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勋摇摇头,‘我这么跟子菲讲,她只会越加致力于替你找老婆的游戏上。上次让
她不小心当了一次红娘,她已经上瘾啰!总之,你自已小心吧!’
‘没想到堂堂龙帮帮主会拿自己老婆没办法。’
‘你以为我是什么理由娶她的?’
被这么一问,勾烨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的确,正是因为都勋实在拿红子菲没办
法,不把她娶回来,艰道让她继绩在他势力外兴风作浪?‘唉,我同情你,帮主。’
‘省省你的温情,说不定老天爷也为你安排了一个。’
‘哈,不会的,我可是天天烧香拜佛,虔诚的要祂放我一马。’
‘那就让我拭目以待,看老天爷是否真放了你一马。’都勋自抽屉内取出一份文件
,扔给了对面的勾烨,‘言归正传,这件事除了你,没有别人能圆满达成任务,所以我
就全权交给你。’
勾烨扬起俊秀的眉,‘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八成又是什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吧?
’
‘不会比上次要求你反串杨贵妃唱戏更难堪,放心。’
‘你说的“放心”两字,怎么都很难令我“安心”。’勾烨随口反讽一句,取出文
件,‘咦?这不是那位鼎鼎大名遭到通缉的革命党头头,七月。’
‘听过她的名号,那更好办了。’
‘该死,又是这种麻烦事。’勾晔细读完内容后,‘我不干,别想要我带着一个身
价万两的革命分子横越三省,从上海逃到香港去。我可没失去我的脑子,这位“七月”
不但容貌样子已经曝光,外面还悬赏万两,带着他逃亡就像带着火药逃亡似的。说不定
这个“七月”还是个难缠不听话的人,我最讨厌这些满口理想的革命党了。改派别人,
我拒绝这档事。’
‘勾烨,人命关天。’都勋胸有成竹地笑着,‘除了你,你说有谁能胜任这么麻烦
又不讨好的事,并且毫发无伤顺利达成呢?’
‘找华靖去。’他随即回道,‘也该轮到他了吧!’
‘不凑巧我派他到北京去进行一些事了。最近传闻日军开战的可能又升高,我不能
不在上海坐阵,随时应付突发状况。只有你是我们几个里头最有空闲的,勾烨。如果你
无论如何都要拒绝,那么就请你到“红门”去拜托笑面杀手帮你的忙吧,我想季青岚看
在上次你帮过黑面煞星一次的份上,应该会接受你的请托。’
‘然后欠笑面杀手一次人情?’勾烨不悦地冷笑说:‘敬谢不敏。’
‘那,你还有什么更好的提议?’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知道了,我接下就是。’他起身走向门外,‘不过,等
我回来,帮主你可欠我一次很大很大的奖励。如果我要求请调到沙漠地带去享受人生,
你可别意外。’
‘祝你任务圆满达成,勾烨。’
香港呀,勾烨关上门后,伫立在走廊朦胧的灯光下,帮助革命分子潜逃──以前也
出过几次类似的任务,但是他只需安排路径、打通关节、确保安全。这回要求他亲自出
马倒很稀奇,这位‘七月’想必对于新中会来说是很重要的。
恐怕外界的人想也想不到,上海地下社会竟与革命党有所来往。但是另一方面,勾
烨认为他自已一点也不意外。在这艘逐渐倾没的光辉大国的船上,所有年轻知识分子正
以各自的方式,努力拯救‘中国’的前途。不论是在上海的龙帮,或者是以推翻满清为
主的革命党,都有各自的理想与目的罢了。所谓殊途同归,他们与新中会的结合也是时
势所趋。
看来,有好一阵子日子不会无聊了。
※※※
要不是指示上写得一清二楚,段晓中肯定她一辈子也不可能踏进这种地方。
空气中充满袅袅烟气,浑浊得令人难以呼吸外,大呼小叫、高谈阔论的家伙、或者
是喝采倒兴的三教九流之辈,好像全上海最讨人厌的家伙,全都齐聚在这个地方。小贩
穿梭在人群之中,送茶、送酒。这只是台下如此,从台上演唱着霸王别姬的干旦,正拚
命地在这闹烘烘的人群里,吟唱出虞姬那凄楚惨烈的爱情。台上台下两样光景,更让人
难以消化。
全部的家当全放进一只小皮箱里,正放在她脚边。她随时都可以出发离开上海了,
问题是……她的接应人在哪里?
后方有人靠近,汗毛不觉竖起,会是这个人吗?
‘公子,要不要再来盘瓜子,还是我给您上几碟配酒小菜呢?’
不是。晓中全身的紧张神经放松下来,她挥手打发走戏院伙计,举杯沾了沾茶水,
刻意不慌不忙的从背心衣袋里取出一只怀表,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莫非出了问
题,为什么对方迟迟未到?
今天为了躲避追查,她稍加易容,戴上西洋黑色宽边呢帽、金丝边无度数镜片、假
的胡子与一套合身的西装。现在的她看来完全是个洋里洋气的纨裤子弟,和画像上那文
质彬彬的革命分子‘七月’,气质相差何止十万八千。
不晓得对方会派什么样的人来?
实在等得有点不耐烦,晓中隔着镜片开始揣测在这间昏暗又烟雾弥漫的戏院中,是
否有任何人看起来像是‘龙帮’前来支援的……应该不是那些垂垂老矣的票戏族,那边
一伙喝得酩酊大醉的家伙也不像是。她逐一删去不具可能性的人,当她目光慢慢梭巡到
包厢区时,一抹特殊的光采吸引住她的目光。
隔着大半戏院,距离虽然遥远,但是那人是如此的独特出众,吸引了许许多多的目
光,其中也包括了晓中的。那种感觉就像是鹤立鸡群般,清一色灰扑扑、蓝色或黑色调
的群众里,他一身白衫地站在包厢角落,以一种不具情感的冷眼旁观底下升斗小民百态
,仿佛置身于这紊乱吵杂的红尘之外。
晓中不知不觉中红了脸,她生气地掉开眸子,像这种向来高高在上的人,绝不可能
投身到救国大业中,也不会是什么龙帮的人。大概是哪个有钱有势的贵族公子哥儿吧。
回国后她看过不少这种人,多半是王族,那些人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表面上高人一
等,内心却比谁都要低劣。
没想到她和寻常人一样,竟还会被这种‘败类’吸引住目光,晓中就不觉生气起来
。她看过的俊男美女又何尝少过,只不过在这种形同人种大杂烩的地方,被那种近似于
莲花出淤泥的感觉所蛊惑罢了。
不!什么莲花、淤泥的,她何必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面孔胡思乱想。况且距离这么
遥远,说不定那出色的容貌也只是空间造成的种错觉。没错,一定是这样,近看就没什
么了不起了。
一口气喝干杯中的水,都怪那个应到而未到的接应者,让她多了这些无聊的空闲需
要打发。可恶,那人该不会放她鸽子吧?
※※※
‘还没看到人吗?’
他的目光逗留在黑压压一片的人群中。‘不,我刚刚就找到了。’
‘喔?是哪一个?’顺着他的目光,‘难道是那个穿着一身黑西装的老小子。你确
定是他吗?脸上还留胡子耶!’
‘哪一个上年纪的人还能拥有那么笔直的背肩?再仔细看看他的手,哪里像个老人
家。’勾烨直陈重点,淡淡地说:‘坐在那么明显的舞台中心,与其他人又是这么格格
不人,要我不注意到根本不可能。’
‘那你怎么还不行动?’
勾烨将目光调回来,看向站在他身后,隐匿于包厢暗处的杰米蓝恩。他高挑起一眉
,似笑非笑的说:‘你认为我为什么还不行动?’
‘别这样见外嘛,瑞克。你知道我不可能为区区一万两出卖你的,我只是想助你一
臂。你去把那位“七月”请出戏院,我已经派遣一艘商船待命,随时都可以送你和他直
达香港的。’杰米咧嘴而笑。
‘我不会坐你的船去香港的,省了这份心吧,你的好意我心领。’勾烨掉回头去看
着舞台。整本的‘霸王别姬’已经快唱完了,底下的‘七月’先生似乎也越坐越不耐烦
了,他注意到他频频看表。
‘为什么不?’
‘因为我怕那艘船最后的目的地不是香港而改成了美国。’勾烨坦白的说:‘我不
会和你回美国的,杰米,我相信这种讨论已经够多了。’
‘难道你不相信我?’杰米抗议道。
勾烨以你我都心知肚明的笑颜做回答。
杰米叹口气,‘好吧,我承认我动过那个念头,可是……只要你仍留在上海,我就
永远抢不过龙帮。我只想要多点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比方重回我们仍在念书的时候,不
好吗?那时候我们朝夕相处、常常见面,而不像现在这样,三天两头见不到面不说,连
你身在何处我都不知道。这算什么朋友。’
‘君子之交淡如水,算了,跟你这个老外说这些你也听不懂。’勾烨自言自语后,
抛了一个笑脸给杰米,‘看来我得行动了,他在下面等得不耐烦,已经要离开了。你如
果真要帮我的忙,倒是有件事可以劳驾你。’
‘你说吧!赴汤蹈火我绝对没问题。’
‘没那么严重。’勾烨将车钥匙交给他说:‘把车开到后门,等我出来。’
捉起钥匙,杰米皱起眉,‘怎么回事,有麻烦?’
‘算不上什么麻烦,只是一些碍眼的虫子盯上我要护送的东西而已。’他自信的笑
道,‘走吧,我去驱虫,车子交给你了。’
不等了。晓中提着皮箱站起来,从头到尾看完这场戏,结果别说是人影,连个苍蝇
影子都没瞧见。她生气地在桌上摆上一些碎银,决定自己先行离去。没有支援者她依然
能靠自己的力量到香港去,就这么简单。
她挤出拥挤的看戏人群外,走向阴暗的戏院通道,不过转个弯就有一堵墙自动撞上
来,‘喂,你走路不看路的呀!’
对方竟先兴师问罪起来。‘对不起,你突然从这里闯出来,我一时没注意到。如果
撞伤你,我很抱歉。’那根本不可能,晓中从镜片下瞧着那人肥壮的大肚子与粗如水桶
的手臂,凭她自己这几两肉哪里敌得过他。
‘对,你是把我撞疼了,老爹。我肚子痛得要死,说不定有内伤,你说该怎么办呢
?’胖子与他的同伙团团围住了她。
原来如此。晓中表面不动声色,心底却明白了,这些人想要强行勒索。‘如果你真
的受伤了,那当然要去看大夫才行。我知道戏院附近有家药铺子,里面的大大医术高明
,我带你去吧!’
‘喂,老爹,你是真不懂还是在跟我装蒜啊?’胖子摸摸肚皮说:‘我这疼光看大
夫是好不了的,我要的是这个,你懂吧?’他伸出手来,比比银子。‘懂了就快点拿出
来给我和我的兄弟们疗伤。’
‘这个?’该怎么脱困呢?晓中习过一点武道,她有把握单打独斗可以击倒两个,
但是现在四个壮汉对一个女子的情况下,就算是她也有点勉强。‘你能说清楚一点吗?
’看来只有声东击西、且战且走了。
‘笨,当然是银子了!快点拿来!’
‘银子?早说嘛!’晓中提起皮箱假装要开,实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反手以皮
钳击向胖子的正面,并且补上一脚将他踢弯了腰。
胖子痛叫地蹲下去,其他几人则轰然大怒,蜂拥而上,‘干,这老小子想来硬的,
大家上!’
就算少了一个人,对方在人势仍占优势,而且现在又亮出了家伙。晓中知道情势不
利于她,再恋战下去还有更大的危机──引起追捕她的官差们的注意。她以肘格开了对
方的拳头,接着反扭下他的刀攻向另一人的匕首,但是却没办法闪开正面以木棍击向她
的混混。
‘以多打少,有点不太公平。不如让我加入战局,玩一玩吧?’
‘哪个混蛋敢管老子我的闲……’胖子破口大骂到一半,当他看清来人时,脸色一
瞬间由极红转为极白,甚至有点发青。‘我……抱歉,真对不住,我们不晓得他和勾爷
有交情,真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不打了?’他淡淡地问。
‘当然不打了,我们马上就滚,勾爷,您手下留情!’四个混混像是一下子被刺破
的气球似的,不仅没有气焰,根本像是连滚带爬般的,摸摸头自动自发的离开了。
‘怎么会这么倒楣,才想干一票,就撞上了八面玲珑。’远远还听得到四人的大呼
小叫的声音。
晓中对于事情急转直下的发展,只是抬起一眉,没想到这位身穿白衣的男子竟然会
帮她。
‘走吧,车子在后面等。’白衣男子一派理所当然的说。
‘多谢您的帮助,但是我没有理由和您走。’她拍拍衣上的灰尘,捡起刚刚打斗中
掉下去的帽子。
‘啊,我知道了。’白衣男子微笑着伸出手说:‘玲珑八面。’
如道电极般的,晓中怀疑地看向笑容满面的美男子,‘你……’
‘我正是龙帮派来接应的人,你是“七月”没错吧?’他自顾自地握了握她的手,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到外头再说。’
晓中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名不论她从何处看都不像是黑帮分子的男子,竟然就是‘
龙帮’派来支援的人。头一个在她脑海中冒出来的想法,就是号称人才济济的‘龙帮’
上下,难道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选来支援了吗?她实在不明白。
‘我想这里应该有什么误会,先生。’迅速在脑海里她重新盘算。
‘你不是“七月”?暗号听不懂。’
他扬扬眉,俊秀的脸更添一丝玩世不恭的倜傥,七月怎么看都觉得此人比较像个游
手好闲的公子哥儿,而非从事谍对谍的最佳人选。
‘不,“七月十五”对“玲珑八面”,的确没错。’晓中试着解开坚握自己手臂的
他的手,意外地发现他虽然外表秀气,手劲倒满大的。‘但是……’
‘没什么好但是的。’他一手拉着她、一手提起她的皮箱。‘现在没时间拖拖拉拉
的,再不走那些讨人厌的苍蝇又要回来了。’
‘你这人──’晓中话都没说完,就被他拉着直往后门走去。‘喂,慢着,我没说
我要和你走,快放手。’
他奇怪地看她一眼,但并未放手。‘看不出来你这个革命党头头倒挺瘦弱的,我这
样随便一拉你就挣不开来,如果不是我亲眼看过,还真没法相信你有两把刷子,能应付
那群小混混哩。怪不得他们会挑上你下手,你除了身材高了一点外,你简直和女人家没
两样!’
‘你!’晓中头一次觉得怒发冲冠,所有火气全冲上脑门,‘放开我!’
‘等我们上了车,我马上放开。’他一副你不情我更不愿的模样。‘保证你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