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是什么?”黎秀珍催促。
“卖化妆品。”他解答。
“美体小誧那种店吗?”
“类似。”他还是模棱两可带过,对于自己,他从不多谈。
“难怪你化妆技术很赞,原来是做这行的。你教我化妆,顺便推荐一些好用的化妆品和保养品给我,要算我便宜一点嗅!”
“下回吧。”他从大衣口袋取出怀表看时间,“再过几分钟我就要关店了。你们住哪里?我送你们回去。”
“顺不顺路?”
“只要有心,哪里都顺路。这么晚了,要注意安全。”夜归女子向来是歹徒觊觎下手的对象。
“我倒觉得歹徒如果看到我们三个人定在一块,他一定会第一个扑上你。我们应该先保护你平安回家才对。”无论是看到背影还是正面,歹徒都会挑最可口的那只下手。
叶子蔻十分赞成地猛点头,她百分之百同意黎秀珍的话。
三个人里,就属他危险性最高。
“我会将这句话当成赞美的。”他等她们两人喝完桔茶,才将杯子放到流理台。
“我帮你把杯子洗起来……”叶子蔻劳动成性的性格又展露出来了。
“我明天再洗,我必须在五十七分之前关店。”因为过了这个时间,就会有好几只“苍蝇”追着要送他回家、请他吃消夜,苍蝇拍也打不完,烦死了!
“呀?”
“走吧。”他关掉整问店的电源,按下铁门开关,领着两人到不远处的停车格。
整排停车格第一格先停放了计程车,她们本来以为那辆车就是他要用来送她们回家的交通工具,但他绕过去了,往第二辆货车前进,咦?也不是?难道是违规停在停车格的机车吗?唔?又略过?不会吧?是那辆破旧脚踏车?!
但唐若谷还是没在脚踏车前停步,继续往前走——
“JAGUAR?!”两个女孩看着他停在高贵跑车前,确定他那两条修长的腿没再往其他车辆挪动的迹象。
“向别人借的。”他替她们打开车门,让两个女孩钻进后座,他才坐上驾驶座,取出细框眼镜戴上,文雅造型的眼镜让他的气质增添一些书卷味道。
“谁呀?这么凯!改天介绍给我认识。”黎秀珍惊呼。她也想借看看有没有百万名车来开。
“我想,你应该不会想认识那种人。”方才两个女孩报上的地址,先送黎秀珍回去最顺路,所以他开往她住家方向。
“哪种人?”
“见面的问候词就是——你的鼻子太塌,我可以替你垫;你的眼睛太无神,我可以替你劫双眼皮;再不就是大腿太粗,考不考虑抽脂?”
黎秀珍一脸厌恶,叶子蔻则是轻声笑了出来。
“要是真有这种人,不要介绍给我认识。”她怕她会拿折凳攻击对方。在女人面前千万不可以直接点名她身体上的缺点,那是大忌。
黎秀珍的住家离咖啡厅并不远,大概十分钟的车程,所以聊没几句,目的地就到了,黎秀珍向两人道完晚安才下车,唐若谷没有立刻开车,停在原地。
“你坐到前座来。”他指指叶子蔻,又指指旁边的座位。
“呀?噢……”想想,两个人在车厢里,一前一后,好像把他当司机一样,满不礼貌的。叶子蔻提着小包包下车,再坐到他右方的前座,扣好安全带。
黎秀珍家里的电灯亮了起来,她跑出阳台,向两人挥挥手,唐若谷才将车子驶离。
叶子蔻知道他是在确定黎秀珍平安抵达家中,这个男人真小心,连楼梯间的危险也考量到了,如果等太久没等到黎秀珍探出阳台挥手,也好抢在第一时间救人。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但她觉得他很贴心。
车行间,很安静,他没有开音乐,只有冷气声呼呼在吹。
她很害怕这种冷场,刚才黎秀珍还在,场面很热闹,她不发一语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可是现在,超尴尬……
“……你近视?”她硬找到话题,但开口之后就后悔了——废话,他都戴起眼镜了,难不成她以为他晚上开车还戴墨镜吗?
“现在全台湾要找到没近视的人还比较困难吧?白天还好,我近视下深,但晚上开车一定会戴眼镜,不只是保障自己的安全,也顾全其他无辜路人。一他知道她在硬找话题,所以回答的字数也多些,让她不觉得自己问了蠢问题。
“怎么……不戴隐形眼镜?”
“戴眼镜方便,要摘下就摘下,工作时方便。”
“摘下眼镜不是比较不清楚吗?”
“我的工作就是要有点‘不清楚’最好。”他停顿,她却没接上话,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贝齿咬着唇,很努力很努力蹙眉想说话,唐若谷继续说下去:“化妆带点距离会比较好,因为人第一眼看彩妆不可能会贴在脸边看,一定会有一段距离,我需要以这样的基础来替人上妆。”摘下眼镜,度数的蒙胧反而让他工作起来得心应手。
“帮人化妆很辛苦吧?”
“还好,我一年化不到几张脸。”今年大概就只替她画了。
“那你……没有经济上的困难吗?呃,我是说,化一次几千块,一年不到几张脸,那等于没赚几千块……”她屈指数着。
“你忘了,我在卖化妆品。”他露齿笑,教人听起来像玩笑。
“……那你帮别人顾咖啡店,自己的店怎么办?”
“当然是再找别人帮我顾呀。”
“噢。”
唐若谷自小巷内驶巨大马路,话题也转移开来:“今天和你一块来店里的男孩,就是你朋友口中说的英勇男朋友?”红灯,煞车。
怎么突然从轻松话题转到这里?叶子蔻甫放松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她不知道你和男朋友分手了?”唐若谷转向她,那目光让她额际几乎要冒出几颗冷汗。
他、他怎么知道她和男朋友分手的事?难道他今天在咖啡厅偷听到什么吗?为什么她在他面前总是没有半丝形象,或是优雅些的举止?不是摔倒就是被抛弃……
“……我没说,因为秀珍会担心。请你……也别在秀珍面前提,好吗?”她沉默很久,嗫嚅道。
“我如果要提,早在她今天吹捧你男朋友的好之时,我就提了。”
“……谢谢你。”
“少了男朋友这个靠山,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她一时之间没听懂,傻傻反问。
“不是说你前男友会保护你吗?现在分手了,你自己一个人能熬得住吗?”他以为像她这种怯懦的个性,应该会为了失去男友而觉得全世界都毁灭,不该像这样半坚强半自怜地怕好朋友担心。
叶子蔻懂他的意思,心里很谢谢他的关心。
“我从以前就一直是自己熬的,男朋友是这半年才出现,在那之前,都是我一个人,我……当然可以。”她想回给他一个自信的笑容,可是脑袋好沉,根本抬不起来,只能看著自己胡乱揪扭的十只指头。
虽说弱肉强食,但是弱者也有弱者的生活方式,
“不考虑搬出来自己住吗?”
她摇摇头。
唐若谷想问为什么,但手机却在此时响起,他道了声歉,按下蓝芽无线耳机接听。
叶子蔻不是故意要偷听,而是耳机中传来的声音太大——她听到好凄厉的嚎陶大哭,又是求救又是哀泣的。
“现在?”唐若谷皱眉,没再说话,切断通话。
号志灯转绿,他油门一踩,在前方的回转道来个大回转——
叶子蔻没做好心理准备,整个人几乎被抛撞出去,贴着车门小声尖叫。
“店、店长先生——”
她家不是在这个方向呀!
唐若谷脸上挂着安抚的笑容,脚下催油门的狠劲却和这副无害模样完全不搭嘎,直踩到底。
“抱歉,我现在有工作了,可能得麻烦你先陪我走一趟。”
第三章
叶子蔻下车时,双腿发软地站不直身子,最后还是依赖唐若谷扶撑着她的腰,才让她不至于瘫软在地。
“还好吧?”看她吓得脸色发青,连妆都快盖下住。
“说假话……还好。”她心脏还卜通卜通直跳,声音也在抖。
“说真话。”
“……一点也不好。”
“事关人命,不得不超速开车。”他拨开她一低头就会自动朝脸前聚集的刘海,从自己袖子上抽出两根黑夹子,替她夹好——这个动作他老早就想做了,好几次看到她额前头发像两块幕帘一样,她脑袋一压,它们就跟着自动“闭幕”,碍眼。
“可是……我不能太晚回家……”叶子蔻被他半搂着,踏进一栋办公大楼,话还没说完就被推进电梯,眼见电梯门关上,她小声叹息,“也会出人命的。”
超过十二点,阿姨就会自动将大门锁上,就算她有带钥匙也进不了家门,只能窝在楼梯问等天亮,而天一亮,她爸一定会对她的晚归大发雷霆,皮肉挨疼又是不可避免的事了……
“你如果有事,那我自己搭车回家就好……”数着电梯上升的楼数,叶子蔻试探地开口询问。
“不会花太久时间,等我。”唐若谷搂在她腰上的手没收回,感觉自然而然放在她身上,她有些羞赧,他却老神在在。
叮!电梯停在三十五楼。
电梯门一开,就有一名彪形大汉摔进来,时间算得超准,唐若谷眼明手快——或许该说是经验丰富,搂着她避到危险之外的另一端。
“瑟斯顿,晚安。”唐若谷还悠哉向跌得很难看的彪形大汉打招呼。
“Wing!Wing来了!”彪形大汉不顾自己满头满脸的排骨便当残渣,连便当盖都还挂在他光秃的脑门上,就准备街过来拥抱唐若谷。
“你别过来,会弄脏我的。”长腿一顶,抵住瑟斯顿的肚子,要他保持这个距离就好。
“好好好!我不过去,你赶快进去,里面乱成一团了!”
唐若谷怡然自得扬扬手,出了电梯,准备推开一扇贴有“外人勿入”警语的门,叶子蔻光在门外就听到里头闹烘烘的叫骂和泣嚎声,她想转身逃开,可是唐若谷一察觉到她的退却,扣在她腰肢的手掌似乎更施力。
她抬头,哀哀望着他,唐若谷却突如其来俯身,带笑的薄唇朝她咬得死白的下唇一沾,轻轻的、匆匆的,像采花的蝶一样,弄乱了一切,却优雅展翅飞远。
“你……”叶子蔻涨红了脸,她的唇上留有自己咬出来的齿印,其余的,什么也没有,他那不算吻,根本只是轻轻碰触,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这样对她?!
“蔻子。”
“呀?”突然觉得她的名字由他口中念起来,变得好高贵……
“等我。”方才侵犯完她的薄唇微微扬起,露出洁白的牙齿,嗓音沉沉的。
叶子蔻怔怔听着他说话,脑袋仿佛被催眠一般,点了点。
直到门打开,叶子蔻才被里头追追打打的血腥场景给吓得回神,她想退后,唐若谷却一意孤行往前走。
屋子正中央的大桌上,站着一个身材火辣却满脸泪痕,将所有彩妆都糊成一片调色盘的女人,她手里拿著一罐罐的玻璃化妆品朝在场所有人身上砸,涂上红艳口红的嘴里流利骂出一长串一长串叶于蔻听不懂的字句,各国语言交杂,但从她的表情来猜,那些话绝对不会是问候语。
“雀儿喜。”唐若谷走近,轻唤疯狂毁坏室内设计的美艳女人。
发飙的雀儿喜正举着胶原蛋白活肤露往她的助理脸上倒,听到唐若谷的声音时,像猛地被人按下静音钮,所有嘶叫声都消失不见,缓缓、缓缓回过头。
红唇抖动,蠕抿又蠕抿,像含着千言万语,欲语还休。
“Wing——”哽咽大叫,彩蝶奔舞过来。
唐若谷右手扣在叶于蔻腰后,空闲的左手展开,搂住从桌上一跃,飞扑而来的雀儿喜。
叶子蔻抽息,看着两人在她头顶上方不到二十公分处热吻。
这场面真的太诡异了,他手里还搂住她,嘴里却吻着另一个女人,跟刚刚他蜻蜓点水“碰”她的情况不一样,那是扎扎实实的接吻,有着缠腻吸吮声及濡沫交染的暧昧,那个女人的手,甚至爬上唐若谷的脑后,十指穿梭在他的长发之间——
叶子蔻还来不及整理自己紊乱的思绪,就双掌一伸,将雀儿喜推离开唐若谷身上,待她发现自己做了什么时,已是唐若谷和雀儿喜打趣地瞅向她。
她手足无措地看着两人。
“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的……”叶子蔻自责又羞愧地小声道歉,低着脸,视线只敢看向自己的脚丫子,好像上头多长了一只脚趾头,让她死也要研究出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怎么会出手推人?他和雀儿喜接吻是他们的事情,与她何干?她只是旁观者,要是害羞不敢看,只要别开脸就好,说什么也不能推人呀!
叶子蔻抡起双拳,让指甲刺人手心里,用泛起的疼痛处罚自己的失礼。
“Wing,我不知道你带女朋友来,sorry。”雀儿喜自知闯祸地吐吐舌,整个人蹲在地上,仰头才正好能看到叶子蔻的脸。“我和Wing闹着玩的,我们都是这样噢,我和他没有半点暧昧,清清白白的,你千万不要罚他跪算盘。”她朝叶子蔻猛眨眼,泪痕仍在的脸,狼狈得很可爱。
“雀儿喜,别闹她了。蔻子,你先到沙发上去坐着,我不会花太久时间,别偷溜噢。”唐若谷把她安置在一旁单人沙发上,而他随即被好几个人拉到大镜子前,众人七嘴八舌地抢话,叶子蔻听不太清楚,也就不费心思去听,环视这间一片狼藉的大屋子,已经开始有人在收拾残局。
她大约拼凑那些人的对话得知,满屋子的混乱起源于雀儿喜——首席当红模特儿的一头宝贝秀发被技术不良的发型师给剪坏,“暴乱”于焉展开,又气又难过又恼羞成怒的雀儿喜化身为被剃光毛的公狮,扑咬每一个在她面前出现的家伙泄恨。
直到唐若谷的出现,暴怒狮子变成柔顺小猫,乖乖坐在镜前,让他补救她一头狗啃似的乱发。
叶子蔻捧着瑟斯顿递给她的水杯,视线重新定在唐若谷身上,喝了口白开水,发现纸杯上有唇印留下来。
他之前替她画的唇蜜,早在晚上吃便当时就褪得一干二净了,那……这个是他唇上的颜色?
他为什么要吻她?不,也许对他而言,那不算吻,他与雀儿喜的才算,可是……为什么呢?他对每一个人都这样吗?他把这个当成打招呼的友情表现?
那是……没有意义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