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中,过来这边,我找到了。’勾烨的声音从船甲板的那一头传来。
‘喔。’晓中忙提起行李袋,向前走去。
砰!夜空传来一声类似炮竹的声响,紧接着,晓中只觉得自已小腿上一阵剧烈夹带
着火烫的疼痛,就像有人在那一瞬用火穿过她皮肉……喀地,她右腿不禁弯下去,整个
人也倒了下去。
‘晓中!’勾烨看见了那一幕,也看到了冒烟的火枪筒,以及手持着凶器的人--张
宗玉。
‘嘿嘿嘿,你的狐狸尾巴该露出来了吧,“七月”。想不到你会假装成女人,我还
真被你给骗得死死的,不过,现在已经结束了。老天爷有眼,让我上了这艘船。他就是
要我亲手将你逮捕归案的,放心,我不在这边杀你,我要将你活捉到上海去,好让大家
瞧瞧我这张总捕头的厉害。’
好痛,痛得她快晕过去了。晓中逐渐迷蒙的视线中,唯独清楚可见勾烨那双凌厉痛
苦的黑眸。不,不可以……勾烨!她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可是她觉得他那双眼眸里的
痛苦比起她真正感受到的,还要千倍万倍不止。快逃啊,勾烨,她不是说过了吗,她不
要他冒生命危险来救她!
‘对了,还有你。勾烨。’张宗玉冷笑说:‘这下子任你这八面玲珑再怎么长袖善
舞,也逃不出我的掌心了吧?我要以乱党共谋、窝藏逃犯的罪名,将你送进衙门大牢里
,让你尝尝终生不见人的苦果,哈哈哈哈。’
‘你们。’他吩咐手下,‘去搜那家伙的身,看看他有带什么武器。勾烨,你给我
乖乖的别动,否则我这柄爱枪可不知下一个会瞄准谁喔!说不定我会让那“七月”脑袋
开花,懂了吗?’
‘快……快走!’晓中努力以她丧失意识前的最后一口气,‘不……要……管我。
’
杂沓的脚步声越过她,朝着勾烨而去。
为什么不走,你这个笨蛋!晓中怀抱着这最后一个念头,昏沉地进人黑暗之乡。
晓中!勾烨在心里狂吼。她昏迷了,他知道,当她说完最后那句话,头再也支撑不
住地垂到地上时,他就晓得她痛晕过去了。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因为接下来的事,她
就不需要知道了。他看着晓中右小腿上的枪伤不断地流出血,染红了她黑色裤脚,心里
愤怒的黑色焰火也随之高涨。
‘哟,那是什么眼神,像要吞了我似的。’张宗玉挑高眉头,‘没想到你也有这样
的一天吧?嘿嘿。’
‘总捕,全搜出来了,在这儿。’绿衣将两柄外国精铸枪与一柄昂贵的金柄小刀放
在甲板上。
‘嗯,找到不少好东西。’张宗玉将枪交给手下,‘喂,对准地上那家伙的头,听
见没有。至于我,想要陪这家伙好好玩玩。把他给我架起来,快!’
一名手下拿枪指着晓中,另一人则从背后架住了勾烨。张宗玉摩拳擦掌地说:‘我
,早就看你这张脸不顺眼了,现在你落入我手里,就算是阎王爷也得等你爷爷我玩高兴
了,才能够接手。哼,劝你把牙根咬紧一点吧!’
砰地,拳头击上了勾烨的腹肌,张宗玉红着双眼,砰砰砰地发出数拳,勾烨都毫无
哀号的接下,一拳击中他的鼻头,流下了鲜血,另外两拳则让他的双眼分别陷入黑紫的
瘀肿,唇也裂了,齿间鲜血淋漓。连打了十几分钟后,张宗玉终于住了手。
‘呸,撑好汉是吗?不肯叫。没关系,等我们回到上海,我再好好用刑具伺候你。
’他命手下松开了勾烨。‘拿绳子将他绑好。去叫船长来,告诉他我们要借用船医和他
的房间来看守犯人。只有船长室够大,能让我们轮班看守逃犯,知道了吗?’
他踢了锡勾烨,‘哼,有一只伤狗在我手上,这只病猫就连动根小指也不敢动。我
看“八面玲珑”干脆改名叫“八面楚歌”算了,哈哈哈。真爽!’
张宗玉蹲下身子,捉住他头发抬起他的脸,看着勾烨那张脸被他重新整型过后,凄
惨的模样。‘你也有今天,勾烨。像你现在这样子,丢到路边都没人要,哼。和我作对
,包你没好下场。’
想不到勾烨的唇角边竟漾着一抹笑。太可恨了,张宗玉松开手站起来,‘不要以为
这样就算了,以后,我照三餐打你,打到你求饶为止。’
哼,勾烨吐出口中的秽血。这点小伤他根本没放在眼里,他早就过了肉体锻炼的期
间,外面的人看他外表以为他是绣花枕头。其实打从童年起,他的父亲便为了他那过于
漂亮可爱宛如小女生的外表而担心,以为会造成勾烨不够男孩子气概。所以从他三岁起
,他便天天过着武道、剑术、骑马与枪术等等训练课程。
普通人难以想像的艰辛锻炼,他都熬了过来。虽然容貌随着年龄增长,像是恶作剧
般的更加出众美丽,但是他浑身上下的每吋肌肉可都是结结实实的锻炼成果,没有一处
不是身经百战过。凭张宗玉那点功夫想让他吃苦,还不够看。
接下来的问题,反倒更需要他慎重思考--如何带着昏迷的晓中离开这里,她腿上的
伤会造成极大的不便。
船医为晓中取出小腿上的子弹,由于手术过程中,她一直是昏迷高烧不退的状态,
所以对她来说反而是好事了,因为手术的疼痛将不会存在她记忆中。船医缝好她的伤口
,并且以干净的绷带包裹起来。
‘这三天是观察期,只要伤口是干净没有发炎,那么愈合的速度就会很快。但是万
一遭到感染,还是需要到设备较好的大医院去进行清除伤口的手术,否则会很容易有生
命危险。’
这么说来,起码有三天不能移动她。勾烨被绑在房间另一端的椅子上,这是张宗玉
的意思,故意要他不能躺着睡,连饭也不打算给,喝水也只有一天三次。摆明要让他吃
足苦头,以泄心头恨。勾烨的不以为苦,越是让张宗玉生气。
头一天的十二个时辰过去了,晓中除了发烧时不断的发呓语外,丝毫没有清醒的迹
象。
第二天,王苹跑来了。‘烨,你怎么被人打成这样,好可怜喔!’她假惺惺的叹声
让勾烨反胃得几乎要吐出来。为什么以前他会觉得这样的女人很方便呢?他真是愚蠢,
世界上有像晓中这样纯洁正义的女孩子,也有像王苹这样自私自利眼中只有自己的女人
。他在心中向老天爷说:别让晓中的伤有任何后遗症,那么他这辈子绝不会再像以前那
样……盲目于无意义的男女关系间,纯为了发泄或是调剂无聊的生活,与众女周旋了。
第三天,船医再次检查手术后的伤口。‘很好,很干净,没有什么发炎感染的迹象
。幸好这阵子天气干燥不那么潮湿,否则在海上一旦引起发炎,那真是什么药都没有用
了。’
勾烨大大松一口气。
‘她应该就快醒了,醒了以后再叫我过来看。’
张宗玉哼了下,他没错过勾晔眼中喜悦的神采。‘不要以为七月醒了,你们就有机
会可以逃。从现在起,每天原本一人轮班,现在起我会教两名手下全待在这边看守你们
,只要你们有人蠢动,我就各喂一颗子弹给你们。’
午夜的时分,有人敲了敲船长室的门。绿衣起身开门,‘是谁?’
‘我是船长身边的小厮,他要我送两碗汤给两位辛苦的官爷们,辛苦你们为咱们监
管两名如此罪大恶极的歹徒,希望这消夜能让你们醒醒神,填填肚子。’
‘喔,替我们谢过你们船长。他设想真周到。’两名绿衣高兴地收下汤,门再度由
内锁上。一坐上桌,他们迫不及待地享用起佳肴。汤一下子就见底了。
其中一名绿衣看了勾烨一眼,讽刺地笑道:‘嘿,真对不住喔,大哥。虽然你三天
没吃,但是那汤可真是好喝,没留一点让你闻香,真不好意思。’
‘小六子,何必跟犯人说话,小心官爷宰了你。’
‘说得对……咦……你阿东……怎么……呵哈……有两个?’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伸了伸腿。
‘呼哈……你……你胡说什么呀!’另一人也开始打起呵欠了。‘奇怪,我怎么一
下突然觉得好想睡,小……小六子……喂,你不能睡,你睡的话……呼哈……那我……
会挨……’
眨眼间,两人都倒下去了。勾烨扬起一眉,看这样子,这两名绿衣被人下药而不自
知呢。有人在暗中帮助他们,那他也不能继续坐以待毙,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勾烨反转
了一下绳索,努力地挣脱椅子,倒向桌上的烛火台。得忍耐烫热的火烧灼到皮肤一下子
,但烟火烧断了绳子,他获得了自由。
几天没有活动筋骨,重获自由的感觉真好。
‘有人听得见我吗?里面的人?’
舱门外传来小声的询问声,似乎不想惊醒熟睡的人,勾烨也有同感。他跨过两个睡
得像死猪的绿衣,‘谁在外面?’
‘是你吗?勾先生。’外头的人低语,‘你能不能想办法开个门?我知道你被绑住
,可是我们在外面无法打开门锁,如果你能开门的话……我们就有办法救你们了。’
开门事小,勾烨搬开门内的栓木。‘是你,二副。’
‘你是怎么……?’他呆呆地看着站在门内的勾烨,然后就看到地上烧断的绳子。
‘真厉害,这样也能逃脱。’
‘汤是你们船长送的,还是你?’
二副点点头,嘘声说:‘不要吵到张捕头。汤是我们船长吩咐的,我来协助你和七
月到救生艇处,船长正在那里等着。我们为你们准备好一艘救生小艇了,马上就能离开
。这三天一直停靠在港口内,听说等七月醒,张捕头就会教陆地上的人上来将你们带走
,所以现在是离开的最后机会。’
‘你们为何要帮我们?’
‘大家都是中国人,船长虽然是英籍船长,可是他很敬重革命分子。他认为七月这
样的人是为了新中国在努力,值得帮忙。当然啦,和霁月老板也不无关系。他曾经有提
过你和七月的事,我们在跑这趟船时,他就已经下令要全力协助你们了。’
不知不觉间欠了这么大的人情,真伤脑筋。勾烨在心中叹道,算了,现在没有他们
帮忙也不行。
‘……唔……不……不可以……快逃。’床上的人儿突然传来说话声,‘快逃……
够了,勾烨!’
当她睁开眼时,映入她眼帘的,就是勾烨那张形容憔悴的脸。‘欢迎回到这个世界
,晓中。’
‘勾……勾烨?’她想抬起手,却深感无力。‘怎么了,你,病了?’
‘小傻子,是你中弹了,不是我生病。’他握着她的手到唇边,‘怎么样,觉得哪
里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骗人,她明明觉得他脸上的伤比她多得多了。回忆慢慢回到她脑海,她倒下前听到
张宗玉的话……‘你挨揍了,是不是?他把你打成这样子?’
‘那不重要。既然你醒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他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
‘你刚从昏迷中醒来就要搬动你真是抱歉,可是此地不宜久留。’
‘我没关系。我……可以的,噢!’晓中试着爬起身,但是使不上力,又倒回枕上
。
‘不用逞强,我会抱你过去。’勾烨小心地不去碰触她伤口,缓缓地将她抱起。‘
麻烦你带路了,二副。’
拎起油灯,那人点头说道:‘请随我来。’
在勾烨的怀中,晓中安心地靠在他胸口,不论他们要去到何方,她都相信他。在这
一刻,她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早已经毫无疑问、毋庸置疑的--爱上了勾烨!
她好轻喔,虽然先前他曾威胁过她,就算用扛的也要将她扛下船去。但是现在躺在
他臂弯中的她,感觉却是如此的娇小轻盈,仿佛只要轻轻一用力就会将她抱碎了一般。
过去,他总见她宛如男孩般不服输的坚强意志,以一双坦率毫不退缩的眼,凝视着
真实、面对着接踵而来的挑战,那张揉合女孩柔美线条的脸,却有着连男孩子都要望尘
莫及的勇气。也许就是她这一点,捉住他那向来飘泊不定的灵魂,茫茫人海中,找到了
他等待已久的希望星子,能为他情感匮乏的生命,添上些许心灵深处的色彩。
‘会冷吗?忍耐一下。’注意到她不断的颤抖,勾烨轻声地说。
她知道他误会了,她颤抖的原因并不是夏夜舒爽的晚风,理由正巧相反,热气正从
她与他接触之处传达到她双颊,他的体温让她颤抖,他身上淡淡的气味、属于男性的气
味也让她无法正常的思考。
她爱上他了,不可思议,却真实的发生了。
这辈子她还以为自己与‘恋爱’这种情感一点关系都没有。毕竟,从小到大她和众
多兄弟相处,早就已经看透‘男人’的本性,也不觉得男人有什么可怕,或是值得另眼
相看的地方。粗鲁不文的男人或者是他们霸道自私的本性,她都觉得那是出自于过分被
女人(母亲、姊妹,或者是女友)骄宠出来的。
正因为了解得过于透彻,缺少所谓‘异性相吸’的因子,男人鲜少将她视为女人,
她也鲜少觉得男人有任何足以让她眼睛为之一亮的特殊之处。至于女孩子对她而言,就
像是可爱的生物,她会想要保护、宠爱,就像是强者保护弱者的本能,却不会产生任何
爱情。
爱情对她而言,是比月亮还要遥远的情感。
为什么这样的她却会爱上他呢?晓中实在无法找出个解答。
‘就在前面,看到了吗?船长手上拿着油灯在等你们。’二副向前一指,‘我就送
你们到这边了,我必须回去掌舵室,一等你们下救生小艇,我们将马上出发到香港。’
勾烨小心地抱着她绕过地上的缆绳,走向唯一的亮灯处。
‘船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有地图与指南针,还有足够吃上几天的干粮。另外,段
姑娘腿伤所需替换的药,医生也为她准备了。你应该能够应付吧,勾先生?’
‘多谢你设想周到。’勾烨说道。
‘不,要不是因为这三天里头已经有太多船客听到七月与您的事,或许有走漏消息
之嫌,我大可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害得你们必须靠救生小艇离去。只要将那三个绿衣扔
到海里,我们就能亲自护送你们到香港。这样我也比较安心些。’
‘你这样已经是帮大忙了,我感激不尽。’
‘哪里,请你千万不要客气,更别说什么感激不感激的。我惭愧得很,那天如果不
是王苹……唉,带她上船真是失策,我事先并不知道她会对勾先生这么……我学乖了,
下次再也不在工作时带女人上船。俗谚说得好,女人是祸水啊,我这句话并不是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