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魃魃的房里,显然只剩她一个人。
「小……小少爷……」
摸黑找到房门,她扭着门锁,怎么也打不开门。
「救命,放我出去!」声嘶力竭的哭喊,用力拍着门,但没人理她,门始终紧锁着。「呜……我好怕……放我出去……」
门外,没有任何回应。
两手贴着房门,纤弱的身子颤抖抖的滑下,蜷缩在门边,嚎啕痛哭。
「爸爸……妈妈……亮竹好害怕、好害怕……你们在哪里……爸爸……亮竹好怕、好怕……你快来救亮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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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救我……妈妈……不……不是我妈妈……」
微弱的呼喊声在她惊醒之前,截断在那个可怕的梦魇中。
坐起身来,十八岁的承亮竹,拉着棉被,下颚抵在屈起并拢的双膝上,两手紧圈着双腿,圈出她满心的不安和慌张。
他,又要回来了!
八年了,她住在朱家,一转眼已过了八年。
八年来,他回台湾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一回,更是隔了两年才又听到他要回来的消息。
他是讨厌看到她,才不回来的吧?
她很怕见到他,可是她又不希望他不回来。他不回来,爷爷和奶奶会伤心,这两年来,爷爷和奶奶去了美国两趟,是专程去看他过得好不好,但长途跋涉对年岁已大的爷爷和奶奶而言,太累了些。
她也想过要离开朱家,但爷爷坚决反对,爷爷对她的恩情,也是牵绊她至今离不开朱家的原因。
「亮竹,你起来了吗?」门外,莲嫂敲着门。
「嗯,我起来了。」
下了床,把棉被摺好,亮竹转身去开门。
虽然名义上她是朱舜收养的孙女,但她从不以自己是孙小姐自居,没上课的日子,她还会帮忙莲嫂做家事。
「莲嫂,早。」开了门,亮竹有礼貌的和莲嫂问候。
「早。」莲嫂笑吟吟的看着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亮竹。「亮竹,你愈来愈漂亮了,我想这一回小少爷回来看到你,一定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欺负你了。」
一听到「欺负」两个字,亮竹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从来就不怨他加诸在她身上的欺负行为,只是,她真的很怕他,他只消一个眼神,就会让她怕得想找个壳躲起来。
见到亮竹脸上的惶恐表情,莲嫂感到心疼不已。亮竹可怜又乖顺,任何人见到她,都会想保护她,偏偏小少爷就对她恨得紧,她永远忘不了亮竹刚进朱家时,被小少爷反锁在大小姐房里的事。
那晚亮竹哭得声嘶力竭,她急忙上楼,却被小少爷一个冷厉的眼神给打住,连朱管家都拿他没辙,小少爷还不准他们通知老爷。可怜的亮竹,整整一个晚上都被关在那个充满怨气的房里。
「莲嫂,你今天这么早就要出去买菜了?」见莲嫂拉着菜篮车,亮竹问道:「要我跟你去吗?」
「对啊,今天小少爷要回来,我要买很多菜,可是我又怕漏买了些什么,又怕买多了提不动,想了想,还是叫你跟我一起去,你又可以帮我记要买些什么,又可以帮我提菜……」
莲嫂可不是欺负她心善,才说些好听的话,骗她一起去帮忙提菜。
八年来,莲嫂就像亮竹的妈妈一样,学校有事,全是莲嫂一个人去应对,莲嫂早把亮竹当成自己女儿看待。
亮竹乖巧得让人打从心底疼她,要不是老爷子早一步收养亮竹,莲嫂可真恨不得亮竹来当她的女儿。
「莲嫂,你等我五分钟,我先刷牙洗脸,换好衣服,我就出来。」
「好,我在外面等你,快点喔!」莲嫂忽地想起什么似地,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老夫人今天可高兴得不得了,天还没亮就起来了。今天我们做什么事,动作都要快一点,别扫了老夫人的兴。」
「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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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竹换好衣服,准备出门和莲嫂去买菜时,朱陈芳正在花园里督促着园丁把一字排开的七盆观叶盆景修剪出「欢迎小少爷回家」的字样,一看到亮竹,她轻皱眉头,唤了声:
「亮竹,你要去哪里?」
提着菜篮的承亮竹,走到朱陈芳面前,乖顺的问安:「奶奶,你早。我要和莲嫂去买菜。」
朱陈芳瞥了莲嫂一眼。「莲嫂,你让其他人跟你一起去,亮竹你……你到图书馆去看书。」
「可是,老夫人,今天小少爷要回来。」
「就是因为重天要回来,所以我不希望她待在家里让重天看了不高兴!」
虽然怀抱着补偿的心理收养亮竹,但是朱陈芳仍是无法真正接受亮竹成为朱家的养孙女,尤其重天又特别讨厌亮竹,她这个当外婆的,可不希望孙子好不容易愿意回来一趟,又让亮竹惹得不高兴。
对于奶奶的提议,亮竹没有一句反驳,默然接受。
她想,奶奶的顾虑是对的,如果她暂时离开能让他们一家人快乐,那她很愿意做的。
「可是,这么早,图书馆也还没开……」
朱陈芳怒瞪了莲嫂一眼:「反正哪里可以去你就去,就是别待在家。」
「可是小少爷不是说过,只要他在台湾,亮竹就要……」
「莲嫂,你还有时间在这里罗嗦,小少爷就快回来了,还不快去买菜!」
「是,老夫人。」
「那,奶奶,我……我拿着书,到附近的公园去看书。」
「你不用向我报告,有多远你就走多远。」朱陈芳心系着身后她别出心裁要园丁修剪的盆景,压根不想管她要上哪儿去。「老魏,这盆『爷』字,我怎么看就怎么怪,你修剪一个礼拜弄出来的,就这个样?再拿一盆来修剪,快呀,小少爷就要回来了。」
亮竹踅回房里,拿了书出来,朱陈芳还在对修剪盆景的魏爷爷嚷嚷。
她本想和奶奶说一声再走,但看奶奶还忙着,不想打扰奶奶、不想扫了奶奶的兴,拿着书,她静悄悄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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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园的角落里找到一个位子坐下,承亮竹专心的看着书。
从国中到现在读高二,她没有上补习班,学校一下课她就回爷爷家读书,把老师教过的,温习一遍。功课做完后,她就写每天固定写的五份不同版本的考卷。清晨五点她就起床,预习老师还未教的课程。
她的课业成绩,一直都是全校第一名。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特别努力,但她很感谢爷爷给她一个好环境,她不愁吃穿、不愁住,住在朱家,她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她唯一该做的工作就是读书,这项工作,她胜任得很愉快。
揉揉有些酸痛的脖子,看着手腕上的表,这才惊觉她已经在这里坐了足足两个钟头。
抹去额上沁出的薄汗,她起身准备走到离这儿有五公里远的图书馆去。
早上出门时,她忘了拿零钱包,身上连买一瓶饮料解渴的钱都没有,更遑论有钱搭公车,她不敢回去,怕奶奶看到她又踅回不高兴,更怕……更怕他提早回到家。
这个时候,他搭的飞机到了吗?他人还在机场,还是已搭车上高速公路,或者是已经到家了?
她很怕他,这一点是无疑的,可是,她更担心他的安危,她希望无论他身在何处,都能平平安安的,她承受不起他有任何的意外。
他们一家人欠万家的,她这一辈子都还不了,所以她每天都求神明保佑他平安。
绕了一圈,她似乎迷路了,虽然这个公园就在爷爷家附近,她每天上课都会经过这里,但她从没进来过,这个公园,此她想像中的还大。
她试着走另外一个方向,寻找出路,却在路的转弯处,撞到了两个人。
「对……对不起……」
「美眉走路都不长眼睛的……呦,不会吧,承亮竹?」
「真……真的是承亮竹……」
两个年纪和她相仿的男生,盯着她猛瞧,她吓得想走,却被他们一前一后给包围了起来。
「我的天啊,我真不敢相信小绿绿的美丽校花就在我眼前,厚,有够美的啦!」
「我看我们不要理那两个八婆,我们带亮竹妹妹一起去野餐好了。」
两个男的原本是约和他们同校的女生,要一起去游玩,现在遇到全台湾最美、最梦幻的高中女生,什么阿珍阿花,他们早就忘光了。
承亮竹吓得想跑,却又被他们给拦住。
「不要怕啦,我们不素坏学生啦,我们只素不像你那么爱读书而已啦!我有写过情书给你,啊你有没有收到?」
「喔,拜托,你写的字连牛都看不懂了,人家亮竹妹妹怎么会看得懂?」另一个不客气的吐槽。「亮竹妹妹,啊那个——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啊,那个……相逢就是有缘啦,你看,我们有买海尼根,你一定没喝过吧,我拿一瓶给你喝……」
「我不要……」
「啊不要跟我们客气啦,来,拿去。」
「我不要、我不要……」
「阿勇,你不要吓人家啦!啊,我来打电话给贡丸,跟他说我们要带亮竹妹妹去野餐,让他哈到流口水。」
电话一拨通,一号无聊男子阿牛,迫不及待的跟他的麻吉贡丸炫耀。
「……什么?你说我在唬烂?你这颗烂贡丸……好,等一下我马上传照片给你看。」
趁他们不注意,亮竹偷偷想跑,但这回他们两个伸手紧紧抓住她。
「救命啊!」亮竹吓哭了,拚命挣扎求救,但力气太弱、声音太小,没有人注意到位于偏僻转弯处有人正等着救援。
「厚,我拉到承亮竹的手耶,好白嫩的手耶,好软、好细喔!不知道后天考试,我会不会考一百分?」
「你白目喔,快点拍啦,能够和承亮竹一起拍照,我们两个要红了。」
「可素她一直哭,这照片如果传出去,人家会不会说我们逼良为娼?」
「不用管那么多啦,先拍一张照片给贡丸看,让他哈到被自己的口水给淹死。」
「喂,阿勇,不如我们一起亲她,这样照片更劲爆呢!」
「你根本就很哈,好不好?」
「啊你敢说你不哈!」
「好啦,我们一起亲她。亮竹妹妹,你不要哭啦,唉唷,亲一下又不会死,乖喔!」
「不要,走开、走开……救命啊——救命……」
两个男的把她挤在中间,两人各拉着她的一只手,让她没有办法逃离,两张流着口水的嘴,愈来愈靠近她的脸颊,她尖叫着、哭着——
突然间,后头飞来两拳,强劲的力道,把两个小色鬼给击倒在地。
原本提在手上的几瓶海尼根全都摔破,掉落的手机也被一只大脚给踩烂。
骂了句三字经,两个男的起身一起还击,被吓坏的亮竹,蹲在原地,两手抱头,看都不敢看,一迳地哭着。
几声惨叫后,两个男的吓得飞奔逃离,还缩在原地哭泣的承亮竹,看见一双黑到发亮的皮鞋移到她面前来,吓得想逃之际,忽地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她发顶降下——
「知道我要回来,你还跑到公园来鬼混,你可还真是有闲情逸致啊!」
第四章
跟在万重天身后走进万家,承亮竹发觉两年不见,他变得更高、更壮了,唯一没变的,就是他对她的厌恶。
「哥,你的手……还在流血……」她怯怯地道。
刚才在公园里,他为了救她,被其中一个男生拿着破掉的酒瓶,割伤了手,有一道约五公分长的伤口,虽然割得不深,但还在流血。
「死不了的!」睨了她一眼,他旋身落坐沙发上。
「少爷,你不去医院,那我请林医师过来一趟。」朱清满脸焦虑。
他奉命去机场接少爷回来,快到朱家时,经过公园,少爷突然说想要先下去走一走、透透气,谁知道就那么凑巧遇到亮竹小姐被欺负,这下子少爷手受了伤,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和老夫人、老爷交代。
「一点小伤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那,我去药局买药水回来。」
「呃,清叔,家里有药水。」亮竹刚刚一时被吓傻了,忘了该拿药帮他擦。「我知道在哪儿,我去拿。」
亮竹转身,急匆匆的上楼去。
「清叔,你先回去……」
「可是,老爷和老夫人在家里等你。」朱清一脸为难。
「你跟我爷爷、奶奶说,我人不太舒服,想先休息一下,晚上我会过去吃饭。」万重天叮咛着:「我受伤的事,别提。」
「这……好的,我知道,那我先回去了。」
清叔离开后,万重天走到窗口边,看着窗外的景物。
这个家和两年前他回来看到的,并没有什么两样,他知道是爷爷交代仆人刻意保存万家的一草一木,以不要破坏他印象中的家。但是,太雷同的景象,只会更突显这个家的凄凉。
因为没有人住,所以这里的任何一个景物,就算过了十年,还是不会遭受破坏。
「哥……」亮竹拿着药箱,怯惶惶地站在他身后。
没有回应、没有回头,万重天维持着原姿势,静静地看着窗外。
「哥,你的手……」盯着他的手,被划破的衬衫衣袖,染上了血渍,伤口的血一分钟未止,她就跟着提心吊胆一分钟。
她留在爷爷、奶奶身边,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替妈妈赎罪,她不想他们家任何人受伤害,甚至……有人因她而死……
虽然只是一个小伤口,但是若遭细菌感染,还是有危险的。
回头看她一眼,他没作声,迳自走回沙发,旋身落坐。
急急走到他身边,把药箱放在桌上,她蹲在他前头,小心地解开他衬衫的袖扣,把袖子拉高,然后打开药箱,取出棉花和消毒伤口的药水。
在她细心的帮他擦药的同时,他的视线盯着她直看。
他虽然有两年的时间没回台湾来,但她的事,他可没有少知道一样,包括她被封为全台湾最美、最梦幻的高中生。
她的确美得令人心动,和他所交过的外国女友比起来,她一点也不逊色,而且还比她们更让他舍不得移开目光……
沉沦的思绪,被理智倏地拉回。
她虽然美得让人沉迷,但她长得太神似她的母亲,这一点,她有罪。看到她,他总会想起那段悲惨的记忆。
「好……好了。」把他的袖子轻轻地拉下,收好药水,一抬眼,对上他浓浊的目光,她的心,慌措不安。
「你不知道我今天要回来?」他沉着声问道。
「我……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是故意跑到公园去勾引男人,要让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好来抗议我一直以来对你的凶恶?」他语带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