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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刺美人鱼 page 17 作者:李馨

  “还没请教大名。”毕竟是大人物,钟父略一思忖便知其中必有原由,一出口就正式而礼貌。

  “林柏佑。”他先自报姓名,再介绍怀中人儿,“她是我未婚妻,纪倩。”

  记歉?!他们皆不约而同地联想到。

  “不晓得你们信不信人有前世。”他淡笑,“我前世的名字叫石岩军,她叫……”

  “裴珏仪。”喊出来的不是纪倩,而是水仙,此刻她的神态肃穆,“果然是你们!咏君的梦果然就是她的前世。”

  “水仙,你在讲什么呀?”

  “记不记得我曾提过咏君只为了个梦境哭叫了整夜?她叫的名字中就有石岩军和裴珏仪,那时我就在怀疑,因为咏君根本不认识这两个人,唯一的可能解释只有前世了。咏君她一直不肯告诉我她究竟看到什么而使她崩溃,那是我认识她以来她第一次失控!”

  “前世?”这回在显贵的脸上没有怀疑,只有惊讶,“居然有人能记得前世的事。”

  “他们的爱太深了。”纪倩轻叹,“而我们的愧歉,也太深了。”

  “这么说来,剩下的问生,不就是……”

  “正是钟达官。”柏佑百感交杂,“我想,咏君梦到的该是她前世记忆中的最后一段,只有那段不堪能够逼出她的泪水。”

  曾珀惠突然插话,“如果你们不方便说,我们也不会探究的。”

  “没关系,虽然那是场悲剧,但都已经过去了。”纪倩瞳中浮现淡淡哀伤,“他们前世的爱没有结果,莫问生毒发而亡,秦扣云随之引火自焚,而我们正是元凶。”

  “所以你们来弥补你们犯的错?”

  钟家二老互视,显贵大大地喘息,而水仙却只有怜悯,为他们这些背著前世包袱活在今生的人。

  “其实我们的错是无法弥补的,因为他们死了。我们之所以今生仍执意助他们一臂之力,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一个能对得起良心的交代,这场失误折磨太多人了。”柏佑的话,直撼他们的心。“放不下前世,我们就没有今生可言。”

  所以他们想尽办法撮合他们,诬赖、试探,全都是为了完成前世就该谱下的句点。

  一室无言。虽然他俩只以短短数语道出始末,但他们深刻地体会到那种找不到今生何往的茫惑。对于他们的用心良苦,他们报以沉默。

  水仙此时忽然十分感谢孟婆够尽职,没让她漏喝孟婆汤,放轻声量,她又问:“那你们自记起来时就开始寻找他们的下落了?”

  “我们凭直觉审视每个擦肩而过的人,他们的气质独一无二,即使形体改变了,气质仍然独特。我们先找到咏君,你们可能没法想像那情形。”

  “不是咏君被困火场中而你救了她吗?”

  “不!事实上是她自己跑进火场,我只是硬将失神的她拉出来罢了。”

  水仙倒抽一口气,“咏君跑去扑火?”

  “前世的记忆混淆了今生,就会发生这种冲突,我拉住她时她拚命挣扎要进去,恍惚的灵魂一直喊:‘问生,问生在火里,我要去陪他!’而当我将她拉出来后,她却又什么都不记得。”

  这种毁灭性的爱,是福是祸?!千年的执著,虽然浪漫,但背后却有更多辛酸呐!

  “难怪阿官从没对任何女人动心过,原来心早在别人身上了。”明白原委,令曾珀惠更心疼大儿子的遭遇,“喂!孩子的爸,你看我们会不会演得太过火了?万一他省悟到我们在演戏,反过来不认我们,给我们来个假戏真做怎么办?”

  “不怕!”拍胸脯猛保证的又是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显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一页有万一,你们也来个万一,什么装病啦!意外啦!狠点的来招诈死,包准哭得哥悔不当初,重新认祖归宗。”

  这回不止水仙,连钟家二老都开口合叱,“你闭嘴!”

  纪倩呵呵娇笑,青春却苍白的容颜洋溢著羡慕;凝望她的柏佑,除了那抹熟悉的心疼之外,更涌起许多陌生的期盼。

  如果……如果有一天他们也能组织一个家庭,膝边围绕著他们的孩子,让同样飞扬的笑声满溢家中,那该有多好,不再有过去,只有未来——悄悄地搂紧她,尽管梦都脆弱难圆,他还是忍不住希望能与她共度他这一生,幸福美满地共度!

  ***

  “黄局长,谢谢你特别通融,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哪的话!难得我们能为你们作见证,总算这向来只有警察和罪犯出入的地方也有件喜事,认真讲起来还是我们沾了光。”他热心地和咏君握手,“恭喜你们。”

  “是啊!恭喜你们了,小俩口要恩爱哟!”其余在场警员也奉上祝福,温馨的场面令达官暂忘了杂陈心中的事。

  “对于侦讯室内被毁坏的东西,我会订制一套还给你们。”握住黄局长的手,他的笑容亦是真诚,“谢谢你。”

  “客气什么?有空一块过来找我,让内人也认识你,届时我们一定端上拿手好菜招呼。”

  达官颔首,转向身旁的男人,“也谢谢你们。”

  “真要谢我就好好珍惜,别让我听见闹离婚的消息。”柏佑的话,是祝福,也是警告,“希望你明白送到你眼前的是怎样的梦。”

  达官不知他们是否知道这个婚姻只是权宜所致,连他这新郎都还是事后才知他已婚,这么匆促为势所逼的婚姻,他实在没把握能否长久,纵使他有心珍惜。

  “先生。”

  一双蕴著泪雾的眼蓦然撞入视野。

  “请你记住,我的名字叫纪倩。”

  仿佛被触及什么,达官愕了下,这种辛酸又卑微的请求如此熟悉,恍似来自某个记忆中曾存在过的人……“那我们告辞了。”

  咏君的声音惊醒他莫名的思绪,留下不解的一瞥,他跟著妻子离去。

  柏佑强迫自己调开停驻在未婚妻脸上的眼神,却依然被她遥盼目送的神情所伤。

  “黄局长,谢谢你,你的戏演得不差。”

  “这种阵仗我还是第一回碰到,幸好应付得来。你还是不肯透露怎么弄到这批毒品吗?”

  “我们讲明,你替我演出戏,我替你弄到这批海洛因,引黑帮内哄自残,你获得扫黑升级的机会,我完成我的事,至于其他就不用多问。”柏佑撤下和善,铿锵几语,既冷且峻。

  黄局长一直猜不透这人的用意,凑合一对新人有什么好处?竟让他不惜以市价数千万的毒品为条件,他的神秘令他好奇,虽没耳闻过道上有这号人物,但他肯定非常人。

  “我们走吧!戏散场了。”

  “是啊!”纪倩仍呆呆直望前方,分不清盘踞脑际的是放心抑或担心,“戏——散场了。”

  ***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讲话,任空寂徘徊直到她发现路景已脱离市区为止。

  “你要上哪?不去饭店吗?”

  “你想经过这次之后,我还敢住饭店吗?”达官打趣而问,握著方向盘的手俐落地作圈,车身立即驶出漂亮的弯。“我在市外有置产,只是碍于不方便才暂住饭店。”

  台北人买高雄的房子来住?!

  “你的房子不会是两个月前买的吧?”

  “正解。”达官犹然沉寻那双眸究竟是何人所有,因为熟悉的感觉遥远又模糊,“我怕万一事情拖延有需要短居于此,不料真派上用场。”

  “你来高雄的动机是什么?”咏君不由得想了解他,他许多举动都令她费疑猜,她擅作主张伪造证书,他因何不愁?依他刚正的性子是不会认同这场假婚存在的。

  “娶你。”

  他毫不拖泥带水的回答令她的心乍漏两拍,他来娶她?只为台北那一面?

  “你的顾虑还真周到。”咏君皮笑肉不笑地诘询,“就这么肯定我会嫁给你?”

  “你不是已经嫁给我了?”

  她乍怒,“这不同,我们的婚姻是假的!”

  “只要我不予以否认追究,它就是真的。”达官不波不浪的声音犹如沉淀万年的海石,令她撼摇不得,“而我一辈子只结一次婚。”

  “你的意思是不打算放过我了?”

  “不,我的意思是我不会离婚,而你永远是我妻子。”

  “你变了。”咏君震惊地睨著他的侧颜,感觉到心绪翻腾,依问生的脾气是不可能接受谎言婚姻,他应该会先提出离婚,或不承认这张证书的,怎么……“你和我相处过?不然怎知道我变了?”达官似笑非笑的模样既狡猾又邪恶,“是你主动嫁给我的,记得吗?”

  不对!咏君懊恼地察觉现在主导全局的人已换成他,这令她恐慌,她的原意只是要救他呀!

  “只要我尚未入籍,我都不能算是你妻子。”她狼狈地想扳回一城,却教他的朗笑打散了伪装。

  “你以为我真的在乎那些吗?”车子猛然停下,他熄火拔下钥匙,以认真的双眼正视她,“早在见面的那一天,我就告诉过你,我要你,就算要我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这就是钟达官。”

  咏君避开他的注视,竭力想稳住呼吸,无奈仍教胸口的惶惑和悻怒驱走了冷静,“把钥匙还我,我要回去了。”

  “害怕了?”达官无法不激她,也无法不气她,究竟要到何时她才能明白死抱著前世的记忆只会磨蚀掉今生的快乐?要到何时她才能抛弃那些褪色的往事?

  “老婆,你可能犯了个致命的错,在签下那纸证书之前,你没有考虑清楚你要嫁的是什么样的人,看清楚,我是这样的人。”

  一串钥匙自指间滑入裤头,达官眯紧了眼,一句一字地宣告:“想拿到钥匙,除非你脱掉我的裤子。哦!顺便提醒你,这边是未开发山区,连公车都没有,我们没有第二辆交通工具可以离开,另外,我们的房子没有电话,请尽管安心住下来。”

  “钟达官,你——”

  “很好。”他自顾自地说:“已经记住我叫什么名字了。”

  “你!”咏君的唇在颤、心在抖,“卑鄙、无耻!”

  “对,钟达官就是卑鄙无耻,我钟家人的家训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要是合法行为就能放手去搏,你是我妻子,和自己太太同居一室是天经地义的吧?”

  “你这是绑架!”她尖声控诉,“我不是你太太!”

  “别闹别扭了,老婆。”他故意亲匿地唤她,展露出俊魅的吸引。“今天折腾了一天,你也累了,咱们进屋去,我来下厨,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以感谢你的辛劳,如何?”

  咏君被那声“老婆”唤得毛细孔舒张,神魂俱醉,眼前只有他那脸充满引诱的笑,待她恢复思考能力时已找不著半丝怒意,噢!他好邪恶……不,她怎能屈服?他利用她的感情攻击她的弱点,她怎能就此干休?

  堆起冷淡,她还以颜色,“你果然和我初见你时的印象一样,是一只自我膨胀的猪猡!”

  达官展颜,“愈来愈不错了哟!已经挖掘到我这么多特点,相信不用多久你就能彻底了解你丈夫,而且……”邪气地眨眼,吐了句双关语,“由里到外。”

  咏君破天荒地为这句隐喻不明的话面染娇霞,她回味地想起侦讯室内缠绵悱恻的热吻,设非警员通知保释手续已成,她可能就真和他在那洞房……“我没有时间和你耗,钥匙还给我!”她怒极喝言,作势伸手向他裤裆探去。

  “只要把我的裤子脱下来,钥匙就是你的。”达官安之若素的话戳破她的假动作,咏君冻住肢体,不假思索便反掌甩向他。

  达官隐若泰山地抓住她的皓腕,语调依旧玩世不恭,只是眼神沉冷下来,“亲爱的老婆,我希望咱们对彼此至少保留最基本的尊重,你这习惯不太好哟!”

  咏君冰冷地讥嘲,“我想你可能也犯了和我一样的错误,黎咏君的脾气没有几个人敢领教,劝你仔细考虑一下后果,强留我住下来你会后悔。”

  “你不住下来怎能笃定我是否会后悔呢?”达官一拉,让她措手不及跌入他臂中,亲密地凑近她雪白的颈,他缓缓吐气成音,“老婆,我的想法和你相反,不将你留下来我才会后悔,我有预感,我们会相处得十分愉快,我们的热情足以熔掉一座山。”

  第十章

  他不是问生。

  二十分钟后,咏君呆滞地站在落地窗前,脑中依然只有这句话回绕。窗外明媚淳朴的风光一点也没映入她心里,而初识这方自然天地的震撼也退去,连那份感动也稀释,她甚至不愿追问因何他会和她相同偏爱郊野,均择原始为屋的默契。

  理不清这句话所带来的凄楚与释然孰轻孰重。钟达官……为什么你突然变得狂狷不羁?

  是你本就如此,还是漫长的日月洪荒改变了你的心性?

  变了,一切都变了,他不再是他,他们的海誓山盟也不复存在,只有她仍痴傻地执著他;而他,却抹杀他们的曾经,连片段记忆也没有留下。

  她何苦只许他?何苦抱著对他的愧歉过今生?何苦为个负心汉将自己困在这进退两难的处境?她该掉头离去,把钟达官彻头彻尾地逐出生命,就算必须走上无人山路拦车也无所谓,只是……“开饭了。”达官喜孜孜地端出汤肴,解下围裙,“快来尝尝咸淡如何,这可是我妈教的钟家招牌菜哟!”

  横臂当胸,她摆出绝不妥协、反抗到底的姿态,“要我吃,可以,以车钥匙为交换。”

  他闻言非但没有露出怒容,反而从容贼笑怂恿。“你先吃吃看嘛!要是真的难以下咽,我就让你回去。”

  “真的?”她不免有疑,“只要我说不好吃你就无条件放我回去?”

  “坐下来吃就知道了。”达官一款热忱深情将她按坐了下来,“山里什么都没有,野菜最多了,既新鲜又营养,包准你吃了赞不绝口。虽然我们来得匆忙来不及准备,但山里可用的东西不少,我之前也大致将房子布置好了,在这里生活不会有问题的。要不要我喂你?”

  不等她拒绝,他就举箸夹菜。“来,啊——”

  那股热切、幸福的笑靥宛如初恋中的大男孩,纯稚地讨好心爱的人,她不禁犹豫了,伤害他的一片心意好吗?不觉中唇已然微张,马上被眼明手快的他送入菜肴。

  “怎样?好不好吃?”达官浑然不知他期盼的表情揪痛了她,兴致高昂地解说:“这盘叫翠玉芹,还有这盘炒嫩笋,用的都是我妈独创的调味法下去烹调的,口味绝对独特。”

  独特的是他,二十分钟前他还邪里流气地将她软禁在此,二十分钟后却亮著一双瞳直问她菜好不好吃,他是所有矛盾的综合!面对这么双眼,教她怎么说得出伤害他的话?

  “老婆,你怎么了?”当他瞄见一抹晶莹掠过时,他顿然慌了手脚,抬起她别过去的容颜,他清楚地望入泪雾婆娑的美目,“这是我看你第二次哭,你掉的泪水是为了我而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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