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该走了。”她一手抱无赖,一手抓起裙摆,用最骄傲的姿态迈步以维护自尊。
虽然她的脚很痛,膝盖又僵硬得快罢工,但她绝不允许自己在这个死相的陌生人面前昏倒;可是,这实在很吃力,她走了两步就不得不停下来。
她低头,连忙为自己的停步休息找话说。
“再次谢谢你救了我的猫。”才怪!
陌生男人的眼中含满笑意。“别急着离开,夕阳还没完全落下,你还有几分钟可以欣赏。”
“不了。”淇曼摇摇头。
“不会是因为我吧?如果我的出现打扰了你的宁静,那我很抱歉。”
“不,不是因为你。”绝对不是因为你,少臭美了!淇曼暗暗骂了一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要欣赏落日美景,并不限于今天。”
她抬脚要走,但却不小心绊到自己累赘的长裙,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跌入海里时,一双强而有力的手快速地伸了过来,一手拉住了她的臂膀,一手则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她也就因此跌靠到一张坚实的男性胸膛上。无赖则险象环生地跳到陌生男子的肩膀上。
噢,不——她八成是本世纪末衰到最高点的女人!
没有哪一个女人会倒霉到发生这种尴尬的情况,除了她——扫把星罗淇曼;她绝望地靠在他胸口上听他的心跳,用力把咸湿的空气吸进她肺里。
忽然,她感觉得到,一股温暖的气息吹动着她的发梢,扎扎的胡子轻触着她的太阳穴,而他牛仔裤上的皮带铜扣压着她的胃,接着,她闻到浓烈的酒味。
这下可好,她竟然落到一个酒鬼手里了!
多么精彩绝伦的一天呵,他会发酒疯吗?希望不会,否则她就有生命危险了。
她现在就可以想像得到明天早报的头条新闻:台北县金山乡一带的海岸发现一名身着白纱礼服的无名女尸,身上沾满泥污和血渍,疑似遭到不明醉汉先奸后杀,杀完了再奸!
她不敢再想下去,她霉运的尽头在哪里?午夜十二点吗?
她不能浪费时间打第二个冷颤,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她站稳了自己的脚步,连忙用手推开男人的胸膛,她和他保持了半臂左右的距离,这才觉得安全一点,心跳缓和了一些,终于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了。
他身上应该挂一个牌子,“危险!内装易燃液体”,她怀疑这个家伙身体里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酒精。
她忽然发觉自己有些头昏。完了,她只不过是靠他近了一些,难道这样也会酒精中毒?他到底喝了多少酒?
仿佛发现她的恐惧,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有趣的微笑。
他的牙齿好白好漂亮,天哪!更危险了!
他的牌子上最好再加上一句备注:(括号,小姐们,注意!此人的微笑深具魅力,迷死人不偿命,请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他盯着她的唇,似笑非笑地半眯着眼睛。
“你大概以为我是个酒鬼?”他替她提出疑虑,然后主动解释道。“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喝酒一向有节制,不然,你可以试试我的舌头是不是还灵活敏捷。”
这可不是开玩笑,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把樱桃梗子放在嘴巴里,用舌头将它打成一个蝴蝶结的功夫堪称一绝!
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淇曼几乎要尖叫了;她不但遇到一个酒鬼,还是个色魔,难怪他的眼神充满了饥渴。
“不必了,”她小心翼翼、不动声色地提起裙摆往后退一步,拉长他们之间的距离。“我并不怀疑。”
他双手插进牛仔裤口袋,上前一步审慎地打量她。
“谢谢,”他又微笑了。“如果我早料到傍晚时会遇见邻居,就不需要藉酒浇愁。对了,告诉我,你常常干这种事吗?”
这一回,他的笑容带着诚恳的歉意。
但是,淇曼不想接受他的伪善。“什么事?”她生气地瞪着他问。
“穿着新娘礼服到海边来溜猫,”他抚着安然地站在他肩上的无赖。“这只猫是谁的?我讨厌所有猫科动物,如果这只猫是新郎倌的,而你又正好打算把他骗到海边来毁尸灭迹的话,我很乐意帮你把他的猫处理掉。”
淇曼翻了翻白眼。“很抱歉要让你失望了,这是我的猫。”
“它是你的猫?原来如此;那么,咱们的新郎倌也和我一样讨厌猫吗?”他再次于话题中提到“新郎”这号人物。
而他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放眼望去,怎么都没见到新郎?
“不!”淇曼气恼地再瞪他一眼o
“噢,对不起,那是我会错意了,我还以为新郎因为你坚持要猫咪陪嫁而气愤地跳海了。”
淇曼的脑海中立刻幻想出邦彦沉入水里的画面,他的模样肯定还是不慌不忙地整理领带、摸摸头发,为灭顶前做最后的准备。
噢,不,她怎么可以诅咒邦彦?
淇曼闭上眼睛叹了口气,看来她糟糕的一天还没过完,这个邋遢的野男人显然是逮着机会想寻她开心。
她冷冷地看着陌生人,不打算对他的话做反击,只是用她又大又圆的一双杏眼暗骂他——姑娘的心情够差了,少来惹我!
“我真的该走了。”懒得再和他周旋下去,她斩钉截铁地说。“我有比在这里让人笑话更重要的事要做。”
譬如说,回她的小屋里喝热开水嚼冰箱里唯一剩下的冰块来充饥。
“是吗?真可惜,我正想要好好认识邻居呢。”他仍是一脸邪笑。
淇曼伸手把无赖抱过来,突然想起他刚才也说过他们是邻居。
这附近除了她租的那间小木屋外,就只有一幢红木玻璃屋,而且正好就在他们现在站的地方崖上。淇曼曾经胡乱猜想着会不会是个像“怪叔叔”一样的老人住在那里。但是她面前的这个男人不但不是个糟老头子,而且还是个顶多三十五岁,如假包换的帅男人。
“这房子是你的吗?”她斜倾着头,望着红木玻璃屋问道。
因为忍不住好奇,所以淇曼一时之间竟忘了他很可能是个讨人厌的酒鬼、色魔、外加神经病。
“不,是我们家的度假别墅。”他微笑着。
难怪她没见过他。天哪,真是要命,他的微笑真好看。
不不不,切记,切记,帅小子不可靠。别随便相信人,天知道他是不是真是那房子的主人,他可以随便一指呀!
他十分有趣地看着她脸上的情绪变化,和她那双大眼睛里信任与不信任的迭相交织。
“龙子铭,你的新邻居。”他伸出一只右手,脸上绽放出友善的笑容。“我知道我的样子一定很邋遢,正如同我刚才所说的,如果我早知道会在此刻认识邻居,我就不会让自己这么邋遢地出现。”
淇曼犹豫了五秒钟,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握住他的手,发觉他的大手温温热热的。
她可以相信这家伙不是什么疯狂杀人魔吗?
“罗淇曼。”迟疑地,她报出了自己的全名。
第二章
“对不起?”龙子铭追问。他体内含量过高的酒精似乎影响了他的耳朵和脑袋,他无法分辨出她的嘟嚷声究竟代表了什么字。
“我叫罗淇曼。”她一字一句地重复自己的名字。她徒劳无功地想抽回手,发现自己纤细的手指被他的大手箍得死紧,掌心的温热很快便温暖了她冰冷的手。
“我……可以把手收回来吗?”她小心翼翼地道,不敢惹恼他。
“抱歉,”他歉然一笑。“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你好,罗小姐。”
“你好。”怎么会不好?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哪一个女人不是在她结婚那天快快乐乐的?她欲哭无泪地干笑一声。“我需要带我的猫去收收惊,再见。”
龙子铭皱起眉头,沉思了半晌道:“你一定是个游泳好手——很显然刚才是我多事了。”
“不,我对游泳一窍不通。”淇曼摇头,眨着一只大眼。“为什么问?”
他耸耸肩。“因为我随时可以为你涉过三十公分的水去救猫,但如果是一百公分深的水,我就要考虑了。”
“一……一百?”淇曼先是错愕地看着他,然后随着他眼睛的视线看去,发现回家的路已经被涨潮的海水淹没,而且水势汹涌。
淇曼的脑海中闪过七个字:笨笨笨笨笨、笨笨!她只顾呆坐在石头上选好的角度看瑰丽的夕阳云霞,却没想到退路被截。那首歌是怎么唱的?我已没有退路?
这一带海岸的底下全都是大大小小的尖锐石头,再加上她拖着长尾巴的白纱礼服,还有手上这只怕水怕得要死的笨花猫,她要怎么游泳?
“预祝你游泳快乐——对了,不介意我叫你淇曼吧?很高兴能认识你,这下子我知道该上哪去‘借粮’了,拜拜。”龙子铭咧嘴一笑,以愉快的声音说道。
“等等,你要去哪里?”淇曼见他转身要走,情急地抓住他的手臂。她叫住他的同时,眼前已浮现自己淹死的情景。
现世报,这真是活生生、血淋淋的现世报,谁教她刚才还在诅咒周邦彦淹死。!
“上去,”龙子铭头往上一抬看他的屋子。“别为我担心,这个崖很坚固,不会被海浪打坏,坡也很好爬,我爬过很多次了。”
“鬼才为你担心,”淇曼高叫了起来。“那我呢?”
龙子铭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月色这么好,在月光下穿着新娘礼服游泳实在很浪漫,我当然不会阻止你。”
这家伙……淇曼恨得牙痒痒的。她往崖上看了一眼,当下决定道:“不,我也要跟你上去。”
“你要怎么一边爬一边提裙子一边抱着猫?”他捉弄似地反问她。
她楞住,脸上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你真是好骗,”他轻笑一声,从她肩上抓走无赖。“放心吧,淇曼,我相信它可以自己爬上去。”他把无赖放下地,果然,无赖立刻动作敏捷,毫不犹豫地爬上崖去了。
好哇,可恶的无赖,她最亲爱的宠物,竟然再次潇洒地弃她而去。望着有些险峻的崖壁,淇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龙子铭脸上的笑容,简直顽皮到了极点。“女士优先,请!”
天色已经变得昏暗,淇曼的脚又僵硬着,她的礼服下摆更因为泡了海水而变得沉重,害她简直无法行动。她战战兢兢地往上爬,扫下了许多小石子,结果走在她后面的子铭却倒霉了。
“哎哟!……嘿,小姐,你想害死你的救猫恩人吗?”龙子铭痛苦地低吼着。
“是你让我走在前面的。”淇曼有一丝丝整倒他的快感。
“算了算了,靠边走,把手给我。”他到她旁边来搂她的腰,她稍微轻松了一点,但仍不时被裙摆绊到。最后,她干脆放弃使力,顺从地让他拖着她走。
好不容易,他们终于爬上了崖,淇曼上气不接下气地一屁股坐到一块石头上,瞪眼望着满天星斗喘大气——这真是个乱七八糟的一天。
“嘿,你的脚还好吗?”龙子铭瞧见了她脚上的伤,很是关心。
“哇,天啊……”淇曼一直到此时才注意到自己伤痕累累的脚,瞧瞧那些一道道的刮痕,她几乎要以血流成河来形容自己的脚丫子了。
“我的脚在流血……我不能动了,回不了家了,拜托你照顾我的猫吧!”
“我告诉过你,我讨厌猫科动物。”他再次宣告。
“那你就让我和我的猫死在这里。”没力气走路回家,至少能幽自己一默吧?
“这样吧,既然已经上来了,到我家去坐坐如何?”龙子铭好心地建议道。
不等她答应,他便毫不费力地拉她站起身,她顺势跌入他怀里,立刻感觉到他身体的热度,接着,他把她整个人横抱起来。
“嘿,放我下来。”她挣扎着。
“为什么?
“我……我自己会走。”她很争气地说。
“但是你在流血,”他重重地深一口气。“别动好吗?再动我可要松手,让你滚下岸去,一路滚进太平洋。”
她不动也不说了,安静地窝在他怀里。老实说,被他抱在怀里还挺舒服的,她索性闭上双眼,假装是周邦彦抱着自己,就像是新郎抱新娘进入洞房——
明知已经不可能,但幻想一下总无罪吧?
龙子铭用脚踢开屋则的铁丝网门,进入花香四溢的院子。他步伐蹒跚地走到门前,用膝盖顶着门支撑她的重量,腾出一只手去旋开门把。
突然,他正经八百地说:“唔,我们被跟踪了。”
“是无赖,”淇曼连忙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望他。“外面很冷,它可不可以也进屋去?拜托!”
“我没有那么不通人情,”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对着他漂亮的白色地毯皱眉。“不,我的地毯要遭殃了。”
“对不起,我的礼服在滴水。”淇曼试着争取自由,她可怜兮兮地说。
要是她的小屋里也有这么一张漂亮的地毯,而有人在上面洒了脏兮兮的海水的话,她会把那个可恶的家伙一脚踢进太平洋。
他抱着她走进厨房,他先把她放到厨房的小桌子上,然后走到门边去开灯。他站在电灯开关旁,偷偷地观察着她,当他两眼的焦距对准淇曼时,喉间忽然发出了个古怪的声音。
他脸上的表情倏然变化,然后突然爆出笑声。
“哈哈哈……”他不可抑止地笑个不停。
淇曼气愤地想找东西砸他。就在她四下张望的同时,她的眼皮一眨,一颗豆大的泪珠就从眼眶里滑了下来。
“嘿!对不起。”龙子铭一见到眼泪,立刻变得手足无措。
他这一说,淇娼的眼泪冒得更凶了。索性,淇曼开始放声大哭,把自己一肚子的不安和委曲全都倾泄了出来。
龙子铭完全无法反应过来,他最不会应付的就是眼泪。他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她身边,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她。
他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抱歉,我不会安慰人,所以,如果你觉得哭一哭会好过一点的话,你就尽情哭吧。”
“都是你!”淇曼忽然无理取闹地对他喊道。她的确需要好好发泄。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笑你。”
“你是故意的。”淇曼用含满泪水的眼睛,生气地瞧着他叫道o
“我已经道过歉了啊,”他轻拍她的背,对着她轻声低语道。“别哭了……再哭就更丑了。”
“你还说!”她瞪了他一眼。
“好好好,不说,”他猜到她一定受了不少委曲,连忙挤个眼睛逗她。“很显然我今天犯了水忌,连喝个酒都要被讨伐,我不想再被你的眼泪淹死。”
她气愤地对他的笑话不为所动,他连忙从保暖电壶里倒了一杯热咖啡端来。
“我现在很诚恳谦卑地向你道歉,请你接受。”他甚至夸张地对她鞠躬哈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