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工湖水旁的石板路上,更是架了不少摊子,简直将南京城整个夜市集都搬了进来,瞧又是蒜烤乳羊膀子、又是油炸小牛腿……香气薰天,教人食指大动,一旁更有不少花娘舞伶袒胸露乳地在其间跑堂服侍。
人群围绕在拱桥亭子旁,抑或者是在石板路边的傍湖处,端着花娘捧着的膳食,大口啖肉,掬起湖水便大口畅饮。
原来所谓品酒宴所要品尝的美酒,全数倒进了抽干的人工湖里了,只见琥珀色的水流带着细致金箔,清澈见底,就见湖底有着碧玉宝石,更有金银财宝,还放上几颗夜明珠点缀。
只见沿着人工湖边,肉香、酒香、花香再加上美人香,熏得教人心弦荡漾,耳边尽是笑声、语声再加上丝竹声,声韵纷乱却又极致纷闹,几乎吵得要将整座南京城给掀了过来。
看似一幅天上美景,却又极似酒池肉林般地荒淫奢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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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家所有的兄弟全都到齐了,身为主人的文字觉穿梭其间,与人把酒言欢,笑意始终挂在俊脸上;然,不知怎地,打完了招呼,却见他一人独自回到后院,坐在亭子里,看似有几分恍神落寞,又似几分迷醉。
“怎么了?”
突来的声响在背后传来,文字觉微僵了下,才缓缓地侧眼瞪着那抹蹒跚晃到身旁的身影。
“你不是玩得正开怀?”文字觉勾唇哂笑道。
像极了,就连声音都像……倘若连他都觉得相似难辨,和利悉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夏九娘,岂会不陷入迷思?
她对利悉的心意,他心里很明白的。
初知利悉的死讯,她那伤心欲绝的神态,至今难忘。
“瞧你不见,过来找你。”韦不群放浪不羁地道:“怎么了?一个人独坐在这儿,胡思乱想些什么?”
“不过是想要再瞧瞧这最后的光景罢了。”再过几日,他便要离开这儿,他自
得要多瞧几眼,以供后半辈子回味。
然,最真实的心绪,他也不想教韦不群猜着。
除了独自一人欣赏这院落,更是因为他想见的人没来,可不是?夏九娘向来不爱酒味,要她参与品酒宴,根本就是作梦。
但是,当年她却放任利悉把酒荒唐论古今,甚至还独撑起花满阁。
那等烟花之地,实是不适宜她;这几年,若不是文家几个兄弟在背后帮着她,可真不知道她现下到底是怎生的境地?如果他一走,弟弟们仍是会为他尽上一分心力的。
“都要当居士的人了,今儿个就豁出去的放肆到底,赶明儿个要怎么着便怎么着,岂不痛快?”韦不群往他的肩头一勾,笑得几分戏谵。“抑或者是……你现下的消沉,是因为梦中人未来?”
他饮眼瞧向韦不群刺眼的笑,勾唇冷笑,“我未入梦,何处见得梦中人?”
他的心思怎会这般简单便教韦不群识破?就如当年利悉识破他的不轨……这感觉真是不好受,像是赤裸裸地袒裎在他面前,一点遮掩也没有;可他偏又十分欣赏这般潇洒不拘小节又快人直语的性子。
“今儿个的品酒宴岂不荒唐奢华得像场幻梦?”
“荒唐吗?奢华吗?”文字觉不禁轻笑。“时日逼得紧,要不,我还能再将它弄得更加奢靡不输大内光景。”
是他决定下得慢,要不,肯定更加金碧辉煌。
“够了,饶是大内也没这般荒诞。”韦不群拍了拍他的肩,朗声道:“我啊,算是开了眼界,喝够了美酒、吃够了荤肉,就连双眼都瞧尽了繁华鼎盛的美景。”
那干花娘舞伶,真是美呀……花海绿浪都比不上。
“是吗?”
“不过,再待上几日,我便得要回北京,不能多陪着你玩上几天,更不能替你见证当居士。”韦不群不禁轻叹一口气,想到往后将会少个酒伴,真是教他不胜欷吁。
“不打紧,居士隐的是心而不是名,那世俗观感不重要。”文字觉想修的是心,又不是想修个好听的名号,就算无人见证,他也不以为意。
韦不群侧眼睇着他半晌又道:“九姑娘呢?”
“九姑娘?”
“我总不好意思直唤她的闺名,所以唤一声九姑娘,亲切又不喻矩。”嘿嘿,他的书是读得不多,但他至少懂些礼数的。
“谈起她作啥?”
“那得问你啊!”这种事,他哪里懂?
“你可以唤她一声嫂子,毕竟她是利悉的媳妇儿。”
“啐,又没明媒正娶,算是哪门子的媳妇儿?再者,利悉都作古了,总不能要她当个寡妇吧?”韦不群挑起眉道:“而且,我若是没记错,利悉临死前,可是将她交托给你的。”
他是不爱管男女之间的麻烦情事,但一个是挚友、一个是表兄弟,不想淌浑水,也得要单脚涉入。
再者,那几日待在花满阁,总觉得夏九娘古怪得紧。
这份古怪,不只是因为自己长得酷似他那短命的表兄弟利悉,更是来自于她对文字觉的诡异情愫……啐,他书读得不多,实在是很难说得明白,但他已经很努力了,顶多回头再多啃几本书罗。
“我不记得了。”文字觉淡声道,把利悉所托之事给推得一干二净。
他不能这么做,当初被利悉看穿心思,够让他羞得无脸见人了,要他如何能依利悉所愿,将夏九娘给迎进府?
这种事,他做不到。
再说,尽管不迎娶她,他至少可以顾全她的安危,这便已足够,已算是不负所托,他也问心无愧。
“咦?”这种事也能忘?“我不知道你同利悉的交情有这般薄弱哩,我还以为你会很愿意为他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呢!”
“我自然会尽我所能。”这么做已经够多了,他不能再喻矩。
那一夜,他够失态的了,日日夜夜就怕夏九娘会找上门来兴师问罪,不过幸好碰巧韦不群这家伙到访,让自个儿逃过一劫。
反正过了这两天的品酒宴,他便要离开这儿,届时夏九娘想问也找不着他,那就当作是两人之间甜蜜且折磨的秘密吧!
“你这样哪有尽己所能啊?依我看,你根本就是……”
不等他说完,文字觉即打断他的话,“去喝酒吧!”他想要一个人清静清静,韦不群就不能让他一人独处吗?
“喂……”瞧文字觉独自饮着摆在桌上的美酒,好似当他不存在,韦不群不禁挑起眉,摸摸鼻子准备离开,然走了几步,随即又踅回。“啊,我忘了告诉你,我来找你,便是要告诉你,九姑娘人已经到了。”
唉,明明就是来通报她来了,可谁知道屁股一坐下,随即便忘了这一档事,庆幸的是,一站起身,他随即又想起了。
现下说,该是不迟吧?
“嗄?”文字觉握着酒杯瞪着他。
“你没瞧见她刚踏进酒肆的那抹神情,错愕得教我想笑,那表情纯情得倒不似妓楼的大掌柜,简直就像是……”话未完,身旁的文字觉早已不见踪影,他不禁撇了撇嘴,“不解世事的黄花大闺女。啐,急惊风,不是醉了吗?跑起来倒挺快的,丝毫不带点醉意。”
若说文字觉对九姑娘无意,这举止无疑是自暴其短?咦,不对,该是说……咦,该要怎么说?
啐,他韦不群是武状元,又不是文状元,哪里知道要怎么说?
反正一句话,他绝对肯定文字觉那木头对九姑娘爱不释手……啐,好像不是这么说的,管他的,跟着去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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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乳浪臀波、酒池肉林般的骇人情境……让夏九娘呆愣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情况?不是说是品酒宴,怎么她瞧起来觉得这情景像极了昏庸淫秽的君王后宫?
这儿品的是酒还是人?
夏九娘傻愣地眨了眨眼,人就僵在穿过大厅后的渡廊上,没勇气再继续往下走,怕一个不小心,自个儿会被卷进这荒淫骇人的画面里。
她走错地方了,这儿不是醉翁酒肆吧?
对对对,她肯定是走错地方了。
她得再走出去,沿街找着,肯定会找着真正的醉翁酒肆,这儿不是,她走错了。但,都快要踏平大门了,怎还会找错地方?
“九娘。”然,身子方回身,便听见身后传来文字觉的声音,夏九娘疑惑地再踅回,便见他缓步走来,俊尔脸上漾着慵懒的笑意,而酷似利悉的韦不群就跟在他身后,刹那之间,时光突地倒回,教她有些恍神。
“九姑娘。”韦不群嘻皮笑脸地搭在文字觉的肩上,颀长的身子就挂在他身上。
“呃……”可不是?他是韦不群,不是利悉,毕竟利悉不会这般唤她,但……不知怎地,见他们两人一副哥俩好的模样,便教她的心里有着些许的不舒服。
“我以为你不会来的。”文字觉轻勾着笑意,一别方才窝在后院时所表露的落寞孤寂。
“倘若知道是这般情景的话,我该是不会来。”夏九娘指了指前方。
这是哪门子的品酒宴,教她误以为自个儿走错地方了。虽说她在花满阁也瞧过不少荒唐景象,但这般露骨得让她不敢正眼直视的,还是头一回。
“若我知道你会在这时分来,我会带你走另一条小径,避开这一段路。”怎么他才一转进后院,她便来了。
“你若是够诚意,就该要在门口等着我来。”而不是教她站在这儿傻眼得不知所措。
“我这不是来了吗?”他浅勾着笑。
“哎哟……好个甜蜜的小俩口,像是约在这儿相会,待会儿直接带进后院,两人便能躲在后院里头卿卿我我,反正这儿吵得喧天,你们两个躲在后头干啥,也没人听得见。”韦不群自他背后离开,当著文字觉的面牵起夏九娘的小手。
“九姑娘,你可不会真要同他跑到后院去吧?”
“我……”夏九娘有些为难地睇着韦不群。
可恶,都怪他长得太酷似利悉,当他唐突地握住自己的手时,她竟不知道该不该扯回手。
“咦?”正思忖着,却突地发觉身旁有阵力道将轻握着她的大手给抽开,她顺着那只霸气的大手探去,瞅著文字觉,难得见他一脸嫌恶。
嫌恶?嫌恶谁?他?还是她?
不可能是韦不群吧,毕竟他那般酷似利悉:换言之,文字觉嫌恶的是她罗?那是什么表情啊,她有得罪他吗?
微恼地扯开他握住韦不群的手,她硬是又往韦不群的方向凑近了些。
嫌恶就嫌恶嘛,老早便知道文字觉瞧她不怎么顺眼,只是,他不需要如此明显的表现出来吧?
“你……”文字觉微恼地拧起浓眉。
她这是怎么着?他好意搭救她,她非但不领情,甚至还靠到韦不群身旁……可不是,他长得像利悉嘛,她对利悉余情未了……在三人之间,他反倒是显得多余,可问题是,他是韦不群,又不是利悉!
“九姑娘,我带你到里头晃晃。”韦不群哪里管得了文字觉在想什么,拉起夏九娘的手便跳下石板路,直往人工湖畔走。
文字觉难以置信地瞪着夏九娘头也不回的背影,见她任由韦不群牵着,踩着小碎步走向他精心设计的酒池肉林……笨女人,难道她分不出来吗?难道她不知道韦不群不是利悉吗?
文字觉抿起唇压下心中的无明火,缓步跟在两人身后,不知道是酒意催醉,还是灿亮的灯火教他突生错觉,总觉得这情景,像极了过去的时光……
以往,三人出游时总是如此,他总是走在后头,他们两人走在前头,他光是盯着夏九娘的背影,听着她的笑声,便能够教他出神好半天,往往得要等到利悉唤他,他才收得回离体的魂魄。
但,眼前的男人并不是利悉。而事过境迁,他的心思更不若当年那般胆怯,可阴错阳差,他还是无法摆脱心中的桎梏,无法贴近她。
贴不近、却又遏抑不了心思,最好的法子便是离她远远的。可如今,她却当着他的面,和一个酷似利悉的男人靠得这般近,教他如何不觉痛心。
耳边听着她银铃般的笑声,眼里瞧的是她醉心的笑颜。她吝啬地从不在他面前展露的笑颜,却对韦不群那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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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姑娘,你瞧那!”韦不群突地指向右手边。
站在韦不群左侧的夏九娘不疑有他,把脸一转,粉唇不偏不倚地贴在韦不群的唇角上,吓得她瞠圆水眸,连退数步,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别怕、别怕,开个玩笑罢了。”韦不群乐不可支地道。
太可惜了,只亲着唇角,要不,可真要免费偷个香吻了。正窃喜在心,方要走向仍在震愕中的夏九娘,却突觉有人抓着他的衣领,揪着他颀长的身躯往后退上几步。
“我说……字觉……”韦不群咳了两声,拍了拍抓在他领子后头的手。“你会不会抓得太紧了些?”
“你竟敢对她胡来!”文字觉压低嗓音,粗嗄地在他的耳畔低咆一声。
混蛋,当着他的面同她牵手搂腰、卿卿我我,已算是万分过分,想不到他居然还拿这下流手段戏弄她!
“怎能说我对她胡来?是她亲我的!”感觉文字觉没有松手的意思,韦不群索性往后一倒,正好倒在文字觉的肩上,如他所料,他随即乖乖地松手。“你可是亲眼瞧见了,是她亲我的,不是我亲她,更没有胁迫她,是不?”
韦不群几分得意地指了指自个儿的唇,尽管她方才亲的地方只是唇角。
“那是你要骗她!”文字觉恼火地又向前一步。
韦不群不以为意地道:“要骗又如何?她并不讨厌,是不?”
“你又知道她不讨厌?”分明是拐弯说歪理,有哪个姑娘家喜爱男人这般轻薄自个儿的?
夏九娘虽是身处烟花之地,但不代表她真能让人占便宜。
“你又知道她讨厌来着?”韦不群侧眼对有些回神的夏九娘眨了眨眼。“瞧,她不过是吓着罢了。”
“你!”下流的家伙,想不到他嗜酒还贪美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倘若你不能如利悉的遗愿照顾她,那么……”韦不群潇洒地拍了拍身上的精美袍子,“身为利悉表兄弟的我,若是要照顾她,倒也相当天经地义。”
“你?!”
“不成吗?”韦不群邪笑着,一双明亮的魅眼眯出几分邪味,“男欢女爱这事儿,你可管不着。”
文字觉难以置信地瞪着韦不群好半晌,暗咬牙道:“我倒觉得给自个儿找个大麻烦上门了。”早知道会如此,他就不该约韦不群一聚。
原先是打算收了酒肆便要云游四海去,遂办场品酒宴,将一干酒伴全都找齐,再潇洒地离开南京城,然,没想到竟会是这般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