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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刺美人鱼 page 12 作者:李馨

  问生没搭腔,忆及那夜的情景,他几欲被她一遍遍回响脑际的凄厉指控淹没,而她之后压抑的啜泣更令他梦魂难安,设非有伊人的倩影默默支持著,他可能克服不了这一波又一波的自责。

  “唉……”穆皓虽乐见儿子觅到了他的钟情,但却也心疼媳妇的委屈,“咱们穆家一而再地对不起人家,日后可得善加弥补啊!”

  弥补?!问生疑惑:怕只怕她连弥补的机会都不允呐!

  “孩子,爹想辞官退隐。”

  穆皓突来之语令问生错愕,“爹何以忽生此意?”

  “爹早就想辞官了,官场险诈多诡我已倦怠,这些年来逐渐不堪负荷,以前还有一丝冀盼,怕辞官后你娘找不到我,如今曲儿既已不在,我也没有什么割舍不下。京城太嘈杂,爹想归乡度余生,等爹身子硬朗些再拟辞表,你不会反对吧?”

  “哪会?问生也正希望孝养您,让爹不再操劳。辞表就由孩儿来代拟,爹您只管安心休养。”问生似寄盼又似感慨地低喃,“让我们全都从头开始。”

  “问生!”穆皓因病而显老迈的脸庞布满期许,“爹已经造成太多不幸,答应爹,你一定要幸福。”

  “放心,扣云会让我们没有时间去想以前的种种不愉快。”

  “扣云?!是秦姑娘呀?对了,爹尚欠她,不知她要什么,你想我那块御赐的如意她会不会喜欢?”

  “不用了,她托我告诉您,她要的孩儿已经给她了。”

  “是穆家媳妇的位置?”

  “不。她要的很简单,她只求有梦。”

  而在他怀里,她找到了无仇无恨无风无浪的温暖和——梦!

  退出静室时,问生有点挂忧,爹愈来愈没有元气,失去妻子的消息击垮了他,他们的爱深挚得令人歉吁……倏忽双耳一动,他护住房门沉喝,“是谁?”

  “你的仇人。”冷硬声音方钻入耳,他就轻若微尘地自檐上跃下。

  “石岩军!”惊诧只掠过他的眼,旋即又马上浑身警戒,“你如何知我在此?”

  “意外吗?唔——我是该叫你穆祁还是莫问生?”不待他言,他就罩起杀气,“把扣云放了!”

  “扣云?!”正在猜测是否是扣云坦诉他来历始末时,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又将他思虑的可能性打散,“扣云没回去?”

  “少装蒜!”石岩军的动作快若闪电,问生尚未眨眼就被对方手中森冷长剑架上脖子,“你把扣云藏到哪去了?”

  问生没有瞄一眼那柄闪闪晶亮的剑锋,也无丝毫慌惧,敏捷的脑筋一转就猜出其中必有误会,现在逼得他亲自现身,想必他已经偷偷搜过御史府,“你不是找过了?”

  剑芒没入皮下一分,血立刻渗红了锐利的森冷。

  “把扣云交出来。”他一字一字如冰块坠地:“别逼我血洗御史府。”

  那隐于冷酷背后的是什么?问生不动声色地直视石岩军,蓦然想起扣云被蛇噬时的自己……“你爱扣云?!”

  岩军眼色一闪,剑推更深,“让我问第二次,就是你血溅五步之时。”

  “我想我们有必要谈谈。”

  “我不想废话,你交人,我走;不然我的手下个个不懂何谓手下留情。”

  “我以为我们是值得信任的敌人。”

  “在你掳走扣云的那刻起就不是了。”眯起盛溢著憎恶的瞳,飘荡脑海的是缕哀怨凄绝的啜泣,以及那无助抽搐的身形。“是我看走眼,居然还替你说项才害了扣云。”

  他打了个奇怪的手势,四周屋顶上立即冒出劲装黑影,石岩军刚峻的脸孔泛开邪魅的冷笑,“一个小小的御史府该要不了两刻钟就能夷平了吧?”

  “不管你相信与否,我没有勉强扣云跟著我,你因何没接到她的讯息我不清楚,但请你撤走你的人,别惊动府内任何人,他们是无辜的。如果你有何怨懑或误解,冲著我来就是。”他重申,“请你记住,在这里我不是瘟神而是穆祁!”

  石岩军利刃般的眼一掠精光,“你没有囚禁她?”

  问生沉默了半晌,才决定不隐瞒,与他四眼交接,他将自己炽灼的情感暴露在两泓深潭中,“我——只是个和你一样的男人。”

  一样倾慕著朵飘云的平凡男人。

  石岩军怔忡,哑然失笑,那无声的苦涩梗在喉中化也化不去,“是你?!你就是她苦苦追寻的梦?!”

  且不论其间有何差错,他深信一个说谎的人不会有如此澄澈的眼神,既然他也承认对扣云的情,自然不会加害她,这么推演下来只有一种结果;她之所以没联络他,全因为这戴著面具的男人!

  剑,缓缓地离开血肉,刺目的赤液沿著剑势滑落。

  “告诉我,扣云有没有表明爱你?”

  “她……说回飘羽轩炼绝毒解药。”

  “解药?”岩军低喃,僵硬的神情清冷萧瑟,“才多久的工夫?!扣云认识你才多久?你竟能使她为你心折,莫问生啊!你要我如何看待你们?”

  由敌人变成仇人,再出仇人换到心上人的意中人,这等局面该怎么了?他又该如何自处?阻挠?退让?报复?祝贺?他的心呢?他放在扣云身上的心要得回来吗?

  两个男人如木雕泥塑就这样杵著相对,爱上同一个女人的甘苦流窜交杂于两方之间,不露毫末激越的挺立之下,是狂拍纷涌的波涛。

  “今天是第三天,她会回御史府,我想就让扣云和你叙叙聊聊吧!”

  “回来?带著解药?”岩军表情起了变化,“她是这样告诉你的?”

  见他面色悚整,问生不觉也奇怪起来,“有什么不对?”

  “绝毒非寻常之毒,解药也不可随便炼制,普通需耗上七日夜才能功成,强炼药丹会散去三成功力的,师妹也真是妄为,为什么不考虑清楚?”

  “你说扣云会为了解药而损至内力?”问生一惊非同小可,他已经伤害了所有人,不能连心爱的她也因他而苦,“石兄,恕我冒昧请托,快回去阻止扣云,她怎么这么傻?阻止她!瘟神已欠了千人万人,别让她也受累!”

  “你——”

  “总护法,有大批官兵朝这来了!”

  “官兵?!”两个男人异口同声,看向报讯人。

  “领头的是大内二品带刀。”他们全等著岩军指示。

  “怎么回事?”颈后凉意倏据。“不好,我的身分曝露了,石兄,你们快走吧!那些官兵可能是来抓我的。”

  糟!他忘了威胁狱囚嫁祸之事!石岩军的心霎然揪绞,他一生行事虽不择手段,但却不曾诬陷仁义,这无端之灾是他的错。

  “我要走了,你的亲人怎么办?”他极速理出头绪,“这回派来的二品带刀董树伍可是心狠手辣之辈,不宜正面冲突,先离开再图他计。”

  “不行,我爹正病,况且他身为御史,若仓皇而逃必辱及他老人家一生清誉,祸是我闯,由我收拾即可。”

  “你听不懂我意思吗?”岩军掀眉快怒,先遣部属现身拖延官兵才又开口,“董树伍是一介莽夫,他不可能和你论理,凡被他踏过的房子没一栋完整留下,只要他步入御史府,遭殃的不只是一个人,别以为你束手就擒就能了事!”

  问生进退维谷,幸赖丰富江湖经验,立刻便下决心,“那有劳石兄先带家父,弟媳他们离开,由我留下处理。”

  “你留下只有死路一条,董树伍不会给你解释的机会,还是跟我走吧!”石岩军耳闻府外喧嚷震天,心下更急,“官兵来者众多,我的手下撑不了多久的!”

  “我如果不留下,官兵马上就会追上你们,别管我了,快将我爹带走!”问生领他重入房内,未待惊醒的穆皓发问便道了句歉,“爹,事不得已,冒犯了。”

  出手如风拂住睡穴,穆皓便倒入问生臂中,他慎重地交由岩军背负,“石兄,我爹和珏仪母子就拜托你了,见著扣云千万别让她来这,我自会想办法脱身。”

  “莫……问生!”石岩军瞬间涌来对他的所有好奇,“你能告诉我为何你总是一副面具一双手套在身吗?”

  问生浅笑,“这是否代表我们已经是朋友?”

  “我们永远只会是对手,最好的对手。”

  他没让充塞在双方心田的默契占住他太久时间,揭下面具手套,他弃于一旁,任岩军的视线估量。

  “道上所谓的瘟神就是这模样。”他摊开自己的掌观望,“该是光明正大地面对了。”

  “你……”岩军了然而喊,难怪他被冠以瘟神之号,难怪他会假穆祁之名重生——难怪扣云会受他吸引,因为他们同是囿于外貌,同病相怜的人啊!

  “我输了,真正的输了。”

  “不,你没有输,我们同样愿意为云儿而死、而爱,是没有输赢的。”问生独特的第三只眼嵌于额心,仿佛永恒的印记为他斯文的五官平添令人低头匍伏的霸气,“如果我有何万一,请你替我照顾他们,尤其是……扣云。”

  “不,你不能出事,师妹会怪我的,带著你爹走,我来替你退敌……”

  “大胆刁民竟敢挡我衙役,你们谁也别想走!”

  粗砺的叱喝才及耳,空中便拔起一道硕壮身影直越墙篱而来。

  问生不让石岩军有反悔之机,一把将之推开大吼,“快走呀!把我爹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啊!三眼六指?你是怪物!”身著锦服披风的壮汉一见问生之貌便拔刀杀来,“管你何人,敢阻我搜查一概不饶。”

  问生连踏九宫转方位避开刀光,反拍刀背一掌震退壮汉,豪情顿生昂然长笑,“董树伍,你不辨是非、不查黑白,进御史府也不收敛草莽之气,连最基本的仪节也不守,枉你身为二品带刀。”

  “你是哪来的顽徒?敢直呼本官名讳?”

  “听好,我就是你要搜捕的瘟神,莫问生!”

  “来得好!”董树伍一震大刀,一背七环被摇得铿锵直响,“我就是要找你,今天要你为枉死官差、无辜百姓偿命。”

  他振颜大笑,凛然指天道:“莫问生的命只有天能夺!凭你,还没有这等能耐。”

  “小子狂妄!”

  石岩军远远见他那顶天立地的姿态恍若神祇,一时间失了神,足下轻功未减翻上府邸朝官兵所包围的势力之外奔去;他应该还能撑一时,等他安置妥穆皓再返回助阵应不会太迟,只要师妹别挑这节骨眼闯入……***

  这些官兵是从哪来的?

  当御史府遥遥在望时,扣云迫不及待的思念被那方满满罩住官宅至数条街巷外的官兵给打下寒泽。

  “不!”她悸惧地呢喃,“不会是问生出事,不会的!”猛然快夹马腹,骏马人立长嘶受命疾驰,迅影扬起丈外沙尘。

  “让开,不要挡我的路!”

  抽出囊中长鞭,扣云英姿飒飒地昂踞于马上,挥鞭如神,令一条毫不起眼的黑鞭瞬时活灵似龙;有效地开出一条路,马嘶鸣急如星火,宅内此起彼落的打斗声更燃忧惶急,逼得扣云全然不顾其他,“全给我滚!谁要挡了姑奶奶的路可别怨我出手太重!”

  官兵慑于冷艳无双的扣云,纷纷让出道来;一至门外连马也未下便直接一蹬跃上瓦檐,两三个起落就翻至场边,此时已无可言喻她心内的彷徨。

  “问生!”

  正与董树伍厮斗的问生乍问扣云的呼唤,原本稳扎稳打的招式陡然混乱,董树伍趁机变招,在问生肩胛处划下一道老大伤口。

  “怎么,还找人来助阵呀?瘟神,不论你找了多少人来,今天你都逃不了偿命的注定!”

  问生急退扬声,“云儿别过来!快走呀!”

  “问生,你在哪里?”扣云被重重官兵所拦,脾气已近爆发,“滚,别挡著我!”

  “云儿快走,别让我分心呐!”

  “不!不见到你我不走,滚开!”运气于胸,她连抖黑鞭圈起猛悍真气逼退来兵,却走不到两步又让前仆后继的官差所困,“问生,别动真气,等会儿我就来了!”

  这句警告来得太迟了,或许说就算他听见也无能遵照,因为兵众愈来愈多,轮番上阵以车轮战消耗他的体力,一旁又有董树伍虎视眈眈,情况已超出他控制!若说扣云没来,他尚能潇洒一笑置之,视满身血创为无物,但伊人在场令他难以定神对敌,又挂念她强炼丹药的功力能否自保,分心之余渐落下风,连伺机逃脱也不能。

  “别逼我杀人!董树伍,叫你的部属退下,我们来场决斗!”问生一声闷哼中矛而退,气血翻涌乱走筋脉,哇地张口吐出鲜血。

  “问生——”混战中的扣云瞥见他吐血中伤,不禁恨极嘶喊,“你们伤了问生,你们——该死!”

  “不要!扣云,别用毒啊!”

  怒令智昏的扣云已豁出一切,哪还听得进问生之劝?拔下毒植编成的手镯运气捏碎,连招呼也没就洒出毒粉,“既然你们想死,姑奶奶就成全你们!”

  “啊!好痛……是毒粉,是毒……”

  “好个毒蝎美人!”董树伍嘿嘿邪笑,“这么辣的美人抓回去献给皇上一定能令龙心大悦!”

  “你们谁碰了我谁就得死!不信邪的就来试试!”

  “扣云,不许你胡来,快走呐!”问生试图阻止转移向她那方的注意,奈何扣云的美太惊人,使得歹意横生的董树伍不屑专顾他。问生危颤地吸口气,创痕累累的身躯不断溢出血与元气,他能感觉到气海穴的骚动,甚至察觉四肢百骸间的真气正逐渐消散,他知道他妄动真力引发了歧颜绝毒,换言之——他的时间不多了。

  “董树伍,如果你还自认是条硬汉,就别打娇弱女流的主意,和我公平地对决。”

  “娇弱?”他讪笑两声反向扣云逼近,“老子可看不出这悍美人的娇弱,不如我看这样吧!让本官检查检查,如果她和这次杀人劫囚的事无关,老子就破例好心一回,替她引荐给圣上,你觉得如何呀?美人儿!”

  “无耻!”向来高不可攀的扣云哪禁得起董树伍的羞辱?黑鞭一扬便闪电噬来。

  “嘿嘿……”董树伍能当上二品带刀自有他的一套,见黑鞭卷来非但不避,反站了出去,信手抓来名倒楣官差向来势汹狠的鞭推去,藉那鞭被缠住的瞬间欺近扣云,“架式十足,可惜内力不够呀!美人儿。”

  就在他的手伸向扣云白嫩娇颊之际,一句平地暴吼俄然震起。

  “不准碰她!”

  拔高半空的身形疾若鸿影冲来,一双各生六指的掌隐约泛银晶之光,化为两团利刃般的尖锐掌势破空而来。

  “化刃掌?!”董树伍大惊失色作两步旋转,企望避开那剖天劈地的掌影,所有在他身旁的官兵无不被他一个个捉往漫天淹来的掌网中送,凄绝的哀嚎不绝于耳,血溅人飞景极畏怖!

  “不准碰她,任何人都不准动她!”问生披头散发,神色冷厉,一反之前压抑之态,深敛于灵魂内的狂野悉数爆炸,对她的爱破除了誓言的捆缚,冲脱了理智的缰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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