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说,我一定要说!”我将她的手抓得更牢,“我曾经爱过,也曾经恨过,我以为我的心已经因为疲惫而死,没想到当我遇见你,你竟带给我如此大的震撼。我日日夜夜、每分每秒都在想你,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绪。我多么想接近你,但是我不能,只因为你是别人的妻子。”
“是的,我是别人的妻子。”她低垂著头,哽咽说著,“我早已经失去了被爱的权利,你不能爱上我,你不该!”
我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地为她拨开额前散乱的发丝,并为她擦去睑上的泪水,“唐菱,我爱你!我知道我不该爱你,但是我还是爱你。你放心,我不会为你带来困扰,更不会对罗先生造成伤害,我决定离开你,走得远远的,假装从来不曾认识过你。”
“你要走?”她突然紧握我的手,眼里尽是哀伤和无助。
“是的,我要走。”我望著她的眼睛深处,看见一种深切的痛楚。“我的理智已经管不住我的情感,我对你的感情随时会爆发、会崩溃。唐菱,我必须离开你,只因为我爱你。”
“你的意思是,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她停止流泪,逐渐恢复平静。
“等我把你的画像完成,我就要辞去基金会的工作。”我轻抚她的脸颊,“唐菱,不管我人在哪里,我的心会永远想念著你。”
“你……”她凝视著我,嘴唇微张,眼里藏了千言万语,却始终说不出口。
“我爱你!”
我低下头,慢慢地靠近她的嘴唇,她的气息是如此地芳香甜美,她的唇看起来是如此地柔软。这一刻,我等待了许久,并曾经在脑海中想像过千万遍。我要吻她,我要把我胸中翻腾的热潮,全部倾注在这一吻,毫无保留地传达给她。她仰起了脸,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等待著……当我的唇即将接触到她的时,我的脑海暮然敲起了警钟。罗汉钦曾经为她付出那么多,甚至不惜以自己的生命换取她的安全,他必定非常非常爱她,这张美丽的脸庞,必是他所深深的爱恋,我怎么能在他不知情的时候,玷污了他的妻子?!
想到这里,我犹豫了,我望著她那鲜艳欲滴的红唇,不能再靠近一分。天知道我用了多少的力气,去克制自己的冲动。我深吸一口气,飞快地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便放开了她。
她张开眼睛,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但是她随即明白了,她知道我心里所想的。我们不需要言语,便能懂得对方的心意。
“振刚,”她的手指沿著我的脸颊轻轻画过,直到我的下巴,她轻抚著我,喃喃地说:“你真傻,你真傻……!”
“我不傻。”我握住她的手,深情地注视著她,“我永远不会后悔爱上你,在我的心目中,你是最完美的女人。”我站起身,放开她的手,轻轻地说:“我走了。”
“你……”她仰起脸来,眼里有著难舍的痛楚:“你就这样走了?”
“是的,我要走了。”我痴痴地望著她,“天黑了,我应该早点离开,再不走,我俩都会后悔。唐菱,我们相识得太晚,如果时间能够往前推移,或许就不会有遗憾。”
她站起来,眉宇之间,一片诉不尽的哀愁,“是的,太晚了,人晚了,你该走了。”她喃喃地说。
我又看了她好一会儿,方才背转身,缓缓地往外走去。我的步伐沉重,每往前踏一步,我的心就越往下掉落,落至幽暗的深渊,不见天日。
唐菱跟著我走出了屋外。枫枫的山风,撩拨著枝头上树叶,发出海潮般的声响。这旷野、这夜风,使人倍感凄凉。在那林中深处,隐匿著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黑暗中,不时传来夜鸟的啼声,那声音融在幽暗中,带著几分绅秘诡异的气息。幸好小径上有几盏苍白的路灯,为这黝黑的山林,增添了几许亮光。
我站在灯下,回头望著唐菱,她站在风中,发丝不住地飞扬,那凄美的神态、孤单冷清的身影,再次撼动了我的心。在这寂寞地暗的山林里,她将如何度过漫漫长夜?
我走向她,担忧地问:“你一个人,在这屋子里,会不会……”
她摇摇头,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拨到脑后,“没有关系,你不必担心我,我们这里的治安一向很好,我一个人不会有事的。”她望了我好一会儿,终于说:“你走吧!”
是的,该走了!夜越来越深,我的心越来越沉,我对她的依恋,也越来越深浓,再不走,我们将会制造出另一种悔恨。
我再度举步,却不住地回头看她。她伫立在灯下,苍白的脸,像一尊美丽而坚强的雕像。我又看了她最后一眼,才坐进车子里,发动引擎,绝尘而去。
夜风不住地呼呼吹袭,吹翻了我的衣领,吹走了我的心;我的心留在唐菱那里,再也取不回来了。
第八章
我决心要离开唐菱,因为我爱她,所以我要让她的生活继续保持平静,这段感情必须及早做个了结,她爱我越深,只会越加痛苦。理智与感情的交战,将会耗尽她的心力,摧折她的肉体,我不愿她因我憔悴,为我消瘦。
两天后,我打电话给张凯文,告诉他我想辞掉基金会的工作。
“为什么?”他在电话那头惊讶地问,“你不是教得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要辞职?”
“我最近很忙。”我含糊地回答,“有人急著要我的画。”
“这下可伤脑筋了。”他担忧地说,“你走了,那些孩子怎么办?他们都很喜欢你,你这样说走就走,未免有点交代不过去吧!”
“我也是不得已。”我无可奈何地说。“过几天,我会找个时间过去,亲自向他们道歉。至于老师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找妥了接替的人选。”
“你找了谁来接替?”
“最近才认识的,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年轻人,有著满怀的热忱,正适合从事这类的社会工作,我一跟他提起,他立刻就答应了。”
“真的?”张凯文的忧虑顿时一扫而空,“有这样的年轻人愿意如人我们的工作,那当然再好不过了。”他欣喜地说。
“我已经把大略的情况向他说明,明天他会主动和你们联络。”
“那就好。”张凯文忽然想起来问:“唐秘书知不知道你要辞职的事?”
“她——”我想起唐菱伫立在灯下的身影,以及她苍白的脸孔,“她知道。”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十分沮丧。
“喂,你怎么啦?”张凯文怀疑地问:“我看你好像不太对劲,最近老是无精打彩的样子,你真的是要忙绘画的事吗?”
“当然是真的。”我心虚地说,“骗你做什么!”
“该不会是有什么心事,所以想一个人躲起来清静清静吧?”
张凯文不愧是我多年的好友,就像是我肚子裹的蛔虫一样地了解我。
“你胡扯什么!”我哈哈干笑了两声,“我哪会有什么心事,忙都忙死了,哪里还有空清静!你少瞎疑猜了。”
“没事就好。”他说,“改天过去看你。”
“你别来!”我连忙阻止,“你知道我工作的时候不喜欢人家打扰,有空再和你联络。”
我放下电话,走进画室,面对空白的画纸,愣愣地发起呆来。
唐菱的影像深刻在我的脑海里,但是要将她重现于画纸上,为什么竟会如此地困难?墙角里,堆满了我丢弃的画纸,每一张都是瑕疵品,每一笔都无法令我满意。
我小心翼翼地构图、落笔,但是我的手似乎变得不听使唤,怎么也无法达到我所要求的境地。我深怕不能完美地捕捉她的神韵,唯恐一不小心就糟蹒了她的美丽。
我究竟该怎么画,才能画出我心目中的唐菱呢?
我咬著下唇,苦苦地思索,良久良久,我重新拿起画笔,在白纸上画下第一笔……六天后,唐菱的画像已接近完成阶段。
这几天来,我将自己关在画室里,不知晨昏,不管外面的天气,专心地、不眠不休地画著、画著,投注了我全部的注意力和心力,撕毁了无数张画纸,终于画出了我心目中的唐菱。
我后退几步,审视著自己的杰作。
画面上,唐菱身著一袭淡绿色的长纱,披散著一头乌黑的秀发,漫步于枫香林立、晨雾弥漫的小径上,衣衫飘飘,发丝飞扬,正回眸凝望著某个遥远的、不知名的方向。她的神情是若有所思的,似有所期待,又有些迷惆。她的眼睛,如黝黑的夜空,如深遽的乌潭,蕴含了千言万语,深藏著幽怨与哀伤;而她的嘴唇,却紧紧地抿著,带著股不悔的决心与坚毅。
这就是唐菱,一个以理智包裹著澎湃热情、一个经过无情的岁月历练和洗礼的女人,巨大的悲痛沉淀之后,剩下的就只有一丝淡淡的、蒙胧的哀愁了。
我出神地望著她,喃喃地自语,“唐菱,你真美!”
电话铃声乍然响起,划破了一室的宁静,惊醒我的沉思。
是谁打来的电话?一定又是张凯支那家伙!
我放下画笔,走到客厅去接电话。
“喂!”我拿起话筒。
“喂,赵大哥!”一个充满喜悦的声音,“是我,我回来了。”
“小倩!”我惊讶地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回到家时已经半夜十二点多了。”
“为什么提早回来了?”我问,“玩得开心吗?”
“不怎么开心。”她黯然地说:“才去了没几天,爸爸的腿就开始痛起来了,起先吃了他带去的止痛药,还可以忍耐,可是后来实在痛得太厉害,连止痛药都没有用了,所以我们只好提前回来。”
“这么严重!”我的心中暮然掠过一片阴影,“去看医生了没?”
“唐菱今天早上要带爸去看医生,他坚持不肯,两人现在还在为这件事争论不休呢!”
“你也应该去劝劝他。”我说,“你父亲年纪大了,应该特别注意身体,有任何异样,还是去看医生比较好。”
“我也极力劝他去看医生,他就是不肯。”小倩无奈地说,“你别看我爸平常脾气温和,凡事好说话,他要是一固执起来,就没人拗得过他。”
“或者,你们请个医生到家里去看看?”我提出意见。
“嗯,这主意倒不错。”小倩颇为赞同,“等等我去和我爸说说看。赵大哥,我好想见你,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现在过去找你好不好?”
“这……”我犹豫著,“我现在很忙,正在赶一幅画。”
“唷,既然你忙,我就不去打扰你了。”她失望地说。“那……明天好不好?明天你有课,等你上完课,我去找你。”
“明天我会去基金会一趟,但是我不上课。”我坦白地说,“我已经辞掉绘画老师的职务了。”
“为什么?”她讶异地问,“你不喜欢这个工作?”
“不,我喜欢。”我说,“但是我最近很忙,没有办法兼顾这个工作,所以必须把它辞去。我已经找了个很好的老师代替,相信孩子们一样会很喜欢他的。”
“原来如此。”她忽然有个疑问,“既然你已经不上课了,明天你远去基金会做什么呢?”
“我……”我沉吟了两秒钟,说:“我要去向孩子们道别。”
“你几点钟会去?”
“不一定。”我想著画室的那幅未完成的画像,“我现在还不能肯定。”
“不能肯定也没关系,反正我会去找你就是了。”
我放下电话之后,便回到画室,继续我的工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过去,我完全忘了饥饿,也不觉疲累,全神贯注地画著,一笔一画地画著,让唐菱的画像,达到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境地。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下来,我扭亮画室的灯,继续挥洒著彩笔。
漫漫长夜,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当天色微明的时候,唐菱的画像已经被仔细地裱在一个金属制的画框里,展现出它最完美的风貌。
我点燃一根烟,站得远远地,凝规著墙上的画像。唐菱默默地回望著我,若有所思,似有所待。她在等待什么呢?为了道义,她早已将自己埋葬在一个没有春天的幽谷里,拒绝爱情的滋润。这个像百合花一样的女人,她的青春年华正在逐渐凋谢,而她的心正在枯萎。有一天,等地到了我这个年纪,或许她的心早已死去。
我这个年纪?我有多大了?三十三岁!眼看著就要满三十四岁,青春逝尽,年华已老,除了一室的画具和满腔的孤寂,什么也不曾拥有。
他们总说,男人到了这年纪,正值壮年,正是人生的巅峰,为什么只有我,竟觉得如此疲累?难道我和一般的男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是的,我想唯一的不同就是,我想得大多了。思想使我疲惫,我该麻痹我的脑袋,停止所有的思想。而且前,停止思想最好的方法就是——大睡一觉。我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为了唐菱的画像,我的神经始终处于紧张亢奋的状态下,现在画像一完成,紧绷的神经暮然松懈下来,疲倦的感觉顿时排山倒海向我袭涌而来。
我捻熄了香烟,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躺倒在身旁的折叠床上,几乎是一闭上眼睛就立刻睡去。
这一觉,睡了将近七个钟头,当我醒来,已是午后一点钟左右。
我起床,造人浴室,冲澡、刷牙、洗脸、刮胡子,把自己弄了个干干净净,一扫运日来的邋遢脏污。按著我穿上蓝色衬衫和牛仔裤,带著唐菱的画像,坐进车子里。
深秋的阳光,亮晃晃地满街泼洒,丝毫不减它的威力。安全岛上的菩提树,油亮的叶片在风中不住地翻飞闪烁,每一片都反射著耀眼的阳光。
这样热的天气,倒像是夏天一般。
我把窗户开大一些,让风快速地流窜进来。
今天的向阳基金会,似乎显得特别安静,办公室里只有两、三个人。我才一进门,便遇见正要外出的张凯文。
“嗨,老兄!”他一掌拍在我的肩头上,“你总算出现了!”他打量著我,“怎么,忙了几天,好像瘦了不少?”
“是吗?”我摸了摸下颔,笑著说:“我倒不觉得。”
“这是什么东西?”他望著我手上的画。“你打算送给我们的纪念品吗?”
“不是,这是罗先生托我画的一幅画。”我转移了话题,“看你匆匆忙忙的,要去哪里?”
“有几个学生组成了棒球队,今天下午要和另一个学校举行友谊赛,邀请我们去为他们加油。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他顺口问。
“不了,我还有事。”
他指了指美术教室的方向说:“你介绍来的那位新老师,还真是不错,既年轻又热忱,孩子们都很喜欢他。可是他们还是很很想念你,一天到晚问我,你什么时候会来。等会儿你还是士和他们说几句话吧!”