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小乌龟。”头顶被轻轻一拍,温徐的嗓音随之入耳。
眉头一皱,她绷著脸抬起头,“你才是大乌龟!”
带著纵容的浅笑,晏风又轻拍一下她的头,“谁教你一直趴著,不理人。”
在他怀里大哭一场后,她别扭的躲坐在阶梯上,他只得坐在她身旁陪她。无奈好长一段时间过去,她就是不肯抬头、不肯开口,他只得想法子让她理一下他喽。
“又没人教你待在这里。”她没好气的瞪他。
他还是满脸的笑。“我有话问你。”
“我不会回答你的。”她撇开视线,在心里啐念一句:这人怎么笑不腻啊?
“小菀--”
“不是要你别这样喊我。”欠扁,叫他别喊还一直喊,想不瞪他都不行。
“我喊得很顺口。”连他都不明白为什么。
“还敢说,都是因为你这样喊,才害人家一直哭……”收住唇,她没再说下去,一想起自己哭倒他怀里,就觉得难为情,只得连忙转问自己哭到忘记问的重要问题。“为什么你会到这里来?”
“我有事找你,刚好见你从花店出来,所以就跟过来。”
“你有什么事找我?”她柳眉暗皱,这家伙每次找她好像都没啥好事。
略微犹豫,晏风还是决定问:“今天你和晏灵在街上遇到的那个男的,跟前些时候让拘咬伤你的男人,是同一个对吧?”
“你怎么知道?”太过震讶,她想也没想地问。
“晏灵说他叫佟纪雍,是你的哥哥吧?”他直言自个的猜测。
“他不是。”回驳著,她猛然站起来,却因一阵突来的晕眩差点站不住。
晏风眼明手快的扶住她,“你有贫血,要记得多吃些补血的东西。”
“我不晓得你知道什么,但请你别再多管闲事。”晕眩不再,云菀直退离他,她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在意的全是他刚才的问话。
“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今天佟纪雍要轻薄的是我妹妹,我能不问吗?”况且她一次又一次在晦暗不明的情况中受伤,他又岂能不问?
她该怎么说?佟纪雍当时确实是想轻薄晏灵呀!
“为什么你明明和佟家有牵扯,却与佟宇闵和佟纪雍有争执?”他小心的避开“父亲”和“哥哥”这两个对她而言极其敏感的字眼。
她仍旧紧闭双唇,不想说。
“为什么?小菀,告诉我,你和佟家……”
“没有关系!是佟宇闵对不起我妈,我不过是不幸的流有他的血液,然后被佟纪雍兄妹视为碍眼的私生女,如此而已。”被逼急了,她一古脑嗔嚷,然后忍不住难堪的迅速奔下阶梯。
这下他满意了吗?她所有的不堪几乎全教他知道。
“小菀--”晏风反射性的追向可说是落荒而逃的她,才伸手拉住她手腕,不料她脚步忽然一滞,身后的他重心跟著不稳……
“小心!”及时搂住她,两人却煞不住脚的跌落阶梯。
一时间,四周只听得见微风吹过树梢的飒飒声响。
云菀从他怀里抬起头,只见躺在她身下的他闭著双眼,她顿觉紧张起来,伸手轻拍他的脸,“喂,你没事吧?”
“应该……没事……”他张开眼,怔怔地望著入眼的娇颜。大概是在阶梯上滚动的关系,使她盘绾长发的夹子脱落,一头如瀑青丝,带著长时间绾夹的弧度柔顺的披散开,此时的她,看来万分吸引人。
突然发觉,这样看著她,是种享受。
“喂,你到底怎么了?”她不安的扯他衣襟,他怎会尽是愣眼望著她,什么话都没说?
“我果然没猜错,你的头发放下来,整个人柔和多了。”直让他不自禁的伸手撩向她长发……又让他猜对了,她的发丝果真滑软如绸。
云菀心头莫名一跳,她的长发何时垂落,竟还教他缠绕指间……
“非礼勿玩!”窘促的拉回头发,她迳自起身。他还能这么放肆,应该是没事才对,不用理他。
哎,她有点小气。“小菀。”
“干么?”她下意识回答又下意识瞥向他,这人还不起来?
晏风仰望她眼里的疑惑,“可以扶我一把吗?我的头有点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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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走廊跟医师道过谢,云菀悬吊许久的心,总算得以平缓下来。医师说晏风不是因为脑震荡而头晕,只是近来没睡好,体力有些透支,需要好好休息。
之前他一沾病床,双眼就没再睁开,著实把她吓一大眺。其实在墓园时他如果不管她,不护著她,也不会摔下阶梯,而且仔细推究起来,他的睡眠不足与体力透支,只怕也是因为她--
打从和他相遇开始,他们好像总是在夜里相见,也好像总是在她出状况的时候,纵使那些状况不是她所能掌控,也没要他插手,但归咎起来,喜欢管闲事的他,确实老受她所累。
这么想著,她不禁内疚起来。自己一直想还清欠他的人情,然而现在,她反而又欠他一笔。
“云菀?”
她手才触及病房门把,一声突来的叫唤惊动了她。循声望去,她一讶,旋即仓卒打开病房门,闪身入内。
“云菀--”云良媚及时跟进去。
“你认错人了。”她后退,视线瞥向早先为了不让晏风受打扰,因而拉上的隔离病床的淡蓝色布幔,放低音量的不希望吵醒他。
云良媚只是一迳的说:“我去你的住处找过你,可是你不在,没想到……”
“那是你的事,不用跟我说。”
“云菀,有必要将我当成陌生人吗?”她的冷淡令她倍感无奈。
“那么你希望我当你是谁?亲阿姨?还是后娘?”每一个犀利问句,都嵌著她深沉的苦痛。
云良媚脸色一变,顿时哑口。可不是,自己该以何种身分面对这孩子?
就在此时,布幔后原本熟睡的晏风,因连串的声音干扰,睫毛缓缓睁动。
“能喊我一声阿姨吗?”云良媚带著一丝希望问,至少云菀是她姊姊的孩子。
云菀嘴角浮起一抹凄凉悲哀的讽刺纹路。“你配吗?在你丈夫酒醉误将你亲姊姊当成你强行玷污,甚至使她因而怀孕时,你是如何帮著你丈夫抹黑、毁谤、羞辱你唯一的姊姊,让她无法在家人、邻里间立足,逼得她得屈辱难堪的离家出走?那个毫不顾及自己亲姊姊死活的人是谁?你告诉我啊!”
完全醒转的晏风凝神倾听,字字听入耳里,震惊在心底。云菀说的那个“亲姊姊”,莫非是她的母亲?
“你--怎么知道?”云良媚震愕不已,她和宇闵一直以为云菀对他们俩的排斥,是因为认为自己母亲不被宇闵接受,使她成为私生女,想不到……
“日记。所有的一切,我妈全记在日记里,你以为你们所做的事,真能神不知鬼不觉?”
那本刻著母亲字字血泪的泛黄日记,仍锁在她家书柜的最底层,母亲投诉无门的恸,她知道,除了她,没有人会哀怜同情她母亲当年所受的苦。
云良媚被逼问得额际直沁冷汗,“宇闵当年不是故意欺负姊姊的,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我不帮忙脱罪,他的声誉将毁于一旦,而且我也怕……怕姊姊抢去我的地位呀!”
“所以你就狠心让你的亲姊姊清誉全毁?”
“我和宇闵是逼不得已的--”
“逼不得已到将我妈逼上自杀的绝路引”
“不,那是造化弄人。云菀,相信阿姨,这十几年来我也不好过,每晚都得靠安眠药才能入眠。”她今天便是来医院拿安眠药的。
“那么亲眼目睹我妈倒在血泊中,求救无门的我,是不是该在午夜梦回惊醒时,一刀结束自己的性命,才能抹去那哀恸的一夜所带给我的冲击?!”
几乎是声嘶力竭的诘问,震撼得晏风胸口一窒,险些喘不过气。
亲眼目睹?天!当时的云菀才几岁?
云良媚身躯颤晃的抵住墙壁,无法否认,这胡涂孽债,受苦、受折磨最深的,是这无辜的孩子呀!
“对不起……”
“不需要。”极力冷静下自己激动的情绪,云菀脸上又出现惯有的冷漠。“再怎么样,都换不回我妈的性命了,我不想和你们有任何瓜葛,所以请你回去告诉‘他’,不要再出现我面前,我没那么多精力应付你们。”
云良媚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当年的确是她和丈夫将一向良善温柔的姊姊,往绝路深渊里推,这罪孽只怕是一辈子都还不完。深叹一口气,她只能黯然离去。
当病房门开了又阖上,云菀所有强装的坚强,霎时全教翻涌而上的软弱击退,眼里泪光闪现。
为何会有如此不堪的恩怨纠结缠扰她?苦楚的踉舱几步,一双温厚大掌忽由背后轻扣住她的腰稳住她,心底一悸,她眼里的泪水随之滚落。
他全听见了?这回她没有想逃开的念头,只是努力逼回泪意。
“为什么又把长发盘起来?”像要分散她低迷的心情,晏风随意低问。
“这样才不会让人以为我好欺负。”她喑哑的说。
胸中漪动著不忍怜惜,他轻轻扳转过她,将她揽入怀里。“你很坚强。一直都是。”
她逼不回的泪意瞬间决堤在他如风温徐的话语里,偎著他,云菀只想尽情的大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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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茵工作室”里,裘娜茵正欣喜的看著经由晏风指点,已裁作完成的银白小礼服。她很满意这件作品,但还是想听听晏风的意见,看是不是还要再做修改,所以她打电话约他过来一趟。
“裘小姐。”
身后传来叫唤,她闻声转过身子。“佟小姐?怎么有空来?”她连忙迎上前。佟玮玮可是她楼下门市的大客户呐!
“我想买新款春装,店里的小妹说你在楼上,所以我就自己上来……这件礼服好漂亮。”像发现宝贝似的,她伸手就想去摸礼服。
裘娜茵先一步挡住她,“不好意思,这件礼服碰不得。”
她眼有不满,“碰不得?你的意思是我买不起?”
“当然不是,这是过几天我服装展要展出的作品,得在展出前保持它最完整的风貌,若佟小姐喜欢它想订购,也要等服装展之后。”裘娜茵堆著满脸的笑,将话说得婉转。
开啥玩笑,这件她满意得不得了的小礼服可是要给晏风说的那位再适合不过的模特儿穿的,怎么可以先给她蹂躏了?
佟玮玮眼底精光一闪,“既然裘小姐要开服装展,那么我这个可说是你设计品的头号拥护者就尽点心力,充当你的模特儿,你说如何?”
“呃……”这娇娇女根本是想穿礼服出风头,她该如何婉拒她的“请求”?
“不可能,你的气质完全和这件礼服不合。”
一道低沉嗓音陡然在工作室内响起。
“你是谁?凭什么说我的气质和这件礼服不合?”佟玮玮质问起突然冒出的陌生男人。哼!竟敢说她和那件礼服不搭,他是在暗喻她没气质吗?
“佟小姐别生气,这位是我朋友,他是……他的话没恶意,只是--”
“只是在告诉你事实,你的气质不够纯雅高贵,穿上这件银白小礼服会适得其反,反而破坏了礼服的特色。另外,给你个由衷的建议,”晏风的视线审视著她身上的大红套装,“你不适合穿颜色太鲜艳的衣服,那会让你妖冶得很庸俗。”
“你!”
居然说她庸俗?!佟玮玮被批评得一肚子火,怎奈一时却找不到词回敬他,只得怒而转向裘娜茵道:“为了你的生意著想,最好少让你这无礼的朋友上门,今天我不买衣服了!哼!”
火红身影嗤哼著扭头就走。
裘娜茵暗吁口气,“托你的福,难缠的客户自己离开了,不过你这个大设计师给人的建议还真犀利,我是怎么也不敢跟这个骄蛮小姐说‘庸俗’这个一针见血的字眼哩。”
“跟那女人说话不需要客气。”晏风耸肩说得淡然。
当他进工作室瞥见她时,就觉得她像极了那天和佟纪雍去找云菀的那个女的,而后听见娜茵喊她佟小姐,他就十分肯定带狗袭击云菀的“凶手”,她也有份。
于是,心里的愠意骤升,对她的犀利评论就这么出了口。
“你是要我来看这件礼服的吗?”不想让佟纪雍兄妹的恶劣行径气乱心神,他转移注意力,定到裁作完成的礼眼前。
“对呀,怎样?给个评语吧。”提到设计品,裘娜茵马上忘记前半分钟才觉得晏风似乎隐瞒了什么事,兴头全转到礼眼上。
“完美。”
完美?嘿嘿,她快笑得阖不拢嘴。“多谢世界级设计师的夸奖,那是不是可以马上请晏灵的家教老师来试穿,让完美更完美?”
晏风毫无考虑的摇头,“改天吧,云菀身体不太舒服。”事实上二十分钟前他才与她离开医院,载她回家。今天情绪起伏太大,痛哭两回,此时的她需要好好休息。
嗯哼,是她看错吗?怎么觉得他提到那个家教老师时,眼神异常的温柔,而且感觉上他好像和对方很熟的样子?
不过她还是比较关心她的礼服,“真的不行?”
他点头,“先用套子套住礼服吧,弄脏了可不好。”
“对,不能弄脏……”发现更重要的问题,裘娜茵什么话都没再问,紧张地找套子去了。
而晏风管不住自己心思的想著,不知道将软弱无助藏在倔气面具后的云菀哭过后,是不是好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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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想阖眼睡个觉,怎奈她的意识偏偏格外清醒。
从房里踱到厨房倒水喝,再踱回卧房,坐回床上,云菀脑里想的,全是同一个问题--为何自己会接连两次在晏风怀里放声痛哭?
因为他温柔的瞳眸、和煦的嗓音,还是因为他温暖的怀抱?
长久以来,她早已习惯在人前表现得坚强,所有的孤单、无助、伤心、难过,她始终藏匿得很好。可是自从碰上他,这坚强的面具就走了样。
也许是他温和得像春日湖水的深眸,以及那仿彿什么都击退不了的如风笑容,催融掉她的冷漠防卫,所以她才会迫不及待想办法要还他人情,希望尽快与他划清界限,好保有她单薄得可以的自我。
只是没料到,她还是在他面前脆弱的溃决了,而且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真的好丢脸!
她抓扭著膝上被子,懊恼又起。姑且不论他是否会在心底笑话她,只许自己勇敢坚强的她,怎么说都不该失常的在外人面前一而再地情绪崩溃。
现在怎么办?他几乎什么都知道了,往后在他面前,她要如何藏掩软弱与不堪?
“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他啊?”懊丧又无措的喃问著,云菀放任身子软软地往床上躺去,连头都用被子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