉图案的长方形地毯就放在地板中央。除了那条地毯,以及进门的墙边有张工作桌,桌上摆一部已开机的电脑和几台小季看不懂是啥的机器,便没有别的家具。
“你的床呢?”房间对小季的功用便是睡觉,所以她反射性地发出疑问。
“咦?一进来就找床,你在暗示什么吗?”卓飞眯着眼睛猛笑。
小季恨不得打掉卓飞的好笑,却只是一把抢过他手上的野餐篮,大步走到地毯坐下。她决定把餐点吃光,让卓飞饿肚子。但是,篮内的三明治、水果及饮料起码有四人份,她若当真把它们吃光,非但惩罚不了卓飞,反倒会把自己撑死。
“先别忙着吃,坐稳喔,摔倒我可不负责。”卓飞愉快的声音再次响起。
小季还没搞懂卓飞的意思,忽然觉得自己在上升,整个人慢慢往上升,是地毯带着她上升。难道,她正坐在一条有魔法的飞毯上?
不,她正坐在卓飞的床上,地毯下面就是卓飞的床。地毯的尺寸刚好遮住了床,卓飞用电脑操控床的机械底架,让床从地板下的暗格升起来,升到露出床座即停住。床也是木制的,床垫软硬适中,坐在地毯上丝毫不觉得底下有异样。
“好玩好玩!还有藏起来的东西吗?”小季已忘掉不满,变得兴致勃勃。
“有啊!风景。你喜欢看哪一种?草原?沙漠?海洋?峡谷?还是雪山?”
“都要,都要看!”
卓飞笑了,笑小季的贪心,也笑小季总算喜欢他的安排,那是快乐的笑。
***
卓飞利落地操作着电脑。首先,床又降回暗格,接着,一道平整的活动白幕从天窗下的一边伸出并滑入另一边,密实地遮去了日光;随即,绕着地毯的几盏照明灯一齐开启,发出柔和的光辉赶走昏暗。
然后,木头地板也发生了变化,三块活动木片缓缓掀开,从底下的暗格各升起一具迷你精巧的液晶投影机,投影镜头分别对着一面白墙。随即,犹如大自然原音重现的乐曲自嵌在地板的扬声器传出,同时,风景便出现了。
广亵无边的草原、山岩峭壁的峡谷、烈日灼肤的沙漠、湮波浩渺的汪洋、雄伟傲岸的雪山……一幕幕风景以各种角度陆续呈现在三面白墙上,衔接得极为和谐,连成一气,辽阔地伸展在小季眼前,虽是静态,但栩栩如生……宛如身历其境。小季愉快地沉醉其中,直到风景定格成璀灿星空的画面,她才醒过来。
这个房间就等于一座私人的视听剧场,卓飞想必经常坐在或干脆躺在小季现在的位置,愉悦地观赏大自然千变万化的风光,任由美景包围着他。
“天花板,也可以观星吗?”小季意犹未尽,盯着高高的天花板,祈盼地问。
“这就要用到第四台液晶投影机了。”卓飞走到小季的身边坐下,手里拿着一片小笔记本似的遥控面板,碰一下面板上的某个功能键。
随即,地板又掀起一块活动木片,露出第四台液晶投影机,朝天花板投射出影像,天花板立刻变成繁星点点的夜空,和已经呈现星空画面的三面墙蔚为一体,形成更加壮丽的景观。
“地板呢?也可以显现风景吗?”太有趣了,小季还想要更多的乐趣。
“呃,这点我没设计在内,因为地板下面藏着许多管线、器材和灯,器材和灯又必须露出来,不适合投影。”无法让小季尽兴,卓飞的神情有些抱歉。
不过,小季没注意到,小季仿佛听见一个惊人的故事,讶然瞪大了眼。
“这些——是你设计的?”
“嗯,整个自动化控制系统是我设计的,器材是我连线的,灯也是我安装的,只有地板工程浩大,请了工人来铺设。”
如何设计如何连线如何安装,小季毫无概念。小季对电脑的认识,只是见到它的时候晓得它叫电脑,不过,有一点她是明白的,这一切,展现在她眼前的这一切,肯定需要耗费许多脑力才得以完成。
“那些风景呢?难不成也是你拍的?”卓飞喜欢摄影,那些风景都是静态的画面,像一张张照片串连而成,小季因而有此猜想。
“没错,是我以前利用寒暑假出国去拍的,再制作成光碟片用电脑播放。”
“好厉害!”小季的钦佩出自肺腑,钦佩卓飞的电脑知识,也钦佩卓飞的摄影技术——那些风景照片不仅美感十足,而且深具震撼力,令人过目难忘。
“没什么啦!我从小就爱玩相机跟电脑,只是结合多年摸索得来的经验,把它们运用出来而已。”一向豁达玩世的卓飞,居然难得地谦虚起来。
“咦?你大学主修的是经济,可是,你好像一直没把那方面的知识运用出来喔。”小季趁机提出卓飞的旷废专修不务正业。
“那是因为——我想帮我姊姊实现她的愿望。”卓飞露出少见的严肃。
“你有姊姊?”小季第一次听说卓飞有姊姊。
“嗯!她叫卓馨,现在在新加坡工作。”
“她有什么愿望?为什么你不发挥专长才可以帮她?”
“她本来是我爸爸的得力助手,她一直力求表现,希望我爸爸肯定她的工作能力,把家族事业交给她管理;可惜,我爸爸重男轻女,始终认定我是唯一的继承人,后来她很伤心,就接受新加坡一家财务公司的聘请,到那里去当经理。”
小季忽然懂了!
“所以,你故意懒散度日游手好闲,好让董事长记起她的优秀,然后叫她回来继承事业?”
“可惜并未成功,我爸爸依然没有改变主意。其实,我的个性喜欢自由自在,做做经营企划或管理分析还可以,并不适合担任管理者,那种必须守在公司随时待命的角色,会把我闷死。”卓飞很遗憾地苦着脸。
小季十分讶异,她还以为卓飞是个绝对自我中心、永远只关心自己的人,结果,卓飞不但不跟卓馨争,反而设法大力成全。她,一直误解卓飞了。
“这些想法,你们有没有跟董事长谈过呢?”对卓飞跟卓馨的手足之情十分欣赏,小季开始多管闲事。
“我姊姊不愿意谈,我尊重她的意思,也没办法去谈,只好拼命装出不长进的样子,希望哪一天我爸爸会知难而退,然后我姊姊就可以实现愿望。”
“她为什么不愿意谈?”小季又问。
“她认为我爸爸的偏心根深蒂固,浪费再多的口水也改变不了。而且,她希望凭本事而不是靠哀求去得到她所要的。她觉得去谈就等于去哀求我爸爸施恩给她,她希望我爸爸主动认为她好,而不是经由她或别人的提醒才发现她很好。”
“她的个性真傲!”小季不禁有感而发。
“是啊!不过,她的傲是有骨气的傲,并不是骄傲。”卓飞颇为得意,显然很以卓馨的傲气为荣。
“既然摄影是你最大的兴趣,为什么你只拍了这么一点照片,而且没看见相机?”再谈卓馨似乎也谈下出所以然,小季转移了心思。
卓飞播放出来的照片其实很多了,但就一个摄影迷而言,确如凤毛麟角。
“当然不止这一点,另外还有很多很多,它们跟相机跟这些风景的照片原件,都放在暗房里。”卓飞笑着回答。
“这里有暗房?”小季四下张望,实在看不出哪里有门通往暗房。
“也有浴室、衣物间——这间是暗房。”说话之时,卓飞边按遥控面板,投映风景的三面墙便陆续打开了三扇门。
那些闪也是藏起来的,与墙融为一体,未经指示根本看不出在何处。第三扇开启的门,就是暗房的门。
“哇!你这儿机关重重,好像外星人的秘密基地喔!”小季简直应接不暇,今天,卓飞给了她许多惊奇。
“我倒希望有飞碟来载我逃走,逃开子承父业的责任。被困在公司以后,我就万念俱灰,把跟摄影有关的一切锁在暗房里,不去想也不去碰,连刚才给你看的那些,我也很久没看了。”
“那,为什么又给我看?”小季忽然发觉,卓飞望着她的目光有点异样。
紧张,像藤蔓悄悄爬上她的心房。
“为了让你明白,我并非你所想的纨绔子弟,我很认真在拍摄令我感动的一切。”卓飞的目光专往而深邃,仿佛在用眼睛拍下小季的影像。
为了她?小季忽然忆起宋廉昕的猜测,心头不由得泛起涟漪,紧张加倍传至神经末梢,引起一波波的颤动。
你在慌什么呀?卓飞不可能对你有意思的——小季赶紧骂自己。
“我看——你真正的用意是想炫耀吧?”虽然仍止不住心跳加速,小季的表情倒保持得很镇定。
“炫耀什么?”卓飞一脸无辜和茫然。
“炫耀你的摄影技术很了得呀!坦白说,那些照片真的很不错,看了那些照片,才明白你多多少少有点才华,多多少少有可取之处。”
“多多少少?你给的评价太小气了吧?”
“做人要知足,知足常乐,懂吗?”心跳总算恢复正常,小季轻松地微笑。
卓飞却泄气地扁着嘴。
“不懂,早知道下场是这样,就不带你来野餐了。”
“好了好了,别抱怨,我可以看其它的照片吗?”根本不需要卓飞的同意,小季已起身走向暗房,而且带着一块三明治边走边吃。
第八章
生意顺利谈妥,欧孟希从日本回到了台湾。
一下飞机,他就搭计程车去找任婕。
这次出差如同一场苦刑,让他饱受相思的煎熬。他天天都打电话给任婕,但任婕不是在忙就是嫌长途电话费贵,讲没两三句便要他挂断。
复合以来,他加倍在意任婕,不敢辜负失而复得的恩典。
可是,任婕却相反。任婕的眉宇间总泛着一抹悲伤,就算依偎在他怀里时也一样。那抹悲伤虽然若有似无,却比任何猛烈的情绪更令他心悸,宛如在说痛苦注定与欢乐共存、好景终究不长。
任婕,对他的爱还有疑虑,还不信任他吗?
若是那样,他可以用一生一世证明,他不会再愚蠢地放弃这份真情。
怕的是,任婕的悲伤,是源于发现他并非她所需要的;怕的是,热焰已熄,任婕却出于怜悯或道义不敢告诉他,于是,他也不敢询问那抹悲伤的缘由。
任婕的家终于到了,他跳下计程车,飞快地按下电铃,等着任婕来开门。昨天通电话时,任婕曾说她今天休假,所以他直接来到这里。
他特意不讲自己的归期,想试试任婕思念他的程度。
倘若任婕大喜过望地迎接他,就代表她亦相思难耐,否则、否则……不会有否则,任婕不会有其它反应的,他一个径儿地自我安慰。
门开了,任婕的脸上仅有茫然,如同他是天上掉下来的陌生人。他抛下行李袋,一个箭步上前抱住她。
“我好想你!”压抑着浓浓的不安,他急急倾诉。
瞥了下被扔在地上倒向一边的行李袋,任婕的眸子涌现笑意。
她正在练习不想他,他竟回来了。
“你可以稍微放开我吗?我快不能呼吸了。”任婕的口吻俏皮却不够热切。
“真冷淡,你好像并不高兴看到我。”欧孟希盯着任婕,一颗心直往下沉。
“怎么会呢?我很高兴看到你。”任婕凑唇在欧孟希的脸颊轻轻啄了一下,有点像母亲在安抚吵着糖吃的孩子。“是吗?你的高兴有点敷衍喔,真正的高兴应该是这样的——”欧孟希俯首朝任婕的唇吻去,任婕却反身溜出了他的臂弯。
“哎呀!汤恐怕滚了,我得去看看。”任婕快步走入厨房,留下挫折的欧孟希兀立当场。
任婕正在煮午餐,饭菜都好了,只剩一道丝瓜汤。
汤果然滚了,任婕关掉瓦斯炉的火。
“要留下来吃饭吗?”任婕扬声询问,一双手却从背后抱来。
“我只想吃掉你。”欧孟希将下巴顶在任婕的肩头,身体亲密地贴着她,不正经的答复灼红了她的耳朵。
“人肉不易消化,还是多吃点纤维吧。”任婕半回过脸,把一叶遗落在流理台的生菜塞进欧孟希的嘴里。
“唉!我一定是哪里得罪了你,你才会这样伺候我。”欧孟希拿掉生菜,愁着脸把它边扔进圾位桶边说。
“这不是伺候,是虐待。”任婕笑得全无歉意。
“你也知道呀?我都不好意思明说呢,你倒自己招供了。”欧孟希又作势搂向任婕,他实在太喜欢抱着任婕的感觉。
“只要你别胡闹,乖乖去餐厅坐好,我自然会当个好主人。”任婕却伸出手挡在欧孟欧胸膛前,不让他如愿。
“哦?你会帮我盛饭吗?”欧孟希立定站好,果然乖乖的。
“会。”
“你会喂我喝汤吗?”
“可以。”
“你肯天天陪我,天天跟我一起醒来吗?”
任婕一震,愣了半晌,才强作镇定地开口:
“对不起,我没听清楚。”任婕不愿妄加揣度,她要欧孟希明确说出来。
“我是问……你愿意跟我同居吗?”
同居?原来不是求婚!如果他真的爱她,为何要的仅是同居,而不是结婚?
“你是不是——需要时间考虑?”见任婕半天不出声,欧孟希体贴地问。
“嗯,让我考虑一下。”任婕端起汤锅,背对着欧孟希走向餐桌摆好。
她的外表平静如常,内心却失望不已。
***
欧孟希不安地等待着,但是,许多天过去了,任婕仍没有给她回音。
提出同居的请求时,他感觉到任婕十分失望;当年,就是为了避免这种失望,他才跟任婕分手的。当年,任婕约他去见她的父母时,他仿佛听见婚礼的钟声大响,挟着千斤之力压迫而来,令他战栗、令他窒息,他便本能地逃走了。
恋爱,而后结婚——如此正常的人生步骤,他却视为畏途逃之夭夭。
任婕把婚姻当成爱情的归宿,但他不能,也不敢给她婚姻。
婚姻,是爱情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