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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刺美人鱼 page 14 作者:李馨

  纪倩这才记起自己功能不全的心脏,勉强定下不规律的呼吸,她眼眸依恋处还是那三个与千百年前相同苍劲的字,虽然外貌会变,时空会变,一个人的气质特征是不会变的,而他那手字正是能经历韶光考验而不更改的独特。

  “柏佑!”她依赖而冀盼地问:“我们会成功的是不是?”

  这一双眼,一双既无助又自责的眼,牵动他鲜有感觉的心肠,前世如此,今生亦然,让他心甘情愿做为护佑她、扶持她的臂膀,尽管她想的、念的不是他。

  “是的,我们会成功的。”

  他的不容置疑一如前世,云淡风轻的语吻中有他足以反抗天命的力量,庞大而汹涌的力量令她心安。

  “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弥补这项错误,为我的过失赎罪……”纪倩垂睫,“这个罪过折磨我们太久了,我已经快要负担不起了。”

  “说什么丧气话?你想再后悔一次吗?”柏佑气闷却不严峻地叱喝道:“这一场会是硬战,我们得拿出全副心神来打,没时间让你想失败的问题,因为我们一定会成功!”

  “嗯!我们会成功——”纪倩露出怯生生的笑,“现在该叫扣……不!咏君来吗?”

  “别著急,一场戏总得事先排练妥才会显得自然,过于刻意营造反而会弄巧成拙;一切等到咏君代我职务时咱们再行动,这回我们有备而来,不会再漏失无措了。”

  握住她的手,是安抚,是信心,更是承诺。

  ***

  电话响起,明亮的日光中呈现的是静止的画面。

  坐在墙边,咏君维持著整夜未动的姿势,既不顾自己酸乏的肢体,也不理会失声回荡的电话,空白的表情没有丝毫情绪。

  三分钟过去,电话铃还是固执作响,咏君眨眼,似乎终于让电话吵醒了神识。有她这支电话号码的人只有两个,水仙和柏佑,水仙是从不曾打,因为她若是有事要找她,会直接到这屋来,想来应该是柏佑打来的。

  伸手抓来话筒,她的手因不良坐姿而发麻轻颤,但她空茫的恍惚刻镂在她令人失神的完美五官上,掩去了她的灵气,仿佛在此呆坐的只是一具躯体。

  “喂!咏君?”果然,林柏佑的嗓音透过机器传出,“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相反地,她相当感激他此时打电话来,倘若没有他的打扰,天晓得她会坐上多久?“有事吗?”

  “嗯!”对她,柏佑向来有话直说,“我想请你代我督理一下饭店,这阵子是旅游旺季,客人不少,可是今天我得陪纪倩上医院检查拿药,所以想麻烦你,方便吗?”

  倚墙仰首,她看到的是苍白得呆板的天花板。“你未婚妻的情况有没有好些?”

  “还不是老样子?只肯打针吃药不肯开刀,梗在她心里的事一天不解决,她就一天不上手术台。”他笑了两声,不意泄漏了丝无奈苦涩,“有时候我很挫折,这未婚夫我当得显然不成功。”

  “她还是执意要找恩人?”咏君听他说过纪倩一直惦记著幼时溺水获救时的恩人,“有线索吗?”

  “现在已经有些眉目,只等证明猜测,毕竟都追查这么多年了,要是再没消息不就太对不起我们花的那些钱吗?”

  “那不是很好吗?只要人找到,你未婚妻就能安心治病,等病一好就可以和你举行婚礼,完成她爸爸的遗愿,怎么听你的口气好似不开心?”

  “怕只怕人找到之后,她的心也不在了。”柏佑细细地自语,没让这份煎熬表露出来,“咏君,上回劳你跑一趟台北,自那次回来后你就一直没和我联络,发生了什么事吗?”

  说也奇怪,他们相识不长不短,但咏君却奇异地对他感到信任和熟悉,而他对她的了解也自然得有时教她意外,他们总是能感觉到彼此心绪的起落,像知交又像兄妹般。

  她虽然感谢他将她自火场救出,但感激并不是构成信任的主因,至少在她而言不是,所以她常常也会感到疑惑,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吧!

  她没有深思其他,对这第二个朋友也秉持原则少有欺瞒,“没什么,只是遇见个让我不太偷快的人而已。”

  柏佑试探的问带著小心,“会让你作噩梦的人?”

  咏君凛骇,口气不觉严苛起来,“没有人有能力让我作噩梦!柏佑,我稍事整理待会儿就会去饭店,代我向你未婚妻问好。”

  他沉默了一下,似是察觉她些许不悦,“如果我让你不高兴,我道歉。”

  听那语调令咏君不由怀歉,“柏佑,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为我好,但我已经被这件事烦得没耐心,不想再提及有关的一切,请你见谅。”

  他笑道:“没什么见不见谅的。”因为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希望你好。“那饭店的事就让你处理啰!”

  “唉!柏佑,”她叫住欲挂电话的他,“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感谢你那时及时将我拉出火场?”

  “怎么?事隔了两年才记得要谢我,你的反应力还真是普通的慢!”他揶揄,随即以感性的声音说:“咏君,不管你信不信,我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为你所做的事都是出于心甘情愿,你无需也用不著跟我道谢。”

  “知道吗?有时我甚至怀疑两年前你是因为跟踪我才会那么凑巧地救了我。”

  “哦?那你倒说说看,我为什么要跟踪你?”他的问语半认真半带玩笑,让人听不出真意。

  “除了看上的美色,其他什么都好。”咏君经他逗闹也柔和了神情,艳光自她姿态中绽放,略去适才的滞闷,“好了,快带你未婚妻去医院,小心让她误会你对我有什么。”

  “放心,她很清楚我对你有什么。”柏佑打哑谜似的抛下这句话,才切断通话。

  坐在地上的她,感觉手脚中的麻痹逐渐变成刺痛,视线,仍然不经意地投向头顶那片苍白。

  去饭店也好,至少能藉忙碌遗忘烦恼,她不能再任自己沉溺在过去中,既然决定了要遗忘,就不能再受过去的记忆影响。

  轻轻地笑了:下辈子如果她再做人,一定要取名遗忘,她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前世是朵扣留不住的云,今生却又咏怀前世早逝的郎君,难道人的生命早在定名时就已安排好了?

  假若可以选择,她情愿遗忘。

  ***

  话筒才挂上,身旁的她就急急而言。

  “怎么样?她说了些什么?”

  “她待会儿就过来。”柏佑习惯性握住她,抓著她的柔荑,细白的手背上,留有刺眼的针孔瘀青,凝视她,他的眼神深得教她猜不透方向,“纪倩,月底你就满二十一岁了吧?”

  纪倩不解地眨眨眸,“怎么突然提这个?”

  今世的她比他们都来得年轻,也更脆弱,先天性的痼疾根本没有施舍过她一日的自由,她的意念全数被前世霸占,生命只是她赎罪的机会,她有没有为自己心疼过?

  “我一直忘了问你,前世的一切你是生来就记得,还是懂事后才忽然想起?”

  纪倩一愕,收回自己的手背向他,语气生硬不自在,“为何要问?这不重要。”

  “不管重不重要,告诉我。”

  他的厚掌贴住她的背,无言的催促令她垂首,“我生来就记得。小时候始终不明白那些画面是什么意义,至我霍然明白那个拆散他们,害他们丧命的坏女人就是我时,我……才发现原来平时的气喘、虚弱全是心脏病造成的。”

  “那是你第一次发病?!”

  她骤然转身,小小的拳头握得泛白,“你问这些做什么?我们该注意的不是我的事!”

  “身为你的未婚夫,难道我连询问你过去的权利也没有?”

  “你明知道订婚是假的,是为了让我爸安心,以及方便我们实行计画的掩饰而已……”

  “这么说来我这未婚夫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啰?林柏佑只是一条听命于你的狗,根本不需要在意……”

  啪!当巴掌声扬起,他俩皆愣在眼下情势。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故意的,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明明了解,明明了解我!”她语无伦次地喊,震撼激打在胸口,逼出她仓皇的泪水。

  “你错了,”他面无表情地吐语,“我什么都不了解,我们的生活中除了赎罪弥补之外还有什么?如果我们真如愿弥偿了前世的错,是不是就了无遗憾?我们真的只是为赎罪而来吗?你有没有想过等一切都落幕了后你要做什么?不!你没有,你向来没打算多活,只要赎了罪了了心愿,就坐待病魔来取走你的命,潇洒又毫不眷恋,像你前世一样,两个孩子一能自立就撤手人寰,我算什么?只是你利用的工具——”

  “岩军!”她脱口而唤,哀哀哭求,“不要说了,不要说!”

  前世,因为她的自私,害得消息走漏引官兵上门,两个人在她眼前殒殁后她崩溃了;石岩军不知所故,一肩挑起照顾他们母子的责任,替问生奉养父亲,她的前世全赖他的扶持才得以养大两个儿子。奈何她无法对问生和扣云的死释怀,含憾逝于儿子成家后——直到今生再重逢。

  “是我亏欠你……”

  “我不要听这些!”柏佑打断她的话,性格的脸庞满布冷硬,“如果你真有心要还你对我所谓的亏欠,那就记住,你现在是纪倩,不是斐珏仪!”

  再度拿起话筒,他依计画拨号,“喂!警察局吗?我想报案,嗯!我听到有人要在新霈饭店顶楼套房进行毒品交易,请你们查缉。”

  不等留下个人资料便挂上电话,他以公事化的口吻说著,“我想咏君已经和他见过了,如果没出差错,他们会在饭店再见面,只要他们的爱不是假的,就一定能在今生再爱上对方。”

  “柏佑!”她怯怯地叫,双颊上犹挂清泪,“你怎么肯定他们会再爱上彼此?”

  因为我也和前世一样再爱上了你。

  他没有将这句话道出,哑声而笑,“我常常为自己不值,不论我再怎么做都不会有人关心我,为我担忧——是我活该,自己造的孽。”

  “柏佑,我……”我关心你,爱你呀!

  “走吧!”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她,“说这些没用,我们的罪还没赎完,没有资格谈其他,不是吗?”

  爱和梦都太易碎,太伤人,这种东西他不要!

  早在前世他就明白这两样的代价,也誓言不沾!偏偏老天不允让他为她破誓,这种感情只有折磨啊!为何他就是放不下孤单的她?!

  ***

  “这样啊?可是我们不能随便带你们去,况且你们又没有搜索令,得罪了客人是会影响我们饭店名誉,我们不敢作主——”

  咏君一进饭店就瞥见柜台小姐满脸为难,方趋近就听到她如遇救星般的叫喊。

  “黎小姐,你来得正好,他们三个是警察,说是要上顶楼套房搜查毒品。”

  “我知道了。”咏君放下皮包,胸臆马上有了决定,“把钥匙给我,我带他们去搜,一切我来负责。”

  为首的警察惊艳地问:“你是……”

  “负责的人。”她简洁地道,比了个请的手势为他们领路,“你们张局长还好吗?好久没见他和夫人去俱乐部打高尔夫了。”

  他们微怔,“你是局长常提的俱乐部老板黎小姐?”

  咏君和他们入电梯,有礼的身段,举手投足俱是风韵魅力。“这里是饭店,请别太声张,等我取得客人的同意再搜房可以吗?”

  “可以可以,黎小姐方便就好。”一听她和上头有交情,他们也不好太失礼。

  一到套房门口,她就伸手敲门,冷静的容颜上是服务人员必备的亲和微笑。

  “谁?”

  “我是饭店经理,有事打扰一下,这三位警方人员据报说这套房有案件线索,想请……”她的声音断在门开之际。

  “咏君?”达官再怎么想也没料到他竟会这么快就和她见面,只著长裤的他浑身湿淋犹滴著水,来不及为这情况尴尬就脱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只是饭店老板的朋友吗?”

  “你调查我?!”咏君一见到他,所有训练出的镇定悉数阵亡,优雅的气度也溃决,不喜不怒地她转向警察,“你们搜吧!”

  “搜?!这是——”达官被错身挤进的警察搞胡涂了,“咏君,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饭店通知你的吗?我这趟来高雄就是为了找你,我想告诉你一些话……”

  “说你为了追我而侵犯我隐私?!”咏君压下泉涌而出的澎湃情绪以及泪意,隔阂又暗含眷恋地打量显然刚冲澡的他,强逼自己生气,“你少爷倒是挺有闲情逸致的嘛!”

  “我……”怎么语拙了?快说话呀!快把对她的感觉讲出来呀!钟达官,别净顾著望她!“我想让你知道一件事。”

  是他想起前世了?不!你不可以想起来,我不要你记起你是谁害死的?

  咏君的惧悸不小心曝露在瞳中,令达官略有所感地受她牵引,手不自觉地抬起,凑近她微颤的脸颊,指尖泛著渴望触碰她的疼痛。

  她被他那抹急切得近乎痛苦的恳请眼神所慑,只能呆杵著等待他的指掌接触。是他!她骗不了自己,他是问生,她的爱,她的牵挂,她为圆前世的残缺而生!因为她的血液无不为见到他而欣喜雀跃,这急促的心跳,紧张的呼吸,欲涌的泪水在在证明了她经历了长久的等待。

  是怎样的爱啊!竟让他们熬过了漫远的时空变迁,执意再相见,这份爱的狂烈令他们好痛!

  “我的美人鱼……”

  “不!”她乍然侧首避开他的手,没有得到温暖的颊隐隐生痛,而颤抖破碎的声音已挤不出一句话。

  “咏君!”再也无平素的不在乎,更没有初见她时的强烈好奇,有的只是心痛、失望。

  为什么她拒绝了他的眼神?她的眼睛写的明明是思念呀!

  是问生,是达官,她已无能计较,只知心口的伤痕愈裂愈大,大到她无法正视的地步——他怎能在她决意遗忘之际又出现?

  “抱歉!”警察突兀地阻断流窜在他俩之间的激荡,“先生!麻烦你跟我们走趟警局。”

  “怎么了?”问话的不是达官而是咏君,当他们的眼映入打开的皮箱,以及箱中一包包粉状物时,他们的表情瞬时冻结。

  “那是什么?我并没有带皮箱来呀!”

  “在你床下搜出的,不管是不是你的,你都有嫌疑。”警察动作迅速地铐住他,再次重申,“请跟我走趟警局协助调查。”

  达官难以置信地盯著手铐后朝她一望,震惊、受冤、污辱和愤怒毕露无遗;幸而多年的社会经验助他立即拾回理智,神色不一会儿又恢复安之若素。

  “既是协助调查,没必要上铐。”以尊贵的气势,达官同样震慑了警察,“我钟达官毕生没有犯过法,没有人有资格铐我!我跟你们走,把手铐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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