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在这里的?!”两个人同时回过神来,问了一句相同的话。这成的是哪 门子的亲?男女主角完全不是预期的人。最后菊生决定让妙娟先说。
“这……这是啸泉的意思。他原不打算和你姐姐成亲,不过好像又身不由己。怕累 了你姐姐的名声,所以请我代劳……可是,你……你怎么会……呵呵!”妙娟突然觉得 非常滑稽,新婚之夜颠鸾倒凤,简直不成体统。
菊生沉默了片刻咽下伤心,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我姐姐不愿意出嫁。她……她 自尽了。”
“什么?天哪!”望著菊生面无表情的样子,妙娟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爹怕到手的钱飞了,要我代替姐姐上花轿。他们已经被钱逼疯了……可是我一 定也疯了,为了能回来,我竟然不顾廉耻……那个家是一座坟墓!一定要逃开,逃开! !”菊生似乎激动过度有些歇斯底里,妙娟赶紧安抚他。
“菊生,没事了,你在啸泉的家里啊,什么也不要怕!嗯?”她温柔的声音让菊生 逐渐安心。
他脆弱地笑了笑说:“对不起,我……觉得好丢脸。竟然代替姐姐出嫁……可是我 没有办法,我想到啸泉,想到你,想到戏院,我不能失去这些!”一直憋住心事的他终 于可以倾吐,他相信妙娟会理解的。
“啸泉……应该自己做这个新郎的。”妙娟微笑著对菊生说。
菊生一听,立刻站起身来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妙娟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他颤声问道:“你……为什么……”
妙娟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襟让他坐下,然后诚恳地说:“啸泉已经对我说了你们的事 。他告诉我说这辈子只对你动真心……”有些无奈和失落的话音未落,她看见菊生的俏 脸已经飞上了红云。
他讷讷地回答:“我……你……他……”
妙娟听他语无伦次的话不禁“扑哧“一笑说:“不用说了,我早知道的,你一定也 喜欢他。”
菊生一听忘记了羞涩,他直视著妙娟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连我自己也是不久 前才明白过来的呢!以前我还以为自己喜欢的人……是你。”菊生把从来没有对人说过 的心里话坦率地全盘托出。
妙娟闻言专注地凝视著菊生俊美的容颜,仿佛看到了他的纯真和勇气。她摇摇头缓 缓地说:“我想你也应该是喜欢我的吧,菊生。不过这和喜欢啸泉的感觉是不同的。我 知道你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错觉。我想过了,因为……”她顿了一下自嘲似的笑了笑继续 说,“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谈的只有啸泉和唱戏,想的也只是啸泉和唱戏……你说 是不是?”
菊生一愕,仔细想了想后他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自己糊里糊涂地连友情和爱 情都未曾分清,这一定曾经让啸泉很困扰吧!
“哎呀!我们只顾说话,啸泉还不知道你的事情呢!他这段日子为了你都快发疯了 !快!我们赶紧找他去!不然他太可怜了!”妙娟想起啸泉还在形单影只地惦念著菊生 ,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可要快点告诉他。
菊生一惊,伸手抓住了妙娟踌躇地说:“这个……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当时是一门心思地要从家里逃出来,到了现在才发觉事情究竟有多尴尬。
啸泉心急火燎地赶到“他的”新房,刚才有密报来说沈家的大小姐早已上吊自尽, 从沈家送来的新娘只不过是个冒牌货而已。那……妙娟不会有事吧?
在房门外站定,他决定先听听动静再说。可是里面却出人意料地传出妙娟吃吃的笑 声。然后一个他日夜念兹在兹的清朗声音清清楚楚地响了起来:“妙娟你……你不要笑 我嘛!”那有些懊恼又有些羞涩的口气是如此的熟悉,不敢相信的啸泉如坠五里雾中。 菊生吗?怎么会……难道是自己思念过度不成?
“好了好了,我不笑你。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可能永远瞒著他吧!”
“我……”
“你真忍心让啸泉担心下去吗?他最近一直都在到处找你,又忙著筹备婚事,精神 很不好,人都瘦了一圈。”
“真的吗?他……他怎么了?我又给他添麻烦了……”
听菊生自怨自艾的声音,啸泉很是不舍,于是他顾不得屋内两个人的惊讶推门而入 :“菊生。”他温柔地喊了一声,然后眼睛里就再也看不进别的东西了。
屋内的两个人同时转头看向他。妙娟含笑不语,菊生则红了双颊低下了头,不敢正 视眼前自己一直挂心的人。
“谁可以向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是菊生出现在这里?而且还不敢 见他?啸泉有一肚子问题。
妙娟站起来忍住笑说:“啸泉,这里本来就不是我呆的地方。你们俩还是好好地沟 通一下比较好,我就不叨扰了。”
菊生吓了一跳,连忙抓住她的衣襟期期艾艾地说:“妙娟,你别走……”
妙娟将他的手挪开说了一句:“迟早都要面对的不是吗?”然后她难得地开了个玩 笑说,“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两位要好好珍惜啊!”说完她嫣然一笑,不等菊生继续挽 留,快步离开了房间。
菊生迟迟不愿意抬头瞧自己——眼,啸泉感到有些不确定。他试著询问地叫了一声 :“菊生?”接著轻轻地抬起他的下巴,看见他双眼中蓄著泪水,心中一痛。
“啸泉,”菊生用悲伤的声音说,“啸泉,我姐姐……”
仿佛看出他曾经的压抑,啸泉将他揽在怀里温柔地安慰著:“好好地哭—场吧,菊 生。”已经隐隐猜到内情的的啸泉对侍菊的死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他早就看出侍菊的了 无生趣——这也是他答应这桩婚事的最大原因吧!
那时候的侍菊很需要人帮助,可惜她没有勇敢地等待这个转机,竟然选择了弃世。 这就是她和菊生最大的不同——如果是他的菊生遭遇到同样的情况,绝对只会去收拾行 李而不是坐以待毙。对此,啸泉除了惋惜以外找不到其他的感受。而沉德茂这招诡异的 “姐弟易嫁”更是让他啼笑皆非——如果他不是深爱菊生,沈家早就玩完了!而现在他 似乎还得感谢沉德茂的倒行逆施?不管怎么说,他确定沈某人惟一的儿子是赔定了,而 且他敢打赌以后沈家绝对没有勇气向他要人。
倾泻完伤心,菊生慢慢地抬起头来凝视多日不见的啸泉。被泪水洗过的双眼清亮, 微红的鼻头让他看起来比平时稚气许多。“我又让你担心了是不是?”他低叹出声。
“我没事的,菊生。”啸泉搂紧他。
“你……你在外面多久了?”菊生这才发觉自己和妙娟的谈话有可能都被他听去了 ,不禁双颊一红。
“绝对没有你上次在翠微居外面久。”啸泉微笑著打趣他说。
“那我们扯平了!”菊生不依地抗议出声。
啸泉坏笑,摇摇头说:“扯平?菊生,你的记性实在太差了!我记得那次我可是让 你意犹未尽哦!可是到现在你连一句让我开心的话都没有说呢!”
“啸泉!”菊生涨红了脸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他不得不岔开 这个危险的话题,“对了,我姐姐要我代她对你说抱歉,她是不得已才逼你娶她的。”
“呃……菊生,这也不能完全说是她逼我答应的,其实我对侍菊……她……”啸泉 很清楚如果自己坚决不同意的话谁也逼不了他,但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当时的 行为。
“咦?!难道你……你……”以为啸泉曾经对姐姐动心,菊生脸色一白,心中一阵 气苦,说话间已带有呜咽之意。
听这语气不对,啸泉立刻将他抱得更紧,激动地说:“菊生!别这样……我承认当 时我明白自己喜欢上你的时候非常害怕,不知道究竟该拿你怎么办!因为我所受的教育 、我一切的常识和理智都告诉我这是不对的,无望的……你叫我如何去面对?侍菊出现 在我面前,尽管她是那种我最不愿意碰的女人,可是她长得那么像你,又那样无助地求 我帮助,我并非铁石心肠啊!而且我还指望能藉著她来逃避你……后来我发觉这根本不 可能,因为我喜欢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你!跟她订婚以后,我不止一次地责怪自己的草 率和优柔寡断,尤其是在知道你的心意后我更是觉得愧对你们姐弟,所以我才请妙娟代 我迎娶侍菊,我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除了你以外,根本没有别人,菊生!”
从未见过啸泉表现得如此脆弱。菊生被他拥在怀中听著他说话时胸腔的共鸣声,虽 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他觉得这样已经足够了,如果再看到啸泉那专注的眼睛,他恐 怕自己会醉溺其中。于是他静静地躲在啸泉怀中聆听他令人心安的心跳声,然后闭著眼 睛柔声问道:“为什么呢?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姐姐或者其他的女人?”虽然相信啸泉钟 情于自己,但这原因却是一直以来菊生放在心头的一个大问题。
“你在演戏的时候一定常常忽略我这个铁杆观众。”随著一声轻叹,啸泉抓住菊生 的双肩,凝视著他的眼眸,用有些无奈但又带些许宠溺的语气说,“你在台上台下的一 颦一笑对我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珍宝。在舞台上,你是蔡文姬、是薛湘灵、是张慧珠, 高贵、善良、刚烈……最初看你演《荒山泪》的时候,一曲《夜织待夫》你唱得如此传 神,这么好的你我不愿和别人分享,所以一直在强忍著把你从台上拽下来的冲动;看到 ‘丧夫失子’的时候,你可怜的模样竟让我想痛揍那个编剧……试问世上的女子还有比 舞台上的你更完美的吗?我还需要什么别的女人?而在台下,你纯真、勇敢、执著、有 思想……最重要的是,你是那么的了解我!有这样的你在身边而不动心,难道我真的顽 同木石不成?为了实践理想不顾一切的你,浪漫优雅不为世事所困扰的你,这一切对我 就是有一股魔力,我无法不去注意这些。我所有的理智、冷静在遇上你的事情以后都会 退避三舍,在我无聊的人生里,我需要的正是你,只有你……”
菊生的思绪,慢慢地沉浸在啸泉温柔深情的话语和眼神里,他渐渐痴了。在喁喁细 语之间,两个人、两颗心慢慢地接近,然后逐渐重叠,重叠……
第十章
百折千磨情不改(上)
“该死的!臭日本鬼子!”啸泉一回到家就怒骂出声,并发泄似的扯下领带摔在沙发上。菊生本来在看书,听到他烦躁的声音诧异地抬起头来。
“怎么了啸泉?”最近他好像总是早出晚归,而且有些心浮气躁,是发生了什么不 好的事情吗?菊生突然担心起来。
“没什么……”
啸泉不希望让这些世俗的烦恼打扰到菊生,但话音未落,菊生立刻用半嗔半怨的眼 神看著他说:“你又这样了,难道我真的这么不值得信赖吗?”
啸泉沉默了半晌,突然一把把菊生拉进怀中,疲惫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说:“让我 靠著你就好。”菊生任他抱著,无言地安慰著他。
过了一会儿啸泉抬起头来闷闷地说:“今天日本人给我下了最后的通牒,要用我的 工厂生产军需用品。”自从去年美国对日宣战后,日本战事吃紧,不得不到处压榨军需 物资,使中国本来就凋敝的民生更加地窘迫。
菊生一惊,他知道啸泉对日本人深恶痛绝,要他这么做简直比杀了他还残酷,他肯 定是不会接受的,那么……“我宁死也不当汉奸!他们要封厂要杀人就来好了,我不怕 他们!”这阵子的谈判让他受够了窝囊气,啸泉逐渐激动起来。
“啸泉,”菊生稳住他,望进他的眼睛静静地说,“我也不怕,所以不要烦恼了, 好吗?我会一直陪著你。”
“不,菊生,这种事我不要你陪,你答应我,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定要躲得远 远的,就当是为了我,好吗?”有不好预感的啸泉急切地寻求保证,好在父母已经远去 美利坚定居,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现在他只担心菊生的安全问题。
“我也不知道还能撑到几时,这阵子我尽量拖延时间跟他们斡旋,让我父亲在美国 找几个政客过来帮忙谈判,不过这远水能不能救近火还很难说……菊生,不如你住回戏 院去吧?”现在的龙家太危险,随时都会被卷入祸事里去。
谁知菊生居然对他摇摇头:“我不走。”他固执的样子很是可爱,但是啸泉听了他 的话只想去撞墙。“我不走,”他又清楚地重复了一遍,“我不要每天生活在猜测的恐 慌中,让我陪著你好不好?我什么都能承受的!”
啸泉听著他真挚动情的恳求,心里豪情顿生:“也好,就让他们看看!我龙啸泉岂 是卖国求荣的人!明天我就去跟他们表明态度,不成功便成仁!”
听他说得斩钉截铁,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味道,菊生不由得微微一颤。啸泉 没有忽略菊生的害怕,于是拥紧他柔声说:“你不要担心,万事大不了一死。我这一生 过得足够了,没有什么遗憾……”
菊生无语,因为这战乱之中朝露般脆弱的生命。但他绝对不同意啸泉看法——啸泉 正当韶年,如果无辜丧命,这岂止是“遗憾”?现在国家被侵略,民族被欺凌,准不想 等到王师北定中原日?此时必要的牺牲只是无可奈何罢了。
“啸泉,你答应我,无论以后遭遇到什么都不要轻言放弃生命。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他哽咽地说。
啸泉点点头,突然揉了揉菊生轻软的黑发,开心地说:“我这样算不算是‘若为自 由故,两者皆可抛’呢?”
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菊生恼怒地捶了他一拳:“你……你敢!你要是 死了,我……我……”他激动得接不下去。
“我要是死了,你会怎么样?想好了告诉我啊。”喜欢看他为自己著急的样子,啸 泉忍住笑诱导地询问。他很好奇菊生为自己究竟会做到何种程度,而他那满不在乎的样 子却让菊生觉得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